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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译蒙古民歌

时间:2022-02-11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但由于我积年搞文学翻译,优美的蒙语民歌使我不免见猎心喜。由于各自语尾语气词的民族特点过于强烈,有着鲜明的民族特点,在翻译中便无法借鉴和借用汉语的语尾语气词了,只能照用蒙古民歌的语尾语气词。用山陕民歌的方言来译蒙古民歌,由于地域同属北方,也较容易为读者所接受,这是南方民歌中的“啥子”、“么子儿”、“ 钱咯”、“少”之类语词所无法办到的。

翻译蒙古民歌

文/曾胡


我对蒙古史的着迷,始于阅读瑞士人多桑撰写的名著《蒙古史》。后来觉得,要比较深入地研究蒙古史,最好学一些蒙古语。学谁家的历史,就应该学谁家语言,这似乎是负责任的历史研究的不二法门吧。蒙古神话传说的研究大家那木吉拉教授,介绍了他的硕士研究生撒仁其木格做我的蒙语老师。虽然没有拜师的仪式,大家还是吃了一顿饭,头一次见到了撒仁其木格:中等个头儿的女孩,二十三四岁的样子,架着一副黑框眼镜,宽脸庞;既是一副典型的蒙古姑娘的样子,又是一副典型的、心无旁骛的好学生的样子;说实话,还有点儿倔倔的感觉,暗合我心中对蒙古民族的判 断。

从字母开始,我的蒙语学习就此起步。幸好蒙语的发音还不算复杂,语法是阿尔泰语系的,不算太难。只是书写有些难度;蒙文的词像是一根根竖起来的虫草,而且书写的拼音并不等于实际的读音,颇让人感到困扰,大大地影响了单词的记忆;反倒是拼读合一的西里尔蒙文(即所谓的新蒙文)学起来十分省力。我的蒙语学习断断续续地进入了第四个年头,也把撒仁其木格从硕士生熬到了博士生。不过,大概在学了近两年后,我们蒙语的教与学突然改变了方向:以精研蒙古史为目的的学习,变到了蒙古民歌的轨道上,变成了边学边译。这其中的变故,主要是我造成的。一来为了学好蒙语,我同时也在学习唱蒙古歌曲,这本来在语言教学中是常用的手段,本不为怪。但由于我积年搞文学翻译,优美的蒙语民歌使我不免见猎心喜。二来是想为蒙语的学习留下一个纪念,以期没有白学一场。于是说干就干,我们便选定了蒙古民歌的翻译。其工作方式是撒仁其木格选,我来译,她随后校正。编选的宗旨是尽量搜求包括内外蒙在内的蒙古各部落的民歌,越全越好,数量以二百首为度;最终产品是汉语与新老蒙文的对照本。2013年中,全部翻译工作告竣。

我以前只是翻译英语的小说和散文,对诗歌向来是绕着走的。如果说民歌也算是诗歌的一个品种的话,我则是头一次做这种尝试。我认为一般的翻译原则也适合于蒙语的翻译。不过,这个翻译的过程,也是对蒙古人的思维方式、行为方式、民族习性和传统深入认识的过程,以及对蒙古文字深层次理解的过程;幸好有撒仁其木格在身边,随时解决问题,这是我要深深感谢她的。

所有的民歌都应该是能唱的,本书所选的民歌也同样如此。所以,民歌的翻译实际上有两个路子。一个路子是配合其曲调,能够用汉语来吟唱。但为了能将汉语装进歌曲中去,势必要将原文做大量的削减,才能到达吟唱的目的。如此一来,原文就只能精而又精地剩下骨架了,且为了押韵故,势必还要对原文做出让步,译文与原文间就会产生较大的距离。在民歌发展的过程中,有些作品文字优美,常常会脱离歌曲而只剩下具有独立的美学价值和文学价值的文字,从而流传下去,如著名的《敕勒歌》。这就是翻译的第二个路子,也是本书的翻译宗旨:它不是一本歌曲集,而是具有美学欣赏价值的、纯文字的文学作品。所以,有些已经被译为汉语歌词的歌曲,如《鸿雁》、《诺恩基娅》等,与我的译本都是有差别的,甚而至于相去甚远。

所谓民歌,应该是庶民之歌,说俗点儿,就是老百姓的歌;而民歌均是起源于“杭唷嘿”、“哎呀来——”、“啊哈——嗬咿”之类的简单呼号;这应该是学界的共识。故此,民歌的翻译应该主要采用口语,这也是顺理成章的事了。但是,细考“口语”二字,还是有许多考究的。大而言之,有近现代的口语,有古代的口语,还有不同地域的口语。

我国现当代文学作品基本上采用的是北方的语言,已经形成了主流,像“侬”、“伊”、“少”这样的地方语言,是没有普及性的,所以本书也只能采用以北方语言为主的译语。自五四运动提倡白话文以来,以北方话为基础,以北京话为标准的白话文早已深入人心,形成了一种“标准”的语体。当然,这个所谓的“标准”有时很难精确地定义,但大家大体上是心中有数的;这种“标准”的白话,就是本书采用的主要译语。比如:


日子原本静如水,梦见你哟真难挨,嗬咿!(《美丽女孩》)


山梁上,松荫下,乘凉是个好地方。(《山梁上的松林》)


放牧的时候去找你,

你说明天见面吧。

明天赶着去见你,

你却忘个净,狠心的你!

        (达尔哈特民歌《狠心》)

纵然是宽广的草原,嗬咿——

竟然找不到沼泽地,啊,嗬咿——

纵然是温柔的恋人,

从来就看不穿她的心底。啊,嗬咿——

(呼伦贝尔民歌《辽阔的草原》)


既然是民歌,只是用“标准”的普通话来译,似乎还不太够“民歌味儿”。但什么是“民歌味儿”,似乎也没有一个严格的定义。依我的陋见,首先这种“味儿”应该是有特定的语尾感叹词,如汉族民歌中的“咿儿呀儿哟”、“哎嘿哟”、“咿得儿呀得儿喂”、“哎呀嘞——”、“呼儿嘿哟”、“ 呀子喂哟”、“嘞哟”、“ 啰喂”、“ 哟依哟”、“ 哪啊啊喂”、“ 嗯哪哎咳哟”等等。但是,蒙古却自有其感叹词,最典型的就是“嗬咿”或“啊(哈)——嗬咿”,此外尚有“嘚”、“啧嗬咿哦,啧嗬咿”之类。由于各自语尾语气词的民族特点过于强烈,有着鲜明的民族特点,在翻译中便无法借鉴和借用汉语的语尾语气词了,只能照用蒙古民歌的语尾语气词。

我认为,民歌中特有的地域性的词汇,也是构成“民歌味儿”的重要原素。先举几个在我的译文中采用的汉族地域性词汇的例子:


咱俩一搭里说的话呀,

啊——嗬咿,丁香姑娘,嗬咿,

紧紧记在我心头,嗬咿,

啊——嗬咿,记在我心头,嗬咿!(《丁香姑娘》)


双眼泪花流哟,打湿了衣襟襟。

双眼泪花流哟,湿透了衣袖袖。(杜尔伯特民歌《芒辛哥哥》)


细长眉,红脸蛋,俏生生的美女孩,嗬咿。(《喀尔喀民歌《美丽女孩》)


白生生的丝线线,拉扯起来有捻劲。(鄂尔多斯民歌《白丝线》)


倘若能忠贞守一,注定幸福一辈辈。(土尔扈特民歌《浅黄花毛马》)


五彩斑斓的山圪梁,升起不动的云絮。(卫拉特民歌《五彩斑斓的山圪梁》)


读者也许注意到,这些译句中的“衣襟襟”、“衣袖袖”、“俏生生”、“白生生”、“一辈辈”、“山圪梁”和“一搭里”,均是山陕地区的方言。那里的方言喜欢将双音词的第二个字叠加(像“衣襟襟”之类),而且似乎在中间都可以衬进“格”字,比如“白生生”可以为“白格生生”;“山圪梁”,也做“(山)圪梁梁”,就是“山梁”的意思(“对畔畔的那个圪梁梁上那是一个谁,那就是咱那个要命的那二呀那二妹妹。”陕北民歌《圪梁梁》)。“一搭里”就是“一起”的意思(“拉手手,(那个)亲口口,咱们俩人一搭里走。”山西民歌《拉手手,亲口口》)。我们也许得承认,半个多世纪以来,一则是出于某种政治原因,二则是由于山陕方言也是属于普通话广义基础的北方话,再加以媒体的广泛传扬,山陕民歌已成为最广为人知的民歌形式,其地方性的用语也为人们所熟识。用山陕民歌的方言来译蒙古民歌,由于地域同属北方,也较容易为读者所接受,这是南方民歌中的“啥子”、“么子儿”、“ 钱咯”、“少”之类语词所无法办到的。所以,我认为我们也许可以从山陕民歌中求得所谓的“民歌味儿”。在翻译中我便做了上述的那些尝试,数量并不大。

当然,在进行文学欣赏式的蒙古民歌翻译时,也不应该忘记从汉族的古代民歌作品中汲取营养。往早里说,《诗经》中《风》和《小雅》的部分诗歌,恐怕基本上都是当时的民歌。比如:


式微!式微!胡不归?《诗经·邶风·式微》

译文:天要黑啦!天要黑啦!怎么还不回家?


母也!天只!不谅人只!(《诗经·鄘风·柏舟》)

译文:我的妈呀!我的天哪!怎么不体谅人家的心哪!

从它们的呼喊中,我们便能体认到,这些诗篇就是当时的民歌,而且也应该是当时的口语。不过,时间隔得太久了,当时的口语对我们来说,实实在在地成了文言文;在我们当代民歌的翻译中,已经失去了实用的价值。到了唐朝,诗人刘禹锡在《竹枝词》中的名句:“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晴却有晴”,无论是从诗名和内容,毋庸置疑都是民歌的血统。只可惜当时的这些民歌的遗存,只是吉光片羽而已,没有留下足够数量的篇幅可供后世研究。由此而下,到了明朝才出现了一部无论从数量上,还是从质量上均可供我们对当时的民歌进行欣赏和研究的民歌集,即明代冯梦龙所编的《挂枝儿》。这部书忠实地记录了万历时期风靡一时的民间歌谣,“不问南北,不问男女,不问老幼良贱,人人习之,亦人人喜听之”(明沈德符《万历野获编·卷二十五·时尚小令》)。我们可以从中发现一些生动的词汇,来作为蒙古民歌翻译的养料。比如,我们可以在《挂枝儿》中看到这样的句子:


谁教你会风流抛闪了奴。(《蜡烛》)


俊亲亲,奴爱你风情俏(《调情其三》)


送亲亲,牢系着,休忘了旧(《叮嘱》)

撞见个人来也,亲亲,教我怎么好!(《调情其三》)


于是,我便在译文中试着使用这样的词汇:


啊——嗬咿,你这一去哟,

拋闪下我一人好凄凉,啊——嗬咿。(鄂尔多斯民歌《黑缎坎肩》)


天色已然擦黑了,亲亲你去哪里了?(土尔扈特民歌《怎么了,恋人》)


动身骑上灰褐马,啊——

背上快枪莫停留,啊——

把娇嫩嫩的翠玲小亲亲,

从半路上抢到手,呀——嗬咿!

(喀尔喀民歌《听说日出你要出 嫁》)


天上下雨了,

风铃花开了,嗬咿。

想起亲亲你了,

我的心中欢快了,嗬咿。

        (喀尔喀民歌《风铃花》)


我自己觉得这样的“古为今用”,还是能够凸显出一些“民歌味儿”的。另一个“古为今用”,就是在译文中适当地采用一些文言词。一方面在驾驭原文结构较复杂的情况下,文言词有着高度的概括力,对恰当地处理原文十分有帮助;另一方面,某些文言词似乎仍具备特殊的表现力。


到处都是我家乡哟,悠然而行又何妨。(科尔沁民歌《四季》)


北面高高的沙地上,勺鸡低迴在吟唱。(卫拉特民歌《北面高高的沙地上》)


喳喳叫的喜鹊,嗬咿,树上盘旋叫不休,曾记否?(乌珠穆沁民歌《不变的心》)


但愿王事无几多,一心把家还。(呼伦贝尔民歌《骏马》)


上述引文中的黑体字均是文言词,至少是书面语。当然,“几多”这个词在南方的某些地方还是口语词,但对大多数汉语使用者来说,看到的却是“总把春山扫眉黛,不知供得几多愁”(唐李商隐《代赠》诗之二),“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已经是文言词了。实际上,在我国的某些地区,口语中仍残留着一些文言词。比如在山西的雁北地区,说到“服从”、“服气”的意思时,便用“宾服”这个词。查此词系为先秦汉语,《庄子·说剑》中有:“无不宾服而听从君命者。”直到了清初“宾服”仍在使用中,《红楼梦》第八四回:“那给人家做了媳妇儿,怎么叫公婆不疼,家里上上下下的不宾服呢。”我在翻译中,试着用了一些这样的词汇,不知读者以为如何?

最后的一个“古为今用”,也可以说是我的私心自用吧。我从青少年时代起,就特别喜欢那首反映北方鲜卑人大野放牧风情的《敕勒歌》:“敕勒川,阴山下。天似穹庐,笼盖四野。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每读之下,总会从心底里生发出一种苍莽浩然之情。这首诗当然是当时的鲜卑民歌,但肯定是经过了汉族人的改译;文字风格虽是在亦文亦俗之间,不过从今人的角度去看,总体上还应该算是古文,尽管是很浅显的古文。翻译本书之初,我忽然心血来潮,想要模拟一下这样的文风。这样的译法当然会要适当地放弃一些原文的词汇,以求译文字数上的整齐,从严格的翻译角度讲,也多少算是一种损 失。


淡淡云色色蔚蓝,要化飞雨落人间。情若在,人依旧,若雨情丝定回还。

雾霭沉沉浓云乱,要化飞雨落人间。情若在,磐石坚,若雨情丝定回还。

高天疏朗云寥廓,要化飞雨落人间。情若在,人依旧,若雨情丝定回还。

高天疏朗云寥廓,能化甘霖落人间。情若在,人依旧,若雨情丝定回还。

望大野,耸阴山,山壮川美好家乡。沃野广,草牧场,天地苍茫望故乡。

大野洒金阴山耸,山壮川美好家乡。牛羊走,草牧场,天地苍茫是故乡。

    ——淡蓝云(鄂尔多斯民歌)


宝日温度山,啼血鸣杜鹃。帝京望不见,何日得回还?

    ——宝日温度日(布里亚特民歌)


这种仿制的文字,英语里专门有一个词,叫parody,或可译为“拙劣模仿”或“游戏诗文”。我自知这样的译法也许就是一种parody,也脱离了现代汉语民歌的语言风格,但仍然情不自禁地弄了一两首,就算是一个小小的探索。

最后要交代一下的是,在此次的译事活动之初,就定下了一个宗旨,那就是在选材时,尽可能多地兼顾蒙古各部落。最后,不但采择了我国读者所熟知的科尔沁、阿拉善、鄂尔多斯这样的部落民歌,还囊括了喀尔喀、达里甘嘎这些属于蒙古国部落的民歌,以及布里亚特这样已属于俄罗斯的蒙古部落的民歌。这些都应该感谢我的蒙语老师撒仁其木格辛勤搜寻工作。尤其值得一提的是,她通过自己的同学以及其他的关系,还搜集到了卫拉特蒙古和肃北蒙古的民歌,显得尤为可贵。但这些民歌中的一些词汇,由于历史的原因已经和扎萨特蒙古地区的蒙语不太一样了;为此,她还专门地咨询了有关专家,以求获得其确切的词义。


附录:几首蒙古民歌


山峰

(呼伦贝尔民歌)


打从山顶放眼望,嗬咿--

雾气弥漫莽苍苍。

见过一面的你呀你,嗬咿--

在那见不到的远方!


打从岩顶放眼望,嗬咿--

雾霾迷蒙莽苍苍。

见过一面的你呀你,嗬咿--

在那去不到的远方!


远方的幻景

(达里甘嘎民歌)


遥远遥远的幻景,嗬咿,

似马似牛若隐现。

令人欢喜的亲亲哟,嗬咿,

迎面相逢心中甜。


遥远遥远的幻景,嗬咿,

似马似牛若隐现。

娇小可人的亲亲,嗬咿,

今宵不走好作伴。


花翅蝴蝶

(乌珠穆沁民歌)


我愿化作花趐蝶,

落在你的衣襟上,嗬咿。

在你的衣襟落下脚,

将你的下巴仰望,

哎--哪,嗬咿。


我愿化作白趐蝴蝶,

落在你的衣衫上,嗬咿。

在你的衣衫落下脚,

将你的脸儿仰望,

哎--哪,嗬咿。


我愿化作红趐蝴蝶,

落在你的嘴唇上,嗬咿。

在你的衣嘴唇落下脚,

但愿进入你的心房!

哎--哪,嗬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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