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偶然翻读 《古文观止》 中的 “邹忌讽齐王纳谏”。 故事很简单, 但是耐人寻味, 颇有一点启发。 应当承认, 邹忌很有自知之明, 而且对具体问题作了具体分析。
邹忌问他老婆, 他和城北徐公两人究竟谁美, 他的老婆回答说, 他比城北徐公美。 他有点不大相信, 又问了他的妾, 他的妾也说他比城北徐公美。 看样子, 他还是不大相信。 第二天来了一位客人, 他又问客人, 客人也还是说他美。 按道理, 三个不同身份的人, 得了一个同一的结论: 他比城北徐公美, 应当是肯定无疑的了。 但是不然, 邹忌还是不大相信。 后来城北徐公来到他家。 他仔细看了一番, 自己觉得不如徐公美。 这还不算, 又对着镜子看, 更觉得不如徐公。 后来, “暮寝而思之”, 想通了其中的道理: “吾妻之美我者私我也, 妾之美我者畏我也, 客之美我者欲有求于我也。” 看来, 这个 “暮寝而思之” 是很重要的。 没有“暮寝而思之”, 马马虎虎, 信以为真, 就会上当的, 也不能体会个中的奥妙。 所谓 “暮寝而思之”, 无非就是作些具体分析, 不仅对不同的意见作具体分析, 而且对于相同的意见也要作具体分析。 离开具体分析, 就不可能得出正确的结论。 邹忌如果问过三个人之后, 就信以为真, 不再思索, 不加分析, 那么一定会得出一个错误的不合事实的结论: 他比城北徐公美。 看来, 自知之明不是一下子就形成的, 需要通过实践, 不断地思索、 分析、 比较之后, 才能形成。
有这么一种人, 他只能听好话, 不能听 “坏” 话。 即便这种好话本来不合乎事实, 也深信不疑, 奉为知己, 暗中还不免得意洋洋, 有时甚至是喜形于色。 应当毫不夸张地说, 到了这种程度, 已经可以说是走到了危险的边缘, 离犯错误不远了。 当然,谁也免不了犯错误。 犯错误并不可怕, 可怕的是犯了错误而不认真改正, 甚至掩盖错误。 既然缺乏自知之明, 犯了错误也不会认真改正, 切实接受教训, 不知道错在什么地方, 为什么错了, 往往会把错误推到客观原因上, 推到别人身上, 总之, 推到一切可以推以至根本沾不到边的其他客观原因上, 就是自己除外。 缺乏自知之明的人的危险性也就在这里。 一个人, 如果在任何时候任何情况下, 总觉得自己高明, 自己正确, 而且要别人相信自己不会犯错误, 那就是犯错误的开始。 一个人, 妄自菲薄固然不对,但是, 自作聪明, 自以为是, 则是更危险的。 记得托尔斯泰有过这样一个比喻: 一个人好像一个分数, 他的实际才能好比分子,他对自己的评价好比分母。 分母越大, 分数的值就越小。 这个比喻是很有道理的。
有一位久经考验的老同志说过这样一句话: 如果有一个人总在你的面前说你的好话, 你就要小心一点, 这话是说得很深刻的。 事隔多年, 记忆犹新。 过去有所谓 “顺情说好话, 耿直讨人嫌”。 这是旧社会的处世之道。 今天, 一个革命者应当面对真理,坚持真理。 听话的人固然需要分析, 需要有自知之明, 说话的人也值得注意。 静坐常思己过, 闲谈莫论人非, 这还是对的。 不过是非总要分清, 不是闲谈而是郑重其事地谈, 有什么不对! 不仅当面谈, 而且正确的意见还要坚持, 不管你 “拍案而起” 也好,“拂袖而去” 也好, 还是要谈。 如果事实证明自己的意见是错的,那么毫不含糊地检讨改正就是了。 如果有意见不说, 隐恶扬善,当着别人的面总是说好话, 那就真要问你一句: “你这究竟是什么意思?”
(原载 《吉林日报》 1962年4月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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