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战斗到明天》

我在辽沈战役前后，写了几十篇短篇小说，并在马背上构思写一部抗日战争的长篇小说。进入北平后，我将在东北写的短篇集结起来，以《生死一条心》为书名，通过杨朔同志转交周扬同志，在北平的新华书店出版。以后上海及武汉的新华书店先后再版。在北平看到几十万学生参军，即将拟写的长篇主题，改成知识分子经过战争的考验成长，以自己的亲身经历写长篇。这就是后来惹了大祸的《战斗到明天》。

1949年春天，我把在辽西战场上酝酿的长篇小说《战斗到明天》，并断续写出的初稿，寄给茅盾先生审阅，并请他作序。因为我在南洋就读过茅盾先生的许多小说，对他十分崇拜。1950年9月，北京召开全国战斗英雄和劳动模范大会期间，中国作家协会邀请四野主要的战斗英雄到西总布胡同联欢。我见到茅盾先生，他约我到文化部谈谈。次日，我如约前去。茅盾先生平易近人，没有一点部长和大作家的架子，俨然是一位温和的、对后辈谆谆教导的老师。他问我小说素材的来源，有没有模特儿？我一一如实回答。先生说：“五四”运动后，写知识分子的小说不少，但写敌后游击战争还不多见。他认为这样的题材对知识分子有教育意义，待他读完后再给我写信。回部队后不久，接到茅盾先生寄回我的初稿。先生指出书中的不足，并专门为《战斗到明天》写了一篇序言。

我将小说稍作修改，经领导审阅，作为中南军区文艺丛书付印。出版后，下发给部队，受到新参军的知识分子热烈欢迎，每天都接到来信。

可是好景不长，在全国第一次文代会开过不久，一股“左倾”的思潮猛刮起来。文艺路线上掀起批判《武训传》《清宫秘史》等影片的恶浪。那位1948年在哈尔滨整我的陈某，此时是总政文化部的领导、我的上司。他对四野前委撤销他对我的处分心存不满，借着批判《武训传》电影的机会，在军内外批判《战斗到明天》。地方上，由那个在重庆时叫马凡陀、“文革”中成了江青的红人的袁水拍首先发难：他在《人民日报》上发表一篇大文章，极尽诬蔑之词，言语低劣、恶毒。军内的先锋，则是张立云。他在《解放军文艺》上，不但批了长篇小说，还批了我的唱词《小铁腿长征记》和通俗读物《目标正前方》，引起军内外报刊一齐围攻。逼得我后来不得不脱掉穿了十几年的军装去当老百姓，做一个没有编制没有工资只靠稿费生活的所谓“职业化作家”。

一片砍杀声中，有读者给《人民日报》写信，提出小说这样坏，茅盾为何给作序？信转给茅盾先生，先生公开在报上检讨，并提出写知识分子在战争中锻炼改造思想，还是有教育意义。希望作者鼓起百倍勇气，把小说改好。我看了茅盾先生的检讨，心里很内疚，悔不该为自己出名，请大作家写序，使他受了连累！但读到要我鼓起百倍勇气改好小说，又觉是先生对我的鼓励。

当年四野政治部曾给我任务，要我写辽沈战役。我从广州到汉口，去21兵团采访。那时，全国正在进行“三反五反”。报上围攻《战斗到明天》的文章接连不断。有人批判我写了错误的小说（当时尚无“毒草”这一名词），花了公家的钱，毒害青年。军内外的批判下，我只有检讨的份儿。有趣的是《人民日报》发表了我的检讨文章，还给我寄稿费，让我哭笑不得，只好将钱交党费。幸好当时没有无限上纲，也没给什么处分。

“文革”后的1982年，人民文学出版社出了第三版。1995年，在我八十岁时，由《电影出版社》出版了续篇。困扰我一生的《战斗到明天》，终于告一段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