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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家栏子的流水

时间:2022-01-25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在杨家栏子村,肉眼所见的旧物件,大都与流水有关,只是滞留原地,“光而不耀”。搬迁前,杨家栏子村旧址位于胶河岸边,即现今村西岭下王吴水库的库底。还好,故土的流水没有远离杨家栏子,而是被一条灌渠引导,以更鲜明的形态从村北流向村东的原野。我匍匐在杨家栏子的流水中,向上游泅渡,那里,有天道铸成的上善,也有人道凝结的至仁。我转身,走向杨家栏子最近的房屋,也走去村南大沟的一眼甜水井。

维特根斯坦说:“别人走远了,我就留在原地。”在杨家栏子村,肉眼所见的旧物件,大都与流水有关,只是滞留原地,“光而不耀”。比如村西北角的一级扬水站、村东的二级扬水站和水塔,从村北斜穿而过的灌渠,村南深沟的老井,以及村子偶尔几栋土坯垛成的老房,都在说着流水的故事。

土坯老屋看上去与流水的关系较远,其实最近。村中南北水泥路靠南路东,冬日下午三点多的太阳光就照在这样一栋老房子上,周围的水泥房和红砖瓦房让它显得特别亮眼。它比其他房屋低矮,灰瓦的屋顶,封糊屋山和墙面的黄泥巴大部分脱落,自地面往上,一层层裸露了土坯。房屋西山面对宽路,隐约可见白色的“毛主席万岁”大字,据此可推断房屋建成的年代。

过去,准确说是1958年,杨家栏子的居民都搬进了统一建成的这样的土坯房内,有的人家三间,有的两间,原因是为了满足王吴水库建设,村庄需要整体搬迁。搬迁前,杨家栏子村旧址位于胶河岸边,即现今村西岭下王吴水库的库底。“就在那儿。”一级扬水站旧房旁边的老人指了指水库南方的位置说。从明朝初年杨姓人家自胶南杨家山里迁此立村,杨家栏子便一直在那儿,就是现在能望见的荒草地。

水库里面的村庄旧址,对于从那儿搬迁出来的老人来说是具体的、清晰的,对于我们却很模糊。望望库底若隐若现的水洼,我们没敢贸然前往探查杨家栏子村旧址,只能立于扬水站旧房前想象一二。杨姓如同中国众多姓氏人家,流离失所后,逐水而来,依水而居,聚成村落,一代一代,其他姓氏加入进来,人口逐渐增多,村落逐渐扩大,至水库开挖时,杨家栏子已是一个大村。库边老人记忆深刻的,恐怕不仅仅是一夜之间降临的村庄整体搬迁,离开喝习惯了的胶河之水,应该还有围绕新村土坯房炊烟而生的大大小小的各种开始,以及为适应新开始而遭受的似曾相识的生活挫折。

还好,故土的流水没有远离杨家栏子,而是被一条灌渠引导,以更鲜明的形态从村北流向村东的原野。这是村庄搬迁后建成的水利工程。扬水站旧屋西墙依然留存着“水利是农业的命脉”的凸字标语。这条命脉吸引我们错乱的脚步,由村庄西北角往东南方向去。

灌渠从一根生锈的大口径扬水钢管开始。水库的水经由泵站入扬水钢管送至隆起地面数米的长堤,长堤顶部嵌入预制的半圆水泥渠道,滚滚向前五十余米,进入无缝衔接的架空渠道,一根一根,一节一节,往东消失在我们无法看见的所在。

看不见并非不能眺望或无法到达,只因隔着难以寻找回来的时间,像睡着再难唤醒的记忆。灌渠还是那条灌渠,过去流畅地衔接,引导水流绕过村庄分散去田野,灌溉庄稼;而今由于筑路和村庄建设或更多不可追索的原因,早已多处断裂,能够留存下来还待在原地已属不易。无论我站立渠顶俯瞰还是手扶水泥立柱仰视,那条明晃晃的流水都似乎在凭空穿透我的身体,但它不再具体和有形,而是变成了横穿我脑际的老子笔下的“为学日益,为道日损”的概念。

登上村北灌渠九级台阶和村东八级台阶的平台,昔日可以细致地观察水的动态,今天只能用于瞭望一个村庄。垂阳下村庄静谧,树影稀疏。不管什么季节,村庄总是难得见到闲人逛街。村庄的闲,并非初来乍到者可以窥视。几只小狗在巷子口移动,它们召唤来另一只小狗,又很快散去。土坯屋越来越少了,库区移民村庄的特征趋向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更宽阔高大的砖瓦房,外墙面涂上统一的赭色,具备了新时代的特征。

村东岭地棕壤土铺展,丘坡起伏,却阻挡不住视线。望见了不远处的三棵柳树,也望见了更远处的另一棵柳树。脚下灌渠,架空越过村庄后,回归地面,在村东大沟处,分岔为两股。另一股止于沟沿,流水灌入沟内,再由沟南端二级扬水站提升,进入田野明渠。另一股斜向东北,架空越过南北与东西大沟的汇合处,止于远端的那棵柳树。这条精心设计的流水线路,无疑给四周村庄带来过欢声笑语、丰衣足食。

我的注意力集中在了两条大沟汇合处预留的孤岛,其实不过是个平顶土丘,却因为三棵歪斜在沟边有了岁月的柳树构成了景致。我喜欢这样的风景,即便是冬天,荒草遍地满沟,灌渠断裂残损,依然能够看见逝去了的优美的村庄生活。

踩倒枯黄的茅草,走到柳树下,向北过沟坎、树梢,新建的灌装水厂隐约可见。往南,村庄的水塔几乎触到夕阳,在大沟尽头,通往村庄的路边,伫立成庞大的剪影。眼前的小路,顺着沟沿往东蜿蜒,磨出了岁月的光,无疑是杨家栏子最古老的道路了,吞噬一切的野草也不愿意占用它,而是由着它在那里闪亮,像静止凝固了的流水。

柳树保持安静,是为了看清曾经的流水吗?大水几乎漫上沟沿,在柳树跟前激荡,退后,向前,再退后,再向前,泡沫在芦荻丛中形成,稍后被风吹散。水泥立柱举起的渠道,高出深沟一米,流水交错,欢快地向东奔跑,甩落一系列响声。杨家栏子,有多少童年、少年,在这里注目过日出之光,挥别过落日余晖?又有多少捣衣之声,惊响了初夏的蝉鸣,覆盖过四季的田野?

我是在思考流水吗?从弯曲在土地上方的月牙长廊,伴随二级扬水站飞溅的水花,停靠在水塔周围飞舞的蜻蜓的翅膀上,是在用这样的方式反思一座村庄的流水吗?我分明不是在思考,也不是反思,而是在流动,在某种透明的物质中尝试透明,尝试洗涤自己,让自己趋向无害,趋向不争。我匍匐在杨家栏子的流水中,向上游泅渡,那里,有天道铸成的上善,也有人道凝结的至仁。“仁者天下之公,善之本也。”

下到沟底,如同沉入湖底,天空混沌未开,顿觉一切高远而自我渺小。仰视水泥立柱,它仿佛倾斜了,裸露的钢筋来自岁月侵蚀,向上张开的手掌,似乎要抓住些什么。寒风掠过旷野。

该走远的,都走远了,那根立柱,还留在原地。它是在怀念还是在等待新的水流呢?灌渠断裂的宁静让我窒息。进村去吧,同伴召唤。我迅速爬上岸,回头望那一截灌渠,居然载满了阳光,在我视线内漂浮,像片芦苇的叶子。我转身,走向杨家栏子最近的房屋,也走去村南大沟的一眼甜水井。据说,那口井里的水来自地下的河流,很有些特别之处,非仁之人不可得,也不可喝。那仁者,必须如程颢所言“以天地万物为一体”。亦如王阳明告诫的:“使有一物所失,便是吾仁有未尽处。”

2016.1.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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