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花丛中忆梅林

万花丛中忆梅林

在宁夏大地上，有许多来自五湖四海的专家学者，半个世纪以来，他们用辛勤的双手和智慧改造着山川面貌，攻克着一个个科学难题，为建设大西北作出了卓越的贡献。灵武园艺试验场原场长、我区果树事业的优秀科研技术专家梅林就在他们中间。

1950年10月，宁夏省政府为发展宁夏地区的各项事业，组织招聘团到湖南长沙招聘工程技术人才，时在湖南岳阳湖滨中学任教的梅林报名应聘。梅林，1941年7月毕业于成都金陵大学园林系，由于他在大学里努力学习，成绩优秀，毕业后就职于湖南农业改进所。新中国成立后，他看到全国各地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认为宁夏来湖南招聘人才，正是施展自己才华的好机会。因此，他带头报名应聘，决心用自己的双手和知识在大西北干出一番事业。行程将至，他登上岳阳楼远眺。白帆点点，云影波光，范仲淹的“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名言让这位刚过而立之年的热血男儿激情满怀。1951年1月，告别了亲戚、乡邻、同事，他与妻子曾宪柯、五岁的女儿梅小苹、幼子梅小盛一家四口踏上了北上的列车。他们的第一站是北京。时任全国妇联副秘书长曾宪植在家里热情招待了梅林一家四口。曾宪植是开国元勋叶剑英元帅的爱人，她和梅林的妻子曾宪柯是叔伯姐妹。曾宪植看看身材高大而清瘦的妹夫梅林，望着娇小体弱的堂妹曾宪柯，心里很不平静。战争年代，她与叶剑英元帅为革命辗转南北，他们的次子叶选宁在抗战时期就寄养在曾宪柯家中，一直由堂妹带大，因而姐妹感情笃深。看到他们夫妻二人决意赴宁，曾宪植语重心长地对梅林说：“去西北能适应那里的环境吗？要不留下来在北京工作。”夫妻二人齐声说：“不能！”他们的回答是那么的果断。简短的对话让这位饱经风霜的老革命对眼前的妹夫多了几分敬意。

告别了妻姐，梅林携一家四口继续踏上西行之路。由于受当时交通条件的限制，他们只能绕道西安到兰州。在兰州稍作休整后，雇了一辆牛拉勒勒车向银川出发。元月，正是数九天气，塞上的隆冬，寒风凛冽、大雪纷飞，冰天雪地中的行走其艰辛可想而知。500多公里的路程走了20天，在南方长大的梅林夫妇第一次经受了严峻的考验。

宁夏省建设厅的领导、同行以特有的方式欢迎这位新中国成立后第一位应聘来宁夏工作的园林科学工作者。在帮助搬运行李时，大家惊奇地发现，随行的3只箱子除一箱是换洗的衣物，其余两箱全部是专业书籍，人们油然而生几分敬意。厅领导派工作人员帮助他们置办了日常用品及安排他们住好后，疲惫的曾宪柯和孩子们早早地休息了，梅林却无丝毫倦意，他步出招待所，站在高处远眺贺兰山在夕阳里起伏的山峦，设想着今后的打算。建设厅领导非常关心这位从江南来到西北工作的知识分子，鉴于当时基层条件十分艰苦，就考虑将他留在银川。可梅林了解到灵武县有一片果园，是研究发展林果业的广阔天地，便再三恳请到灵武工作。建设厅领导见他主意已决，就与灵武方面联系。灵武园艺试验场派马车将梅林一家四口接到距灵武县城三公里外的东山边宁夏灵武园艺试验场，一家人住进了场内两间四壁透风的房屋。

走进这片土地后，梅林立即着手展开工作。身为技术员的他，利用解冻前近一个月的时间，徒步走完了这个“贺兰山下果园城”的每一个角落。他查看树种，了解气象资料，询问病虫害的发生，与当地果农促膝谈心，细心收集了很多培植果木必备的当地农业资料，甚至一些农谚他也细心地收集。由于灵武自然条件比较优越，土地肥沃，具有灌溉之利，城郊的百姓自古以来就有栽杨、插柳、植桑、育枣、培梨的优良传统。园艺场当时的果树树种主要有桑、梨、桃、杏、李子、枣、沙果、核桃等。在收集、了解、调查的过程中，他也发现了很多问题：此地从未有过苹果的栽培，而且果树的栽培一直沿袭传统做法，存在着很多弊病，如果木品种病虫害严重，品种退化、产量很低、树木死亡等。他经过反复思思忖，对解决园林存在的问题提出了一套具有开拓性的规划设计方案，即淘汰高龄树、病害树、其他杂树，充分利用目前园内的50亩土地，引进杜梨、海棠，用它们作新品种果木的砧木。从山东订购各种苹果芽枝接穗，利用嫁接的办法让苹果这个品质好、产量高、耐储存的优良水果品种在灵武安家落户。

20世纪50年代初，灵武园艺场曾流传着这么一句话：“一个园子二头牛，三间房子四人有（一个场长，三个工人）。”这句顺口溜形象地概括了当时宁夏灵武园艺试验场的全部家底，足以说明当时各种物资的匮乏以及创业的艰辛。园艺场的领导和梅林反复研究，制定出了高质量、可行性的实施规划。当规划制定出来后，他们立即付诸实践，在很短的时间内在园内挖掉高龄树、病害树和其他杂树，平整土地，形成苗圃。一个月的工夫，他们硬是凭借苦干的精神整出了十多亩的苗圃，为引进苹果树进行栽培奠定了基础。

梅林和东塔果农在聊天的时候了解到这样一件事。新中国成立前，每年端阳节，当地群众纷纷到园内游园赏花。一些从事果木栽培的果农也常到这里学习、观摩，获取培植树木的经验。为了有效利用这样一个展示新技术、展现园林新面貌的平台，他领着几个工人夜以继日地苦干，对园内的道路、沟渠、凉棚进行重新定位，采取科学的方法，对花卉进行移栽，对园内的当地沙果、梨树进行高接换种，在园内的空地上种植蔬菜。待到五月端阳节，人们走进园艺场游园时，园林景象让游园者耳目一新。丁香花浓郁四溢、月季争艳、牡丹吐芳、玫瑰竞放，苗圃里郁郁葱葱，高接的沙果、梨树枝条茂盛、繁花似锦，新品种的蔬菜整齐茁壮，整个园区树木高低错落有致，沟渠内潺潺流水，俨然一幅动人的风景画一般。人们对这个年轻的南方技术员刮目相看，但对于一些高科技的果木培植技术也不敢轻易接受。有些果农甚至对这个敢于把树的大部分枝条都锯掉接上一些小枝条的技术心存疑虑，“这还能结果吗？”他们议论纷纷，提出了很多看法。梅林一笑作答：“让实践去证实。”秋后，一些嫁接的果树当年挂果，使周边果农心服口服。梅林和同事们的举措为宁夏乃至西北地区的沙果高接换种开了一条先河。他们的成功为宁夏地区的苹果栽培积累了丰富的经验。他们所取得的实实在在的科技成果和经济效益，得到了当时宁夏省政府的充分肯定和老百姓的好评。省政府副主席郝玉山亲自到园艺场，观看了科技成果并建议在全宁夏推广。这项新技术的推广，使苹果这个新水果品种在宁夏深深地扎了根。

1952年，宁夏园艺试验场场部搬迁至银川芦花台，上级决定调任梅林赴银工作。此时他已深深地爱上了灵武这片热土。他深知这里的树木、职工离不开他，于是，他谢绝了上级领导的好意，继续留在灵武园艺试验场，培育着果木，研究着新技术。

1953年两个孩子在县城上学，为了照顾年幼的孩子，在职工的反复劝说下，梅林举家搬往灵武县城。妻子曾宪柯在县政府财政科就职，她兢兢业业的敬业精神和与人为善的心态，博得了同仁的好评。而梅林仍在园艺试验场住宿，全身心地投入到苹果、梨等水果树种的开发和试验中。由于沙果高接苹果换种的成功技术所带来的巨大经济效益已被当地果农认可，当地果农主动请他上门传授高接换种新技术，一时间他应接不暇，足迹踏遍了灵武东门、北门的所有果园。他每周骑自行车往返于园艺试验场和县城，手锯、树剪、接枝刀、石蜡、麻绳都装在随身的背包里，路遇果农有求必应。他平易近人，和蔼可亲，经常帮助果农解决一些实际问题。他几乎没有休息日，而且不计报酬。这时他担任了园艺试验站站长，人们也没有把他当站长，见面总是亲切地称呼他“老梅”。在灵武东塔乡一带，至今上了年龄的农民谈起梅林时，脸上还流露出敬佩之情。为体现对知识分子的培养和重用，这年冬天，组织上派梅林到陕西武功县参加西北农林局举办的为期三个月的《米丘林遗传育种》讲习班。学习和参观考察结束回到灵武后，他更是把全身心的精力投入到了园艺场的建设之中。1954年4月，他向党组织递交了入党申请书。

为了培养大批的果树栽培人才，1955年在梅林的倡导下，经自治区有关部门批准，在灵武园艺试验场创办成立了宁夏第一所园艺中学。从周边市县以及灵武山川的小学毕业生中选拔和录用了一批学生，梅林亲自编写教材，言传身教，现场示范，为宁夏培养了一批有文化、懂技术的果树工作者。今天，一些当年从园艺中学毕业的学生虽已年过半百，但仍工作在灵武的林业战线上。

由于梅林等科技人员的不懈努力，苹果大面积种植技术在灵武迅速推广，但这并没有让园艺试验场的领导和梅林感到满足。面对取得的成绩，他们把目光停留在灵武“教场滩”这个荒滩上。为了筹集垦荒经费，他们多方奔走、四处呼吁，终于在1956年，由吴忠回族自治州政府拨付垦荒费2000元。落实了资金后，园艺场用这笔钱开出荒地120亩，凿渠开沟，引水进行灌溉。次年开始植树，树苗成活率比预计的还好。这个事实说明：沙荒地只要有水灌溉，苹果树就可以成活、生长。由此更坚定了他们向沙荒要地、扩大种植规模的决心。梅林和他的同事们辛勤地管理着老园子，开拓着新天地，进行着不懈的努力。一年多过去，“教场滩”边的沙砾地上果木成林，终成绿洲。

1958年宁夏回族自治区成立，自治区人民政府决定进一步加快果树事业的发展，同时，灵武园艺场继续加快开荒力度，进一步扩大果园种植面积。在这一年，区上将一批杭州支宁青年安排在灵武园艺试验场工作，使园艺场职工人数扩大到100多人。这支生力军的注入，加快了各方面工作的进展，但饮食、住宿等日常生活事宜也同时给这个很小的试验场带来了很大的困难。面对难题，园艺场领导同心协力，很快制定出一系列方案，搭建简易住所，向周边社员租用住处，建立大食堂，逐渐完善当时的生活条件。同时，也充分调动大家的积极性，向东山坡进军，开垦荒地，植树造林。当时的工作量大，生活条件很差，梅林作为试验站站长在生产中身先士卒，工作在生产一线，和职工同吃同住，以自己的言行带动着大家。一次，由于劳累过度，他当场昏倒在建设扬水站的工地上。

梅林和100多名工人吃苦耐劳，短短的几年里就开垦出几千亩荒地。大面积的林田规划建设在当时来说是一个全新的课题，在无资料可借鉴的情况下，他根据当地气象、水利、土壤结构、苗木培育种植等具体情况，经过严谨的测绘，为未来的经果林基地设计出了一整套的总体布局方案。梅林为全场营造防风林带、修建灌溉和排水沟渠、树种配置费尽了心血。40多年过去了，人们走进这里，仍然可以看到当年的规划和设计是科学严谨的，是有超前意识的。每当上级领导、专家学者走进这片当年营造的绿洲时，无不为规划设计者的智慧而叹服，同时也被为征服荒山、为植树造林付出辛勤努力的园艺工人的劳动而深深感动。

数年过去了，林果种植规模不断扩大，种植的苹果树陆续挂果，但病虫的侵害、整形剪枝等技术问题不断显现，当时的科研人员缺乏这方面的实践经验，场里曾派人员前往辽宁果树研究所学习取经，但仍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梅林心急如焚，他整日查阅资料，废寝忘食。他先后两次聘请辽宁果树研究所的科技人员来灵武园艺试验场共同研究，攻克技术上的难关。经过探索取经，他掌握了果树培植上的很多关键性技术。1958年至1959年，他在自治区举办的苹果树整形、修剪学习班上授课，为一些果农及技术人员传授经验。他还提出了控制枝条生长、变果树枝条生长为营养生长的理论，使苹果树在幼树期提早挂果，为宁夏乃至西北地区果林事业的发展开辟了新途径。

1960年“双反”运动开始，梅林受到不公正的对待。他虽身受磨难，但没有动摇他热爱党的信念。在生活条件很差的情况下，他一如既往地研究着果林科技，甚至在他失去自由的日子里，也未忘记继续研究新的课题。到了冬季，由于患斑疹伤寒，他全身浮肿，而灵武医疗条件有限，曾几度宣告病危。最后在上级组织的关注下，他才转住自治区医学院附属医院治疗，于1961年年初得以康复，死神与他擦肩而过。党没有忘记这个在自治区林果发展史上作出杰出贡献的知识分子，他的问题很快得到甄别。事后，时任全国妇联秘书长的堂姐曾宪植得知梅林政治上受挫，在来信中又一次邀请梅林到北京工作，这位情系西北的知识分子的回答还是那么坚决：“我在宁夏的事业刚刚开始，这里的工作需要我。”他谢绝了曾宪植的好意，仍勤奋工作在园艺场。梅林热爱着他喜爱的果林事业，有着崇高的理想和追求，面对困难和人生磨难，他忍辱负重，执著地继续着自己的果木科研事业。1964年，他与调任到园艺场工作的白凤魁搭班子，白凤魁任党委书记，梅林任园艺试验场场长，他们俩齐心团结，带领广大职工努力工作，使灵武园艺试验场的生产再次得到迅猛发展。为了进一步扩大苹果种植面积，他们动员全体职工在没有任何机械设备的情况下，不畏风沙、酷暑，开垦沙荒地，修筑泵站，开渠建涵，架设渡槽，引水上山。经过一年多的奋战，又一次从沙荒丘陵中开垦出千亩良田。同时，引进国内外名、特、优品种果木加以改良，种植面积逐步扩大。时过40多年了，当我们今天伫立在当年园艺场职工用双手搭建的引水上山的工程前，昂首眺望耸立在沙砾滩上20多根立柱的飞槽建筑时，心中深深地感到震撼。

1966年，梅林在“文革”中又遭到了不公正的待遇，被关押揪斗，每天被勒令交代历史问题和写检查，遭受到坐“土飞机”、戴“白袖章”等非人的折磨，在“群专房”里度过了一年多的苦难日子。

1972年后，他先后担任了自治区农科所园艺系主任、宁夏农林科学院园艺研究所所长，成为中国园艺学会第二届理事，宁夏园艺学会第一届理事长，第二、三、四届名誉理事长，灵武县第二届政协委员。1982年，他光荣地加入了中国共产党，同年于自治区农林科学院离职休养。2001年10月16日，因病在银川逝世，享年84岁。

弹指间，50多年过去了。如今灵武园艺场拥有4000多亩的经果林，成为全区最大的林果生产基地。职工人数已达300多人，试验和种植品种已达百余种之多，年产各种优质水果170万公斤。他的成绩及贡献得到了党和政府及广大人民群众的尊重，《宁夏农林科学院院志》记载了他的事迹，他的名字载入了《中国林业名人词典》。

梅林将自己的一生，献给了果树事业和农业科技事业。这位从南国水乡来到灵武，将毕生精力献给灵武的知识分子，永远值得灵武人民爱戴和怀念。

在此，用此联寄托我们对献身西北、为绿化灵武作出贡献的园艺专家梅林的怀念和追忆：“岳阳楼前立志西北情，开创宁夏园艺，先天下之忧而忧，功垂千秋；教场滩上了却果树缘，建立科技功勋，后天下之乐而乐，利在万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