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国浩如烟海的大小河流中，全长只有80里的新墙河无意将自己的名字写进史册。她静静地流淌着，平凡柔弱，温顺恬淡，多少个世纪了，她就是这样，从没有凶险的浪滔，也没有横流的洪祸。
她被惊醒，是源源不断地开进的士兵在南岸“哎哎唷唷”的号子声中构筑工事。
岸边，一个魁伟的中年汉子紧锁双眉望着北岸沉思。
他，就是第15集团军代总司令关麟征将军。
34岁的陆军中将关麟征，此刻穿着笔挺的将军服，佩戴金灿灿的肩章，在第52军军长张耀明将军的陪同下出现在大战前夕的新墙河阵地上，他的装束与气氛极不协调。
巡视完阵地，关麟征的脸上浮现了笑容，他转头对他的陕西同乡也是黄埔同期同学张耀明说：“我看阵地构筑没问题，关键的是要保持高昂的士气。”
张耀明点点头：“战前动员搞了好几次了，前天下午我还召集连以上军官训了一次话，要求大家牢记我们52军的荣誉，要像血战台儿庄那样……”
“是的。”关麟征听到这里也激动了，“我关某能成为黄埔生中较早当集团军总司令的，没有52军的显赫战功是不可能的。”
关麟征看张耀明笑了，继续说：“要告诉士兵们，蒋委员长说过：‘中国军队如都像52军那样战斗力强，打败日本军队是不成问题的。’对于军队，有什么样的奖赏比这话更贵重呢？”
“还有呢，”张耀明受到他的前任军长的情绪影响，接口道，“徐州会战后，日军坂垣征四郎说：‘关麟征1个军应视为普通支那10个军’……”
“哈哈哈……”关麟征突然爆出一阵大笑，提起这些，他不觉有些自得，但他很快敛住笑，低低地说：“言过其实了，言过其实了。不过是新闻界推波助澜罢了。”
不知不觉走到了新墙河边，9月的河水已有些干涸，浅处河滩已露出水面。
望着这潺潺的流水，关麟征忍不住俯下身去掬起一捧，清澈的河水从喉头流入肚中，顿时一股沁人心脾的馨香流遍全身。
春风得意的关麟征将军此刻突然想起了故乡，想起了遥远的童年。
故乡在陕西户县其花磴村，那里可没有三湘大地这遍地流淌的河流，也没有这鱼米之乡的富饶。
关麟征清楚地记得，他转到邻村苍汐小学念书，接受新式教育那年，他正好9岁。因为顽皮捣蛋，又爱打抱不平，他经常被老师用戒尺打手心，打久了，手掌上打出了茧，竟不觉得疼了。
到了高年级，关麟征懂事了，成绩比较好，尤其以作文最得老师赏识。毕业时，他考了个第一名，但在张榜公布前和人打了一架，降为第二。当时校长对人说：“这孩子将来成器就是杨六郎，不成器就是卖麻糖。”
老师问他将来的志愿，当时他正好看到城里驻了一个连的兵，连长很威风，让他羡慕得不得了，所以他不假思索地回答：
“我希望将来当个连长。”
关麟征后来时常想起，这是他军旅生涯的最初思想萌芽。
此刻，经过十几年的征战，关麟征的大名连同他的战绩已经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连敌方还有专门研究他的。可每当他想起自己的名字，又不觉哑然失笑：他关麟征的本名其实叫关志道，只是为了投考黄埔军校才顶了别人的名，这一顶，就是十几年的光阴。
关麟征常常感叹人生很多偶然的机遇。
那是他在陕西省立第三中学读书时，镇嵩军刘镇华在西安举办讲武堂，他每次路过讲武堂门口，看见照壁上写着斗大的“奋斗”两字，心中就十分羡慕。可是没有背景，对于农家的孩子关麟征来说，只能望堂兴叹而已。
中学念书期间，家中迭遭变故，原来富殷的小康之家变得负债累累。他不得不决心中途辍学。
偶然的机遇出现在1924年初。那天，关麟征的一个朋友邓毓玫悄悄告诉他，孙中山先生在广州组织国民党，开办一所军官学校，陕西同乡于右任正在上海替这个学校秘密招生。
邓毓玫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两张由胡景翼签发的署名邓毓玫和吴麟征的护照。但是邓毓玫嫌广东太远，不想去，问关麟征想不想去广东投考军官学校。
邓毓玫递过署名吴麟征的护照说：“如果愿去，只要把护照上的姓吴改成姓关就行了。”
这个消息使关麟征喜出望外，高兴得跳了起来。一个偶然的机遇实现了他梦寐以求之愿望。
几天后，19岁的关志道改名为关鳞征从西安启程到达上海，找到于右任，于右任问他：“你为什么要当兵啊？”
“当军官威风。”关麟征朴实地回答。那时，他还不懂什么是“主义”，什么叫“革命”。
说得于右任忍不住笑了。
关麟征每每想起这些，自己也忍不住想笑。那时到现在，仅仅十几年的时间，可自己此刻已经是统领十几万人马的集团军总司令了。
他不觉向新墙河的对岸望去。他知道，日军已经集结完毕，过几天，不，也许就是明天，这里就将是血火纷飞的疆场了。而此时从赣北日军的攻势看，敌主攻方向是湘北已经无疑了，想到这些，他顿时感到肩头沉甸甸的。
薛岳的想法是将新墙河作为一线抵抗阵地，致敌重创后后退决战。关麟征又何尝不是这么想呢？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他自然懂得这兵家之道。可是将自己一手培养起来的心血部队第52军放在第一线阻挡日军进攻的最锐利势头，困难是可想而知的。但是，他作为资历不深年纪又轻的代总司令，代理着现战区代司令长官薛岳留下的职务，他又只能将自己的基本部队置于第一线，否则，他难以号令全军，而抗战以来，国军各部队自行其是，望风而逃的还少么？
他望了望张耀明，张耀明迅速从他的目光中读懂了他的意思，故作轻松地笑了笑，说：“雨东[3]兄请放心，52军绝不会给你丢脸的！”
关麟征感激地伸过手去紧紧握住张耀明的手。
那一会，河面上有微风吹过，吹皱了平静的水面。
河水很浅，悄无声息地流淌着。
要是涨水的季节多好，这里就是一道天然的防堑。
关麟征和张耀明都在心中遗憾地感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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