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生命是简单的

阅读王征的摄影作品《寂寞生灵》，感受他通过镜头捕捉西海固灵动的生活场景，从这里人们日常的一些细微处，再现物质生活的简单化与精神支撑的柔韧度，那是一种无法抵御的吸引力。作为一个生活在西海固的人，心灵也难免被异常地震撼了。他出生于斯，但很早就离开，在寻找自己人生的皈依时，无可挑剔地再度归来，在这块土地上以七年之久，踏遍山山水水，终于找到了这块土地上他与生俱来而携带的一些生命因子，经受了一次洗礼，终于将那些触动他心灵的细微情节，用他赖以回馈的方式，准确地反映出来，展示给世界。将这块土地上人们生存的状态解剖成一个个横截面，以他独特的视角探索世界处于“同一”时空的领域，即使偏远如西海固这样的地方，他仍然发现人们生活中的喜怒哀乐，与别处并无太大差别。人们在追寻的过程中，其精神的纯粹与皈依，成就了西海固独特的地缘风情，同时也成就了王征西海固式的艺术人生。

王征借助镜头到底想表现什么？《寂寞生灵》通过镜头在探索人类的生命源头以及自己出生的土地上蕴含的一些神秘色彩。西海固已经够偏远了，王征还出生在这里一个更偏远的山区——西吉，当他的父辈从大城市来支宁，长途迁徙中经历的一切遭遇以胎记的形式烙在王征尚未感知的精神世界，为他日后的回归与追寻埋下了伏笔。当我们把这些生命接力的痕迹串联起来，就会清楚地看到王征以西海固大地上的人与物作为自己刻意表现的对象，是有因缘的，而非空穴来风。不能否认，王征的摄影艺术因西海固这片土地而获得了新的生命力。其中摄于80年代初的“厚土”，以切割出明显纹路的土地为基调，将一个正在劳作的农民和一个“座”在土地上的空碗组成一幅具体表现时代特色的场景，那一刻王征敏锐地捕捉到了时代变革的洪流中，西海固即使处在中国大地上一个遥远而偏僻的角落，时代的冲击波仍然在这块土地上画下了印迹，那些整块的土地被切分成一个个小块，那些宏大的万人劳动场景，现在只剩了一个孤寂的身影，能否这样确切地表达：土地就是农民的饭碗！作为读者，看到一个农民在自己承包的土地上劳作，他感觉到了心理上的踏实和舒坦，一个人一只碗成为农民在自家土地上自由劳动的标志，透过黑白两色光与影的对照，王征关注普通民众生活变化的视角，无声地展现出来。这幅作品定格了一个时代的瞬间，引发了欣赏者长久的深思和回味，甚至都能隐隐约约地感受到那些新翻的泥土的气息，如果那是春天，农人就在种下希望，如果那是秋天，农人就在收获之后，依然倾心于谋划土地的未来。1998年拍摄于同心张家树的一幅照片，是一个地域风貌的特写镜头：人们沿着一条崎岖狭窄的山路牵着牲口，前去沟底的一眼苦水泉饮牲口，牲口饮水也要排队，一天仅有一次。不知道王征是怎样走到这个地方，发现了这样的场景，捕捉到了“旱塬”特有的情景，黑乎乎的沟壑与一线白刮刮的羊肠小道形成鲜明对照，他用无声的“黑白”阐释“旱塬”的意义，让欣赏者不再关注具体的人与物的外在特征，而是透过“影像”思考深埋于阴影之下的内涵。王征早期的大部分作品都在捕捉这种鲜活的场景，关注黄土地上人们的生存现状，不作过多的修饰和雕琢，将人们生活的一个个场景拼接起来，无论身处其中还是置身世外，这些天地、山川、人物总会把人的思绪牵向更悠远辽阔的所在，这些充满写实特质的“临摹”，使欣赏者通过局部窥见了全貌，透过现象领悟了精神。

王征在记录童年时期邻人生存现状的过程中，也在记录自己的成长历程，这是一段共同成长的阅历，彼此不能分离。王征将自己的成长嵌入西海固人们生活不断变化的镜框里，时时提醒自己“我从哪里来”，这是“我”的“出生地”。他不曾回避，更不曾有意识地去摆脱或者抹掉这段历史，而是接受了张承志《心灵史》的指引，把它作为重返家乡的唯一“读本”，继而勇敢地踏上了追寻之旅。“我从哪里来”是一个哲学命题，王征作为一个艺术家率性又执着，他用摄影艺术的方式给予了回答。

王征借照片追寻自己出生的土地上蕴含的神秘色彩，同时也借图像回答了生命其实是简单的问题。王征离开西海固之后，在成长的路途上经历了不少的“颠簸”，这些过程都是给后来重返西海固、追寻精神的皈依之所作好了铺垫。

他在一篇访谈里说：有信仰的人和没信仰的人不一样。特别是女人，有信仰的安静、祥和、悲悯、超然，她们是有信仰的女人。王征拍摄了很多穆斯林礼拜的场面，从不同的小切口深入进去，展现给欣赏者一个空旷的精神世界，看照片的时候已不再注意到某个具体形象的表情与动作，而是看到了他们来自内在世界的精神追求。2000年夏天的一个傍晚，当友人看到王征本人以熟练的方式做“沙木”（昏礼），与他照片里拍摄的那些人们表现出来的肃穆、宁静、庄严融入了同一氛围——他用照片定格了自己人生的精神皈依。他用黑白镜头再现生活的简单化，从《寂寞生灵》的黑白色彩里，从生活的贫困与简陋中呈现出生命的简单，而简单的生命其精神内涵又是顽强和丰富的，黑白色彩里那些鲜明的白帽、简洁的服饰、洁净的习惯、简单的葬礼，无不体现着来自西海固苍凉之外的丰富。而且，他借助镜头还发现西海固人们在“苦焦”中仍然“诗意地栖息在大地上”。

王征来到西海固把自己的心放得和水一样低，像大地上一棵普通的小草，经过这一翻追寻和回馈，捋清了自己追寻的根源。之后，他决定离开银川回北京，80岁的老父亲在这里是一个原因，在北京的西四北三条胡同住下来安静了，其实生命是简单的，生活亦如是，王征身有归属，心有皈依，其艺术理念与人文情怀，皆不言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