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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了三个关

时间:2022-01-23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为了这么一点无影无踪的记忆,我又随着几个旅伴,在敦煌西北的戈壁滩上颠簸着,寻觅着。后来当我在敦煌县博物馆参观时,据那儿的同志说,我们去过的那个地方,确实是汉代长城的遗址。不用说玉门关以西了,就是在玉门关以东,也丝毫没有春风送绿的影子。原来王之涣是在凉州写的这首诗,离敦煌还有一千多里的路程,那儿又是个水草丛生的地方,就足够让诗人想象玉门关附近该有一片可爱的绿色了。

游了三个关

林非

天真无邪的童年,是最喜欢幻想的,那时候背诵着王维的“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我总是用很幼稚的对于人生的了解,想象着这座古老的关口,想象着西行的客人跨上骏马,跟征戍沙漠的友人们挥手告别。在扬着灰土的城楼底下,乐师弹起了琵琶,吹响了笛子,歌伎在唱着清扬婉转的曲调。

我在童年时常常憧憬着这古代的边塞,在荒凉的大漠中间,看黎明时分笔直的炊烟和黄昏前后圆圆的落日,心胸该是如何宽阔,我觉得自己居住的这个长江下游的小镇,实在是太拥挤了,那种混浊与发霉的空气,实在是太令人窒息了。

阳关始终在我的记忆中留下美妙的印象,我始终向往着能够到阳关去漫步,然而阳关究竟在地图的哪一个角落里,我却从来没有仔细地寻找过,我只是朦胧地感到,这是个遥远的地方,也许很难有机会到达。哪里知道在四十年以后,当鬓发已经花白的时候,我终于来到这个在记忆中珍藏了很久很久的地方。

当我来到敦煌西南的沙漠中间,踏着金黄色的沙土,攀上一个矮矮的小丘,看到的几乎像是一间倾圮的土房,只剩下四垛厚厚的泥墙,孤单地兀立在蓝天底下。它被沙漠里的风暴长久地剥蚀着,比人们的身躯也高不了多少,而且都已经坑坑洼洼,形容憔悴,再也看不见丝毫威武的气度了,这就是令人神往了许久的阳关?难道它当时也是这样矮小和湫隘的吗?难道是冷酷的时间老人,磨损了它原来很庄严的容颜吗?难道是诗人的篇章,将它升华成一个海市蜃楼似的幻影吗?

在小丘底下,这一大片向四方绵延的沙漠,被暗红色的夕阳镀出了金灿灿的轮廓。微微耸起的一堆堆沙丘旁边,都围上了浓重的光痕,而在倾斜的洼地里,却显得有点儿暗淡,一股潮湿的雾气正从这里升腾而起,映着渐渐沉落的阳光,闪烁出紫红色的光影来。在南边不远的地方,有一个小小的湖泊,像是从天上掉下的一面镜子,也反射出夕阳的余晖,显得分外的晶莹和明亮。听说这是古代出产天马的地方,当时给汉武帝进贡的那些雄赳赳的骏马,有不少就是从这儿送去的。

同来的几个旅伴,都走往底下的古董滩,想从这长着芦苇的沼泽地里,挖出一个锈损了的弩机,或者拣着一枚烂掉了边沿的钱币,可以替这回远游增添一点儿有趣的回忆。听开车的司机说,如果能够找到那些被沙碛埋藏了上千年的物件,就预示着将会有喜事来临,这大概是人们在长期艰苦的生活中,给自己编造出一些安慰的话语吧。

瞧着旅伴们走远了的足迹,我留在小丘附近的沙漠上徘徊着。也许是不久前曾下过雨,泥沙很湿润,走起路来一点儿也扬不起灰尘。从远方走来了一个彪形大汉,赶着头高高大大的骆驼,慢慢地跋涉着,在骆驼的背上,结结实实地驮了几捆树苗,走起来摇晃得分外厉害,它颈底下挂着的铃铛,也在起劲地抖动着,发出了急促而又悠扬的响声。

这浓眉大眼的汉子挥着皮鞭,踏着沉甸甸的步伐,威武地走着,当他擦过我身边的时候,那裹着白毛巾的黑黝黝的脸庞上,绽出了腼腆的笑容,像是向远方的来客致意。这儿再也没有过去的那种征战了,在凛冽的寒夜里,再也听不到敲响刁斗的声音了,再也不会有长驱直入攻破楼兰的勋业了,这个汉唐将士的后裔,如果要建立功勋的话,就只有在征服沙漠的战斗中作出自己的贡献。把树苗运到沙漠里,在这儿长出参天大树,阻挡住风暴和灰沙,开辟出绿洲和良田来,这是绝不会比古代名将的功劳逊色的。

我们从阳关往回走的路上,看见人们正在栽树,原来是要布一道绿色的长城。我忽然强烈地感到了这地方的美和诗意,在这片古老和苍茫的土地上,融进了青葱的色彩,怎么能不叫人兴奋呢?

玉门关也是因为王之涣的那首诗,深深地藏在我童年的记忆中了。“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正由于看着美的消失,才会感到一种永恒的惆怅。为了这么一点无影无踪的记忆,我又随着几个旅伴,在敦煌西北的戈壁滩上颠簸着,寻觅着。在这片茫茫的大戈壁上面,并没有修筑出公路来,自然也不会有明显的路标,因此连那个沉着稳重的老司机也迷了路,把我们带到了一片沼泽的边缘上。这里有一座很陡峭的方方正正的土丘,像是被人们特意垒起来的,好不容易才攀登到顶上,这也许是往日的烽火台吧,我们默默地站立着,在暮色苍茫中极目远眺,寻找那向往已久的玉门关,司机辨认了一会儿,摇摇头,说是走错了地方。

在离这儿有一箭之遥的西南方向,一座用泥土垒出的城墙,蜿蜒起伏,几乎有几十丈远。在粗糙的灰褐色的泥墙上,夹着早已枯败的树枝和野草,层层叠叠,隐约可见,在夕阳的辉映下,显得分外的荒凉和寂寥。我猜想这也许是汉代长城的遗迹,于是顿时像走进了悲壮激越的古战场,跟卫青和霍去病变成同时代的人了。城墙底下的沼泽地里,一株株荒草在摇曳着,飒飒的风声将我从汉唐时代的幻梦中唤醒,又回到现实世界里来。后来当我在敦煌县博物馆参观时,据那儿的同志说,我们去过的那个地方,确实是汉代长城的遗址。

热心的司机知道我们来一趟很不容易,开上车认真地寻找起玉门关来,我们终于在北面的疏勒河边,瞧见了一个用泥土砌成的古堡,四面的围墙大约有两丈来高,从拱形的门洞往里面瞧去,是一块露天的空地,竟像个硕大的木桶被孤零零地丢弃在戈壁滩上,这里大约可以容纳上百个人操练和休憩。站在破败的城头下面,眺望着四周的戈壁滩,真是广漠无垠,一片苍茫,遍地灰黑的小砾石,不让大片的草木在它们身旁生存,几棵稀稀疏疏的暗绿色的芨芨草,显得那样的浑浊,一点儿也不给旅行者葱茏的感觉。不用说玉门关以西了,就是在玉门关以东,也丝毫没有春风送绿的影子。原来王之涣是在凉州写的这首诗,离敦煌还有一千多里的路程,那儿又是个水草丛生的地方,就足够让诗人想象玉门关附近该有一片可爱的绿色了。

诗人给戈壁滩头带来的绿色的幻想,经历了一千多年的岁月,依旧藏在许多人的心里,为什么这首诗有如此令人惊讶的魅力呢?大概是因为抒发了热爱生命的缘故吧,在土地上只要有一大片碧绿的树木,就会吸引人们前来,搭起美丽的房屋,留下欢乐的笑语。

不久前,当我在美国西部的土地上漫游时,曾跟几个朋友去凭吊过两百多年前建造的西班牙教堂,在那里抒发了思古的情怀,然而今天我所进入的古代,却更要遥远得多了。在这个像是远远离开了人们的空间中,有一种苍茫和寥廓的美,正是这种美的气氛,让人更憧憬着今天完全不同的生活。

是的,这一片荒凉的戈壁滩在启示着人们,想到巨大和艰苦的事业,正等待自己去进行,想到我们已经建设的生活是多么值得珍惜,想到我们的使命是多么的宏伟和崇高。戈壁滩给人们的启示是很多的,这也许就是它永远吸引着人们,不辞劳苦,跋涉前来的缘故吧。

在敦煌的沙漠和戈壁滩上漫游以后,再回到酒泉去看一看嘉峪关,就觉得它的背景太狭窄了,附近就是村舍和市集,缺乏那种天空和土地连成一片的雄浑之势,尽管它前后毗连着三座高大的城楼,是阳关和玉门关的土墙所无法比拟的。

嘉峪关建成于明代初年,它的历史比阳关和玉门关要短得多,然而经过风沙的剥蚀,城墙和箭楼也都显得有些破旧了,站在城外一片小小的戈壁滩上仰望,觉得它还是挺威武的。这建造了三层瞭望台的箭楼,每一层的顶端都有凌空翘起的飞檐,像是排成了队,整整齐齐地向远方的跋涉者招手。

我绕到城墙背后,沿着石级攀上宽阔和平坦的城头,可以清楚地看到前后毗连的三座箭楼,被左右两侧的围墙圈出了两个很大的空地,大概是用来操练兵马的。然而现在却显得那样的空旷和静谧,丝毫也留不下那种从金伐鼓和旌旗逶迤的气氛了。

巍峨的嘉峪关给我留下的印象,却还不如阳关和玉门关的土墙来得强烈,这是为什么呢?是因为这些吟哦阳关与玉门关的诗句,早已拨响了我的心弦?是因为久远的历史和古老的传说,更可以使思想张开翅膀飞翔?是因为寥廓的天宇和广漠的土地,更可以造成一种阔大和深沉的气氛?我自己也回答不了这个问题。一个人的印象有时候是很难解释得清楚的,不过这印象确实已经深深地嵌入了我的心里,使我的心变得异常地开阔起来,使我从卷上云雾里的黄沙,想到这儿怎么样能够有雨水,怎么样能够有碧绿的草坪,怎么样能够让大戈壁滩翻开新的一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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