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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的时间

时间:2022-01-23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现在我已不记得那糖葫芦的味道和吃它时的心情了,但当时等车的情形如在昨日,“父亲的时间不值钱”的印象,还在脑海。父亲说不用,他的头没那么金贵。我也捋了捋父亲的头发,已很稀疏。父亲忽然扭过头来看我,说傻孩子,你自己挣要到哪年,我现在做一天工也有五十块钱了,虽说我的时间不值钱,但我做五年工,说不定也顶你工作一两年呢,你说是不是?

那年我十四岁,第一次去A城,因为有个亲戚过生日,父亲还带了贴了红纸的挂面,捉了老母鸡。

那时A城公交车分大车和小车。大车又破又旧,来得稀,一路走一路哐当响,只要五毛钱,小车来得勤,也干净,但要每人一块钱。父亲在站牌边站了好久才发现这个规律,问我坐什么车,我说那就大车吧。父亲说他也是这个意思。

于是开始漫长的等待。看着身边的人走了一批又一批,而我们的车迟迟未到,我变得百无聊赖。一会儿蹲下,一会儿站起来,一会儿看着地上风吹着一个空果冻壳打转儿,一会儿看看头顶电线上栖落的麻雀。我再看父亲,发现父亲也在看我,我就撇嘴摇头,轻叹一声。父亲拍着我的肩说,都等一个小时了,就再等等吧,去早了也干坐着,不如在这里等,我们吃过中饭就回家。

也许我脸上还写着不情愿,父亲补了一句,我在工地上起早贪黑干一天,才十二块钱,在这等一会儿,什么事都不用做,就省一块钱,你就不能等了?时间就是金钱,可我的时间不值钱。

我沮丧而又羞愧地低下头去,安静地等待大车的到来。后来也许父亲觉得过意不去,作为补偿,花五毛钱给我买了一串糖葫芦。现在我已不记得那糖葫芦的味道和吃它时的心情了,但当时等车的情形如在昨日,“父亲的时间不值钱”的印象,还在脑海。

那年我十九岁,到S城来上大学。父亲本想让我一个人来,但又不放心。最终还是他送我,为我扛着大包小包。

那时从S城回乡的火车有两趟,快车六十三,慢车三十五,父亲要坐慢车,理由很简单,他在工地上流一天汗才三十块钱。

火车站在城北,学校新校区在城南,慢车早上五点发车,没有那么早的早班公交,父亲就坐头天晚上最晚一班公交去火车站。那个十月的夜晚,十点十五分,看着载着父亲的最后一趟公交的离去,我迟迟迈不开回宿舍的步伐。

若干年后问起父亲那一夜的情形,他说候车厅晚上不让进,就坐在外面等天亮。有人带了铺盖就铺开来躺着,或是靠着打盹,他是寡手人,就坐了一夜,不知为什么,江南的雾气那么大。

我问,那冷不冷?父亲说,夜深了的时候有点儿,双手护着胸就行,一起等车的人多着呢,不碍事。

父亲说得很平静,但他在火车站前的广场上,在人群中,在雾气里,坐到天亮的那一夜,湿漉漉地在我心头,从此挥之不去。

2009年,我研究生即将毕业,将留在S城工作。正月和父亲在老家的院子里晒太阳,看着父亲满是灰尘的干枯的头发,我说,爸,我给你洗个头吧。父亲说不用,他的头没那么金贵。我说,脏了。父亲用手捋了捋,看了看,说这算很干净了,你没看到二三月的时候,那时工地上一开工,一天活干下来,石灰水泥糊得满头满脸,连眼睛都看不到。

我一时沉默。我也捋了捋父亲的头发,已很稀疏。当年那么浓密的黑发,都到哪里去了呢?我不忍想象它们是如何被石灰、水泥、烈日和风雨侵蚀,消失在光阴深处。

爸,下半年我就工作了,以后你就别到工地上去了吧。我说。

父亲眯缝着眼,不知看着远处什么地方,摇摇头,伸出五根手指,他说,五年,早就和你妈商量过了,至少还得做五年,等你买了房子安了家,那时我就不做工了,也做不动了。

我自己挣钱买房,不能再让你为我操劳了,我说,拍着父亲并不宽阔的肩与背,其实并无灰尘。

父亲忽然扭过头来看我,说傻孩子,你自己挣要到哪年,我现在做一天工也有五十块钱了,虽说我的时间不值钱,但我做五年工,说不定也顶你工作一两年呢,你说是不是?

我不敢直视他的眼睛,只好看着远方高空里无限灿烂的阳光。我的父亲啊,不管你的时间是贵是贱,于我,都是最珍贵的,只是你把一生的时间都给了我,留什么给你自己了呢?我无言以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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