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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的现代性和诗性

时间:2022-01-23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本刊编者特邀著名散文家王充闾先生对话,集中谈散文的现代性与诗性问题。曹文轩先生指出,散文可能是一种最见语言功夫的文体,就整体而言,当代作家在语言方面的功夫与“五四”以来的现代作家有着明显的差距。造成这种差距的原因,就在于现代作家的旧学根底和他们与中国古代汉语的那种血浓于水的关系,当代作家却没有这份根底与关系。我始终认为,新时期文学的现实性、当代性建设,应在对民族文化传统的反思和扬弃的基础上进行。

《散文世界》编者按:

众多专家通过对比小说和散文的受欢迎程度,得出散文因缺钙、铁等元素,导致散文的软骨症、贫血症。散文像人体一样在衰败,而时代车轮的高速前行,又极大地刺激了个人想强烈表达自己思想感情的冲动,应该说散文与时代进步、个人觉醒息息相关。在此背景下,散文创作如何与现实人生结合,进行内部改造,以创新的面貌立于不败之地,发挥其独特的美学功能?本刊编者特邀著名散文家王充闾先生对话,集中谈散文的现代性与诗性问题。

一、当前的散文创作,你认为存在哪些值得注意的问题?

当前,散文创作向文学本体回归的问题,实际上并没有完全解决。如果说,前些年的文学回归本体,主要是从政治理性的旋涡中,从僵硬的政治化、概念化的躯壳中挣脱出来,坚守它的审美特性,表现出作家的富有个性特征的真性情、真情感和心灵体验;那么,在今天,则意味着必须摆脱商业时代物质主义、金钱至上、工具理性的价值取向对人性的扭曲,保持作家内在的文化蕴涵与理性支撑,固守自身的精神追求

我们所处的时代是对思想充满渴望的时代。而当前,从文学审美形态的发展来说,散文创作诗性的失落,思想含量的稀薄,缺乏新鲜动人的思想刺激,已经成为普遍的弱点。其源盖由于向商业化、消费性的靠拢。进入消费市场的散文,像影视作品一样,休闲娱乐已经成为主要功能;而其自身也成为与现代信息业结合的日常信息流的一种。这种写作,不仅消解了文学的深度追求,消解了社会批判功能,而且消解了日常诗性,造成文学本质的流失,使散文写作离开文学的特性日趋明显。在消费主义倾向成为主流的情况下,那些“快餐文学”,像新闻纸一样,人们随看随扔,不可能产生文化积累,也不具备传承性,至于产生撼人心魄的传世之作就更无从谈起了。

散文写作原是一种极富个性特征的创造性劳动,而现在许多作品,由于缺乏个性化的支撑,难免陷入思想平庸化和话语共性化的泥潭。有些散文写作以追踪时尚为乐趣,以迎合大众心理为目的,以逼真展现原生态、琐碎描绘日常生活为特征,强调话语表达的即时性和现场性,使散文作品成为表象化、平面化的精神符号;多的是烦琐、无聊、浅层次的欲望展现和心灵的萎缩,少的是对审美意蕴的深度探求。

当前,散文写作队伍空前庞大,散文已经走出书斋,撕去其神秘的面纱,这本来是值得欢迎的;但一当散文泛化,成为一种不折不扣的公共话语形式,就很难避免审美含量淡化、“散文无文”的偏向。突出表现在语言的运用上。现今散文作者的语言功力、语言质地太差,缺乏文采、文化含量不足已成普遍现象。曹文轩先生指出,散文可能是一种最见语言功夫的文体,就整体而言,当代作家在语言方面的功夫与“五四”以来的现代作家有着明显的差距。造成这种差距的原因,就在于现代作家的旧学根底和他们与中国古代汉语的那种血浓于水的关系,当代作家却没有这份根底与关系。语言文字的意义,小则可以映现一个人的学养,大则能够反映一个民族的气质。古代汉语的凝练、丰富、雅致,已经深入到鲁迅、郁达夫等前辈作家的血肉之中,古代文化滋育起来的气质在其文字中得到了充分地映现。而我们有些写作者走的是另一条路:学养不足就拼命煽情,腹笥空匮索性就一路“土”下去,再不就是满篇西崽口吻,生搬硬抄,拉洋旗作虎皮。

二、“散文热”促进了散文的多元化发展;同时,散文的多元化使得众多的写作者、读者对“什么是好散文”陷入了迷思。请你谈谈,一篇好散文的判断标准是什么?

我心目中的好散文,应该具备审美的本质,情感的灌注,智慧的沉潜,意蕴的渗透,有识,有情,有文采,有意境,具备诗性的话语方式和深刻的心灵体验、生命体验,体现主体性、内倾性、个性化这些散文文体特征;既是一种精神的创造,又是一种文化的积累。

文学在充分表现社会、人生的同时,应该重视对于人的自身的发掘,本着对人的命运、人性弱点和人类处境、生存价值的深度关怀,充分揭示人的情感世界,力求从更深层次上把握具体的人生形态,揭橥心理结构的复杂性。实际上,每个人都是一个丰富而独特的自我存在。

文学创作,说到底是一种生命的访问、灵魂的对接,因此,要从人性的角度深入发掘,具备深刻的心灵体验与生命体验,而不能满足于一般的生活经验。表现在具体写作中,或者采用平实、自然的语体风格,抒写自己达观智慧的人生经验,使人感受到厨川白村式的冬天炉边闲话、夏日豆棚啜茗的艺术氛围;或以匠心独运的功力,展示已经隐入历史帷幕后面的世事沧桑,以崭新的视角予以解读;或以理性视角、平常心理和世俗语言表达终极性、彼岸性的话题;或经由冥思苦想,艺术的炼化和宗教式的参悟,将智性与神性交融互渗,使疲惫的灵魂遐想渺远的彼岸。

三、今年是五四运动九十周年。回顾五四运动时,余英时先生说:“五四运动的意义甚多,人们从任何角度去观察它,都可以得到一种‘意义’,因为它本身是一个全面性的文化运动。”在《五四——一个未完成的文化运动》一文中,他说:“思想激进的中国知识分子往往特别欣赏‘不破不立’那句老话,但是如果按照庄子的思维方式,‘不破不立’之下还应该立刻加上一句‘不立不破’。只有在建立了新文化价值以后,不合时宜的旧文化价值才会真正让位。文化只有推陈出新,既不能无中生有,也无法从外面移植过来。”您如何面对文化传统资源,建立自己的精神向度?如何在写作中体现现代性?在历史文化散文写作中,可以说,每天都实际接触并解决如何面对传统文化资源,建立自己的精神向度问题。对象是过去时的历史,而定位却是现在时的自我。我始终认为,新时期文学的现实性、当代性建设,应在对民族文化传统的反思和扬弃的基础上进行。创新,只有在与传统联系在一起的情况下,才有实在意义。传统对于人类来说,发生于过去,却永恒地生成于现在与未来;显现于日常生活,却深藏于人类本性之中。沈阳师范大学教授赵慧平有一段评论,可以作为参考。他说:“从充闾开始散文创作直到今天,尽管在题材、主题、艺术表现方式等方面有了明显的发展,完成了由古典向现代的转型,但其基本的艺术精神还是没有变化——

他依然属于中国正统知识分子,而且是保留儒家思想因素较多的知识分子,尽管他广泛地学习西方现代哲学人文社会科学的思想理论和文学理论,并由衷的赞叹,但他还是没有改变他的文化立场,还是只能从一个文化主体的视角以自己的经验理解和吸收,将其纳入既有的思想理论体系之中。这并不是他对待西方现代文化思想的吸收缺乏真心,而是文化交流的规律所决定的。这也是中国新文学发展历程的缩影。从这个意义上说,他不只是传统文化与文学精神的传承者,他属于当代,属于具有世界性、现代性的现代知识分子。”

关于写作中体现现代性,已如上述。我写历史人物,并不滞留于流行的政治的、意识形态的、道德层面的评判,而是把他们还原成一个现实的人,一个复杂的多侧面存在的人,将视点聚焦在他们现实生存背景下心理发展的逻辑上。历史是通过发现而存在的。通过展现这些人物不同的生命意识、生存方式以及在特定的生存环境中获得的生存状态,达到对人性、人生、社会、历史的深度思考。

文化是一个民族的灵魂,是一种可触可感的精神存在。罗曼·罗兰说过:“一个民族的政治生活只是它生命的浮面;为了探索它内在的生命——它的各种行动的源泉——我们必须通过它的文学、哲学和艺术而深入它的灵魂,因为这里反映了它的人民的种种思想、热情和理想。”处于基础地位的民族凝聚力主要来源于民族文化,来源于民族文化的认同。而这种文化的认同,又有赖于对本民族、本地区的历史、文化进行全方位的探求与审视,从科学、辩证的唯物史观出发,梳理出一部深刻的历史、文化图卷,并判断出准确的历史、文化定位。

关于立与破的问题,可说的话题不少。我首先想到的是一些制度的改革,常常是不破而立,或者立而后破。比如考试制度,不能说尽如人意,它带有明显的偶然性,考生的临场状态、考题的准确程度,都难于把握;而且,考卷判分者的人为差异(据说高考中不同判卷人之间会相差十几分),也难以避免。可是,人们还是认可它在概率上的成功,并不想彻底破除它。诚然,这种考试缺席,就其实践标准与操作结果来看,并不完美、圆满,或者说问题颇多,以致付出了沉重代价,但在目前还拿不出一个代价更小、更客观合理的办法之前,还只能坚持使用它,谁也不会愚蠢到一破了之。“文革”中说得最多的是“破字当头,立在其中”,可是,最后究竟立了什么呢?

四、您是如何看待散文的诗性的?

关于散文的诗性,说来实在是话长了。往远处说,意大利哲学家维柯在其名著《新科学》中,把早期人类的审美创造性思维形式称为“诗性智慧”,我体会他是从强调旺盛的感受力、生动的想象力而相对滞后的推理能力这个角度来讲的。往古里说,我们的老祖宗,以老庄为代表的道家文化,同样体现出独特的中国诗性特色。庄子通过离奇的形象、夸张的言辞、荒诞的情节,来编织五彩缤纷的言“道”画卷,里面散发着浓郁的诗性、诗情,闪烁着缜密的理性光彩,产生了常读常新的艺术感染力。通过哲与诗的联姻,使文学的青春笑靥给冷峻、庄严的哲思老人插上飞翔的翅膀,带来欢愉、生机与美感,灌注想象力与激情;而穿透时空、阅尽沧桑的哲学慧眼,又能使文学倩女获取晨钟暮鼓般的启示,在美学价值之上平添一种巨大的心灵撞击力,引发人们把对世事的留连变成深沉的追寻,通过凝重而略带几许苍凉的反思与叩问,加深对人生的认识和理解。庄子以及后来的大文学家陶渊明、苏东坡、曹雪芹等等,都没有使用过“诗化”、“诗性”的字眼,但从他们的整体性的直观思维以及文字中充分灌注情感、智慧与想象来看,应该说是典型的诗性展示,并且开启并赓续了绵延两千载的中华诗性文化传统。

散文的诗性,是感情的结晶,应该具备一种诗的情思,诗的气质。著名文学评论家陈剑晖认为,散文的诗性既要有性灵的至真、悟性的至美,还要有寓于诗情的哲理沉思;此外,还须融进诗的艺术感知方式,比如意象的组合、意识的流动、音乐的旋律节奏,乃至通感、变形、时空交错等艺术感发方式。

诗性是散文作品中最能牵魂摄魄的内在蕴涵,它是氛围、情怀、韵味的结合体。苏联作家巴乌斯托夫斯基说,真正的散文饱含着诗意,犹如苹果饱含着汁液一样。我以为,诗性往往肇源于使作者动情的物事与神奇、微妙的心境——这是激发和酝酿诗性的触媒剂。这种诗性很奇妙,很空灵,有如薄雾轻纱,晶莹的水月,神秘的迷宫,能把作者和读者带入一种神思荡漾、意兴悠然的境地。这里很重要的一点,是必须善于发现,善于构思,而且,对于所描写的对象应该十分熟悉。

在这方面,我有切身的深刻体会,正如我在一篇创作心得中所写的:当我漫步在布满史迹的大地上,看是自然的漫游,观赏现实的景物,实际却是置身于一个丰满的有厚度的艺术世界。如同诵读着古人的诗书,倾听着中华传统文化的回音壁,通过一块情感的透镜去观察历史,从而获得了以一条心丝穿透千百年的时光,使已逝的风烟在眼前重现华采的效果。那民族兴衰、人事嬗变的大规模过程在时空流转中的留痕,人格的悲喜剧在时间长河中所显示的超出个体生命的意义,存在与虚无、永恒与有限、成功与幻灭的不倦探寻,以及在终极毁灭中所获得的怆然之情和宇宙永恒感,都在新的境遇中展开,给了我们远远超出生命长度的感慨。

五、对你影响最大的散文家是谁?(中外不限,人数l ——3名)你最喜欢他的作品是什么?为什么喜欢它?

对我影响最大的散文家,一是现代的鲁迅,二是上古的庄子,三是中古的苏东坡。

在现代思想家和文学家中,鲁迅先生是我所最崇敬的。我读鲁迅,主要是在“文化大革命”期间,那时,整天我都抱着一部鲁迅著作,读不懂就硬啃。日久天长,他的人格精神,“自由自觉”的思想意识,灌注于他的作品中的内在激情的诗性和哲学智慧,那“血的蒸气,醒过来的人的真声音”,一直在引领着我。读的遍数最多的,一是《野草》,一是《朝花夕拾》。鲁迅说,“《野草》里面有我的哲学。”其实,哲学思维充盈着全部的鲁迅的作品。鲁迅的哲学既丰富又复杂,但它是积极向上的。鲁迅说他是为三种人而写作的:一种是那些为中国的独立、自由、民主、平等、富强而艰苦奋斗的志士仁人们;一种是那些正在做着好梦的青年,他要为这些人呐喊助威鼓劲;再一种鲁迅先生说,“我是为我的敌人而写作的”,因而,内心的痛苦不能说得太多,不能在敌人面前显示痛苦,必须有所遮蔽。读这些方面的文章,在做人方面受益最多,感触也最深,收获也最大。单就散文创作来说,我以为,前面述及的“好散文”的标准,鲁迅先生的散文全都具备;换句话说,这些标准正是从先生的《朝花夕拾》以及《记念刘和珍君》、《为了忘却的记念》、《魏晋风度及文章与药及酒的关系》等名篇中概括出来的。

早在童年时期,我就接触了《庄子》,但真正读出它的奇文胜义,则是在中年以后。摊开《庄子》这部具有世界性意义的文化元典,宛如置身一座光华四射的幽邈迷宫,玄妙的哲理,雄辩的逻辑,超凡的意境,奇姿壮采的语言,令人颠倒迷离,眼花缭乱,意荡神摇,流连忘返,不禁叹为观止。庄子的哲学思想,人们有可能不完全赞同,但永远也不会有人不喜欢他的文学,可以说,庄子的文学使他具有永恒的价值的。美籍学者刘若愚先生认为,“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庄子》一书于中国艺术影响之深,是任何一书所无法比拟的。”台湾学者徐复观先生也说:“在庄子以后的文学家,其思想、情调,能不沾溉于庄子的,可以说是少之又少。”

苏东坡,无论是才华还是气质,都使我为之倾倒。自幼我就非常喜欢他的散文。他说,“吾文如万斛泉源,不择地而出……常行于所当行,常止于所不可不止。”又说:“我一生之至乐,在执笔为文之时。心中错综复杂之情思,我笔皆可畅达之。我自谓人生之乐,未有过于此者也。”真是大才槃槃,令人高山仰止。苏东坡的立身行事,亦可圈可点。他胸襟磊落,旷怀达观,超然游于物外,大有过人之处。

(2009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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