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学院夜晚的灯光

陈善广

我们无力挽住时光之矢前行的步履，但记忆却帮我们留住了岁月的痕迹，让每一个生命的历程充满意义而又有回味……30年了，有份情愫至今无法释怀，有段记忆更是不能忘却——

打开记忆的背囊，唯有武大四年时光编织的故事最丰富、最温馨、最美丽。如今，追寻记忆深处而去，我无不动容于那“恰同学少年”时的意气风发与青涩懵懂，得意于名师英才满园荟萃与弘毅求实的校风传承，陶醉于校园樱花簇开、桂花溢香的浪漫品位，沉浸于琉璃瓦建筑在苍松翠柏间蕴含的古典儒雅，更有拂不去那一直在我心灵里萦绕和映照的理学院夜晚的灯光……

记忆中的老理学院像座城堡，既透着一丝东方古朴，又融汇着大方的西洋风格。里面有几间大教室，是我们数学系上大课和晚自习的场所。它与我们数学系宿舍老斋舍相距不过一二百米，中间穿越一条幽秘的林荫小道。我敢肯定，这条道是最熟悉我的脚步的。四年里一千多个日日夜夜我与同学们几乎一大半是穿梭于这条路上的，目标却十分纯粹——去理学院汲取知识养分。白天，主要是数学大课，如数学分析、线性代数、常微分方程等，虽然老师们已在尽可能把枯燥的知识讲得幽默、生动些，但我们还是经常会在这里期待偶尔安排的一些文学艺术、政治经济类的名家讲座，真切体会到武大文理综合的优越。晚上的理学院，天一黑教室里的灯光都亮了，皎朗的月光倾泻而下让圆圆的屋顶笼罩一层圣辉，透过婆娑树枝望去，好似顾盼流连的少女，若隐若现，十分迷人。

数学系的同学用功是全校出了名的，教室里很快就座无虚席，当然常常也有些被书或文具占据的“空位置”。我与小谢同屋，经常结伴而去理学院晚自习。一般，我们会在晚饭后打打球跑跑步活动活动再去，每次一进教室就发现系里的几位女生早已就位在聚精会神地刻苦攻读了。尤其坐在我邻侧的一位女生让我记忆深刻，她身材娇小，端庄的脸上总是一抹稚嫩粉红，鼻梁上架着一份深蓝色眼镜显得特别文静秀气。她与我不同班，年龄同我相仿，入校时不过十五六岁。她人虽小，在班上学习成绩可属于拔尖的，据说还是书香门第出身，这让我这农村出来的“土娃子”既有七分羡慕又有三分敬畏。她每次几乎都先到，我们进来落座时旁边同学总要探个头怎么的，可就是她始终纹丝不动，旁若无人般地专注于她的复习之中。

有一天下午没课，我与小谢去汉口外文书店逛，回学校晚了，进教室一看坐满了人。两个老位置上分别放了一本英语书和一本数学书，我们正在位置前犹豫时，传来了一句十分轻柔的话语:“给你俩留的。”声音是她的，但未见她转过头来。一时间我与小谢竟不知所措，好一会儿，还是小谢道了句“谢谢”把书递给了她，然后我们转身坐下，然后我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温暖袭上身来。

还有一个周末的晚上，中文系办舞会，很多数学系的同学也起哄前往，小谢也去了，我不会跳也没兴趣去。宿舍一下空荡荡的，本想出去散步又没伴，一想还是去教室背单词吧，于是我揣上英语书便奔理学院去。熟悉的小道上依然弥漫几分树叶清香，理学院教室里射出的灯光依然柔和而迷人，它牵引着我匆匆的步伐。轻轻推开教室门，眼前情景既在想象之中又在意料之外。偌大一教室，不过稀稀拉拉三五人而已!就在我熟悉的一隅，一个熟悉而孤单的身影依旧在那个熟悉的位置上。她没去跳舞?周末的时光还要在教室里度过?坐下后，我忍不住微微侧过身去打量她，没想到她也侧过头迎了过来。四目相接恍若电闪雷鸣，这是我第一次近距离正视她的脸，我看到那俏丽的面颊上挂了丝微笑。“你来了，我还以为你们都不来了呢”依然是那轻柔的声音。我搪塞般地“哦”了声便慌忙低下头去，不知怎的，脸上居然涨满了潮红，心还扑通扑通地跳得厉害。更为可笑的是，那一晚，一个英语单词也未能背下!

这些往事虽然琐碎而遥远，却像陈年酒一样越酿越醇香。毕业一别，30多年过去了，而今我们都快近“知天命”的年龄了，各自成家立业，彼此之间却无音讯。据其他同学说，她早已移居国外，事业上也颇有成就，而小谢毕业两年后留学美国也未再有消息。那年同学们倡导毕业20年回母校相聚也未联系上他们，甚为遗憾。不过，同学们对他们都寄予了美好的祝愿。同时我们相信，远在异国他乡的他们，也会经常想起在母校学习生活的一点一滴，惦念着珞珈山上的一草一木的，特别是那理学院教室伴过我们多少个夜晚的灯光……

心灵里有灯光，记忆便没有黑暗；路前方有灯光，航线便不会走偏!

理学院夜晚的灯光啊，那是点亮并温暖了我记忆的灯光，是我人生道路永不熄灭的灯光，无论是荆棘坎坷还是惊涛骇浪，无论是戈壁荒漠还是天路茫茫，它将一直指引照亮我奋勇前行的方向……

（原载《武汉大学校友通讯》，武汉大学出版社，2010年第1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