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母的残疾车

十几年前，岳母骑车时摔了一跤，将左腿的股骨颈摔断了，从此走路一瘸一拐，只能靠右腿吃劲；祸不单行，快七十岁时，又摔了一跤，这次，右腿的踝骨跌碎了。

我们以为她再也不能走路了，便给她买了辆残疾车。社区服务周到，上门为她办了一张残疾证。岳母看了一眼残疾证书，叹了口气，默默地装进了一个盒子里。那是个老式的梳妆盒，里面放着岳母的教师证、退休证，还有一大堆荣誉证书。其他的证书都是红色的，唯这本残疾证书是蓝色的，很显眼。

那辆残疾车，很快派上了用场。

一位亲戚的孩子考上了大学，在饭店里请亲戚朋友聚一聚。岳母执意也要参加。亲戚的孩子小时候，得到过岳母不少的教诲，岳母是看着他长大的，就像她的学生一样。岳母退休已经十多年，每年还会有很多学生来看望她。岳母对待她的学生，比子女都上心。

岳母第一次坐上了她的残疾车。调整了半天，也没找到一个合适的姿势。我们知道，不是残疾车坐着不舒服，而是岳母还不习惯坐着残疾车。岳母是个非常要强的人，能自己做的事情，从来不麻烦别人。可是现在，她不得不像个老弱病残，坐进残疾车，由别人推行，这显然让她很不自在。

一路上，她都低垂着头，或者将整个身子扭过来，和身后推车的人说话。也不知道她是不想看到自己脚尖前面的路，还是不想在路上被熟人看到。进了饭店，她执意不肯坐残疾车上楼，而是让我们将残疾车寄存在了大堂，然后，让我们搀扶着上楼。她不想让大家看到她是坐残疾车来的，尤其不想让那个孩子看到。岳母走进餐厅的时候，大家都惊讶不已，谁也没有想到，她还能走路，虽然看起来很吃力。那是岳母再次跌断骨头后，第一次走出家门。

我们在外地工作，每年只能回去看望两三次。那次回家，家门竟然锁着。拨通岳父的手机，他告诉我们，和岳母正在菜场买菜，马上就回来。

我们在家门口等。想象着岳父推着坐在残疾车里的岳母，我们的嗓子，有点发酸。我们不在身边，没办法照顾他们，两位年近七旬的老人，只能互相照顾了。

儿子眼尖，看到了外公外婆。奇怪的是，推着残疾车的，竟然不是岳父，而是岳母。残疾车的座位里，放着一个菜篮子，篮子里面装满了菜。岳父走在岳母身边。

回到家，还没坐定，我们就急切地询问，岳母怎么不坐残疾车，而是自己推？岳父笑了，你妈出门，从来不坐残疾车，她只是借残疾车的一点力。有时候，我们走累了，她还让我坐上去，推推我呢，你们想不到，她的臂力，现在可大了。

吃饭的时候，一边吃，一边聊。岳母告诉我们，每天，他们俩都是一起去菜场买菜，就像今天这样推着残疾车，菜篮子放在座位里。你们吃的菜，可都是我推回来的呢。岳母的语气，充满自豪。岳父补充说，每天傍晚，你妈都喜欢出去走走，也是这样推着残疾车的。

真没想到，岳母的残疾车，会是这样的用场。岳父告诉我们，为了残疾车进出方便，你妈的一个学生，还特地来为我们家的门槛，做了一个斜坡，这样，你妈推着残疾车进出，就方便多了。就算我不在家，她也可以自己一个人推着残疾车进进出出。

我们一直想为他们请个保姆，照顾他们，都被他们坚决拒绝了。两位老人，总是想减轻我们的负担。

今年夏天，我们陪岳父母到上海去玩。一路上，岳母还是坚持不坐残疾车，而是自己推着。南京路、外滩、豫园，每到一处，岳母显得特别开心。这是他们第一次到上海。岳母激动地说，她以为这辈子也来不了上海了，没想到，不但来了，还能自己走路，真是太开心了。路上，岳母还坚持让我们将背包和装吃的袋子，都放在她的残疾车上，“这样你们就省力了。”就这样，岳母的残疾车，成了我们的行李车。

不时有人好奇地看看我们。鬓发斑白的岳母，有点一瘸一拐地推着她的残疾车，一脸平静，隐约露出几分自豪。路灯下，岳母的背影，和残疾车重叠在一起，伸向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