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生人社会

中国人都喜欢生活在自己熟悉的圈子里。就是吃个长伙，大家也会不自觉地用目光来寻找自己所熟悉的人，然后喜滋滋地坐在一个桌子上。如果没有看到自己熟悉的面孔，就会有几分失落，只好很勉强地与陌生人坐在一起。同桌的彼此一般只有目光的短暂交流，很少有语言的交流，因为彼此间似乎没有一个共同的话题，不知道说什么好。这个时候，一般会自顾自，打开手机欣赏微信或新闻早报之类，耐心等待东家老板的长伙上桌来。吃的时候，在饮酒人中会有个“酒”的话题，打开彼此的话匣子。饮酒时，也会出于礼貌而频频举杯，仿佛熟悉了点，那是“酒文化”把彼此联系到了一起。吃完饭，一桌人就又各自走人了。

中国人也总喜欢眷恋生我养我的故土，哪怕故土是穷山恶水也不愿离开，要选择在那里居住栖息。因为那里的一草一木都散发着自己熟悉的气息，有一种故土的亲近感。我听朋友说，集成乡在1998年开始平垸行洪，要当地的老百姓迁出那个“岛国”，可老百姓就是不愿意。在政府的强制下，多数百姓带着恋恋不舍的情感去了陌生的地方。一些人到了生疏的地方后，就有些水土不服。要么是语言的不畅，要么是人际关系的荒漠，心总是安不下来。时刻想着的还是那片四周是水，长有芦苇，可以享受自然风光的地方。个别百姓，真的又悄悄地返回了那片芦苇地，至今还蜷缩在那个没有电，没有电视，没有村落的地方。但他们似乎生活得有滋有味，即便是日出而起，日落而息，点煤油灯过夜，也倍感幸福。

我的一个朋友，儿子很会读书，读到美国哈佛大学去了。儿子在那里读了几年书，也许是看上了美国的优越条件，便选择了留在美国。儿子挺讲中国孝道，把父母也接到美国过日子，办了个“半年”的绿卡。到了美国，父母不懂英语，和美国人没有言语的交流，整天就呆在屋子里，口都闭臭了。在家乡时，他们和左邻右舍说话，还经常打一下“歪和子”^[1]，切磋牌技，生活很是滋润。可到了美国，就像生活在“铁笼子”里，他们实在忍受不了，横竖不肯久待下去。住了不到一个月，就“逃回了”自己的家乡，还说美国就是天堂也不再去了。从此，父母儿子天各一方。

有一个生在中国北方的孩子，大学毕业后，在深圳有了一份自己满意的工作。经过一段时间的努力后，他有了自己的房子与女友。因为父亲早逝，担心母亲一人在家寂寞、孤单，便把在家种地的母亲接到了深圳。可半年不到，母亲便得了病，而且得的是不治之症——肝癌。母亲听到这个坏消息虽然平静，但还是有些许后悔。后悔不该离开那片黄土地，如果不离开，或许还不会得这不治之症。儿子怀着愧疚的心，把母亲送回了那片黄土地，可还是没能挽回母亲的生命。儿子的一片孝心却使母亲因为离开故土而病逝，给儿子带来了终生遗恨。

中国人这种恋旧思故的情结，根深蒂固，与传统文化的浸染有很大的关系。老子、孔子，这诸子中的两大家都是恋旧的。你看孔子，生活在春秋战国，却眷恋尧舜禹的时代，想以尧舜禹来拯救溃败的社会礼乐。这种守“旧”的文化，几千年来，就这样影响着一代又一代的中国人。

这种恋旧文化容易使人的视野不开阔，思维也不开放。社会总是向前发展的，总处在不断创新的过程中；社会也总是由陌生人构成的，即使是熟悉的生活圈子也是由陌生到熟悉的，不可能一开始就是熟悉的。所以，对于绝大多数人说，我们都是“陌生”的。从本质上说，我们每一个人都生活在陌生人社会里。

如果我们每一个人都能树立起这种社会观念，那我们的生活方式就可能发生根本的变化。我们出门在外，把每一个陌生人都当作自己熟悉的人对待，和善友好，宽容忍让，互相关照，社会就会更加和谐。如果能建立起“宁愿人负我，不愿我负人”的人际情怀，那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就会更加的友好。不管你走向何方，身在何处，对每一个陌生人，哪怕他是乞丐，都要特别尊重。你尊重了别人，别人才会尊重你。在现实生活中，我们的生命很多时候其实都是把握在陌生人手中的。

当罪犯威胁到我们的人身安全时，我们会向警察求助。警察未必是你熟悉的人，更多的时候是陌生的，但他们为了你的安全会挺身而出，与坏人搏斗，有的甚至不惜付出自己的生命，以他的生命来换取你的安全与生命。所以，我们对人民警察要尊重。没有他们，社会秩序就可能紊乱，坏人就可能猖獗。每年为人民的利益而献出宝贵生命的警察不知有多少。他们也是人，也是父母所生，也有自己的家室，只不过是从事着警察的职业，承担着保护人民生命财产安全的重担罢了。有的人，瞧不起警察，说他们是黑狗，只会抓牌抓赌抓嫖娼来罚款，而看不到他们默默无闻的付出，这其实是对人民警察的不理解，不是说理解万岁吗？

教育是培育人的事业，承担这个重担的是教师。对于教师，不管是小学教师，中学教师，还是大学教师，他们都只是教师。他们工作辛苦，传道授业解惑的责任重大。他们对于学生来说，也许只是一群陌生人，但他们把学生当亲人，关心学生的冷暖，无微不至。学生生病了，他们要把学生送医院；学生成绩掉队了，他们会为学生加班补课；学生进步了，他们会露出幸福的微笑。他们的幸福就在学生的学习里，在学生的快乐生活里，尽管他们的生活很单调，很乏味，很枯燥，但他们为了学生，乐此不疲。有的人看不起教师，嫌他们不富有，过着清贫的日子，有的甚至连“堂客”^[2]都找不到。刚参加工作的教师几百块钱一个月，养活自己都困难，还不管人情南北的。但要知道，又有谁不是老师培育出来的呢？

城市里的高楼大厦如雨后春笋般地耸起，在绿树红花的映衬下，显得富丽堂皇。可从事最辛劳工作的全是一群你所不认识的农民工，他们来自四面八方，抛家离子。冬天寒风刺骨，夏天烈日煎熬，一身汗水一身臭，吃住在工地上。工程完成了，他们又带着蚊帐与被子游走他乡。有的工程完成了，辛苦了几月或几年，却连可怜的工资也拿不到。有的为了讨钱遭暴打，有的甚至选择跳楼，以唤醒包工头的社会良知。做事拿钱，天经地义的事，竟也成为了难题。这群人，生活在社会的最底层，他们靠卖劳动力维持一家老小的生计，我们要悲悯他们。没有这群人，高楼大厦就竖不起来，我们享的可是这群陌生人的福。

每一个人都会有生老病死的故事演绎。我们的出生是陌生的医生把我们从娘肚子里接出来的，有的甚至还要开刀取出，没有医生的参与，我们就可能胎死腹中了。我们得了病，住进医院，尤其是得了重病住进重症监护室，是医生与护士护理我们，关心我们，治愈我们。没有他们的精心呵护，就没有我们的康复。可如今医患矛盾越来越尖锐，患者动辄打医生的事屡屡发生，弄得医院与患者的关系特别的紧张，这很不利于社会大家庭的和谐。死是每一个人终将面临的，到了我们死的那一天，也不见得全是生前好友来埋葬。我的父母死后，就是一群我父母都不认识的人给埋葬的。那些人不是你所认识的人，却承担着安葬你的任务，你能说你的命运没有把握在这些陌生人的手中吗？

我们出门在外，无论是坐火车还是坐飞机，遇见的人基本上是陌生的。但这个由陌生人组合而成的临时大家庭最需要的就是互相关照与和谐忍让。如果大家在飞机上，你吵我闹，甚至大打出手，就会破坏正常的秩序与规则，就可能威胁到每一个人的生命安全。行走在外，又有谁能完全保障自己的身体不出问题呢？一旦出问题，如果没有陌生人的搭救，就可能真的一命呜呼了。而今，陌生人之间有了些许隔阂，人的观念也有些紊乱了。我从湖南都市频道上看到这样一幕，很有些心寒。一位老人从巷口颤颤巍巍地走出来，倒在路旁。近邻的师傅开车看见了，连忙下车扶起老人，把老人送进医院抢救，还垫付了1．5万元的医药费，但老人经抢救无效死亡了。老人的家属不仅不感谢这个师傅，还硬要15万元的索赔，经常到这个师傅的家中大吵大闹，搞得鸡犬不宁。这个师傅为了证实自己的清白，请左邻右舍的目击者说个公道话，但谁也不说真话。后来是交警通过技术手段，认定这个师傅没有撞老人。但还是要赔款，说没撞老人并不等于没有让老人受惊吓，还得赔款12万元。我有些茫然了，这个世道是怎么了？难怪师傅的妻子一边痛哭，一边诉说：“我是喊天，天不应；喊地，地不灵。这好人俺还能做吗？”好在后来的法律专家站出来说，不应该赔付，因为老人的死并不是搀扶老人的师傅造成的。这也要赔付，那谁还敢向陌生人伸出援助之手？听了这番话，我总算松了口气，心里也舒坦了许多。后来主持人在节目的最后还是坚定地喊出了“老人倒了，一定还是要扶的”呼唤。

在陌生人社会里，我们最需要的就是把陌生人当熟悉的人来对待，彼此间互相关心，宽容忍让，和谐相处。不然，我们就永远生活在封闭的生活圈子里，住在水泥屋子里。社会的人，如果彼此存在隔膜，没有悲悯心、没有同情心、没有感激心，社会就会冷漠。

【注释】

[1]歪和子：一种纸质的条形牌，以8系为和牌的基本标准，是湘北一带地方上的牌种。

[2]堂客：地方方言，指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