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自己的方式成就自己

生活里的每一个人都属于自己，自己才是一切的根源。不同的人，天赋各不相同，要记得以自己的方式去成就自己的事业，走自己的人生路。

在20世纪70年代的那个风寒时节里，我高中毕业了。带着满心的欢喜，我上了工地，工地正在开一条配套的水渠，在新河建设的那个村子里。我力气小，便选择了最笨拙的用箢箕挑土的活儿。挖土的人，是用铁锹上土，每一只箢箕里上五锹土，一担就有一百四五十斤。有时候那湿泥把箢箕的系都弄断，只有系的钩子处没有含泥。一天下来，人家轻轻松松，而我则精疲力竭，腿的两侧全沾上了泥，人家笑我在泥地里染了裤子，我含羞地笑了，有些自卑。我挑土确实有些吃不消，就用铁锹上泥土。人家上的土，呈条形，有棱有角。挖出来的土坑成一条直线，看上去很有美感。我挖的泥土，没有规则，长长短短，还有些零碎的土。挖出来的土坑歪歪扭扭，像栽的退步子禾^[1]一样。整个土坑里，我是挖得最差的。那些熟练的锹手，用不屑的眼光看着我，我有些不好意思，也恨自己太笨了。每次下工回住处，我总是走在最后，等我到达，他们就差不多把饭吃完了，菜也吃光了。后来是做饭的那个女社员，很同情我，就给我留一点，才算有了下饭的菜。我们扎的那个住户家里，看到我很斯文的样子，晚上还坚持在煤油灯下看书，就特别关照我。要我就睡在他们家的床上，其他的人就全睡地铺。我也免得闻脚臭，听鼾声，还可以多看一会儿书。

在农村的时日里，最难熬的是“双抢”，完成一次“双抢”就好像过一次“鬼门关”。“双抢”是抢收和抢插的简称，我最怕抢收。收割稻子的时候，分为递把、喂把、出桶、挑谷、系草等工作。递把，是读书的学生伢子做的事，没有我的份儿。喂把，最辛苦，既要用脚踩打稻机，又要用手喂禾把，使谷子在滚轮的旋转中脱落。这个事儿是轮着做的，我也不能逃过。如果田块很长，我踩完“一桶禾”就会上气不接下气，脚发软，脸发白，心发慌。有一次，我踩完“一桶禾”，就累得坐在田埂上，汗流如雨，胸闷，就差一点死过去，是好心人帮我刮痧才慢慢地缓过神来。这喂把的事儿没有人愿意跟我搭档，因为我没有力气，有力气的只邀有力气的组合，每次我都没人要，人们好像嫌臭狗屎一样。我恨自己没有劲，自叹无用。因此，劳动中我时常会有一天难黑、一辈子难熬地叹息。出桶，也不好做。出谷不赢的话，桶里就会满是谷子，人家就会骂，说你怎么这样没用。人格尊严受伤害，还不能说什么，因为你太慢了，手脚太笨了。出桶时，谷子猛打着手背，如果被谷子的芒尖处扎了，会有钻心的痛，至今想起来都有痛的感觉。挑谷，是要从田里挑起，最难的是从田里挑到田埂上来。淤泥太深，人又矮，一担谷子很难挑上田埂。速度慢了，就会没有箩筐盛谷子，人家也会说你太慢了。喂把、出桶、挑谷这三样活儿，是人家说我最多的，我一直愧疚，自感无能。系草，我系得快，但方法不对头，不会左右开弓，只能用右手去系。系多了，右手的小手指与手背的联络处，就会把皮擦掉，有时手流血了也不敢吭声，生怕人家瞧不起。

其实割禾也不容易，一怕割了手，二是弯得腰痛受不了。有一年“双抢”刚开始的第一天，清早去割禾，恰好在田埂边的这一趟。一趟没上头就割了食指，而且割得很深，至今我的食指上还留着深深的疤痕。那以后每当我拿起镰刀，就有一种伤心的痛，也不敢快速挥镰了。一场“双抢”下来，两只手在高温热水的浸泡下，所有手指缝里都烂得红肉子泛起，手板上也是一个个掉肉后的小圆孔，好像被什么虫子吃了一样，疼痛难忍。在这样的时候，我的心情总是糟糕透了，问苍天，我这辈子怎么才能过完？人家怎么就没有我这般苦呢？有时还真的有不想活的苦痛，日子太不是人过的了。

每年的春插过后就是用水车来车水，以灌溉田里的禾苗。队上车水的人里，我流汗是最多的。不是我用力最多，是我没有劲，腿脚迈动得慢，跟不上人家的脚步。人家不需要看车毂子就可随意地在毂子上跑车，我不行，不看着那车毂就不敢迈步。所以没有月光的夜晚，我是从不车夜水的。车水是三个人一组，如果另两个人要我“吊麻鬼”，我就肯定会“吊麻鬼”，因为我跑不快。所谓“吊麻鬼”，就是人把双腿缩起，双手紧抱车水的杠，吊起的样子就像“麻鬼”（麻鬼，“青蛙”的方言）的样子。因此，车水我也成了别人取笑的对象。一是爱出汗，二是爱“吊麻鬼”。我难堪，别人却一脸的得意。

我羡慕人家，我没有人家的力气，没有人家的灵巧，没有人家的体壮。但我爱读一点书，这是我们队上人当时不及我的地方。“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我是不是也可以以自己读书的方式赢得别人异样的眼光呢？读书吧，机会来了就不放过它，机会总是青睐有准备的人。

机会真的来了。那时的新河中学要请两个教初中语文的代课老师，我跑过去一试，就被校长看上了。校长说：“这个范志福不错，是个教书的料子，语言表达准确流畅，字写得端正、工整、秀美，基本功扎实。”我一教就是半年，学校每月给我工资27．5元（那时公办教师的工资是29．5元，我只比公办教师的工资少了2元，这已是很不错的待遇了）。我把所有的工资交给生产队，队里就按照最高的工分给我记工分，所以那年我就跨入了生产队里最高工分的行列。有了代课的特殊经历，人家就不再瞧不起我了，因为那时能拿现钱到队里来是很荣耀的事情。

这以后的几年里，我年年都是队上最高工分的人。费劲的事儿我做不了，我就做点与“书”有关的事，把书的事儿的工分记高一点，人家也不好说什么，因为这个事儿别人一时还做不了。那个时候时兴“批林批孔”，每个大队都要组织生产队的干部学习。我记得我们大队为了把“批林批孔”活动推向深入，以成为新河公社的先进单位，老支书就来请我，专门抓这个学习活动。此事正合我心，出工吃不消，这个吃得消。我认真看报纸，看历史书，再归纳整理，结合实际来讲课。讲课时，我采取启发式教学，效果出奇的好。我把讲课设计成一个个的问题，然后就把问题发给年轻的学员，请他们作答，答得不全的我就作补充。这样发言的人多，听的人就不会有听觉的审美疲劳，我就只点拨、追问、归纳。人轻松，学习效果也好。有一次，一组工农兵大学生在我们大队里实习，听了我的课，收获很大。说我的课“形式新颖，思想深刻，表达流畅，材料丰富”。课后，还把我的讲课稿拿过去认真学习，归还的时候还夸我的字写得漂亮。

课上得好的名气传出去后，我的名气慢慢就在新河大起来了。那一年，全公社的大队团委书记、妇女主任都到我们队上来听我上“批孔”的课。方式还是一人主讲，众人帮腔，围绕主题，设置问题，用主线把问题串起来，显得纲举目张，既条理清晰，又中心突出。会后一片赞叹声，有好多大队还请我去做报告，连新河中学也请我去讲。名气大了，工分自然就提高了，队上的社员也慢慢地重视我了，有时还投来三分羡慕的目光，我也由自卑转成了自豪。后来我常向公社广播站投稿，几乎每天都有，因为我有写稿的冲动，也有离公社路近的便利，于是公社广播站里就常传出“范志福来稿”的声音。有时公社广播站还请我去主讲，我也是乐此不疲，浑身是劲。

恢复高考后，我走进了岳阳师范。毕业工作后又去了省教育学院读书，后又读本科，读研究生班。在工作岗位上，做校长，做教研室主任，虽不是什么官，但对于我来说，已是够满足的了。

当别人以自己的方式轻视我的时候，我没有放弃。我以自己的方式成就了自己的事业，成就了自己的人生。我可以自豪地对自己说：“我已实现了自己的人生目标，也在较大的平台上施展了自己的才华。”

明白了这些，我们在人生路上就不要去羡慕他人，人生天赋各不相同，还是要做最好的自己，在各自的人生旅途上阔步向前。做好自己，就是要扬长避短，全心全意地投入到自己的事业里，不管他人怎么看待你。

【注释】

[1]退步子禾：是在插秧时退着步子往前走，边退边插秧，这样插的秧往往不成直线，有些歪歪扭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