场院周围
场院周围：烟叶干燥，蕨菜晒黑
有人挑走篓筐还没有回来
场院周围：七月里起了风，八月里落了雨
九月川道上灰尘模糊不清
场院周围：银叶杨合抱在一起
推开月下大门，像是让它们各自分开
场院周围：河水太低，天空太蓝
这时想一个人和两只篓筐走在它们之间
起初：他朝场院这边发一声喊
接着他鳟下去在河边洗手
后来，场院周围--个人
整天就这样想着过她的曰子
城北地带
空矿河滩
鹅卵石上夕阳的余晖
那难以琢磨，悄悄滑动的
消失前无以为继的恍惚和暧昧
再次有如下证明——
跳舞的男女刚刚溜出城门
他们意犹未尽
他们：来到这里
恰似两个偷窃者得到了一个可以分赃的
自由中心
祝福
我祝福高声说出鹿死谁手的人
他在沉默中肯定了与他较量的对手
我祝福明天在海水上写字的人——
“雪快要下完了，而那些跌入大海的人
仍然没有抬高太平洋的水位。”
我祝福湖北的一个人民教师
他构思的一篇命题作文——
“不应该只涉及仓库里的黑暗和大路上的
灰尘，还应当像雪花纵身大海，月亮
推开我们内心的那扇隐秘的天窗。”
我祝福一个早晨——
“她轻快的步履，有着钟点清脆的节奏
过了海滩，过了平原与河流
现在，她在地处内陆高原的甘肃停留。”
我祝福你，你们大家
我亲爱的同志们——
是什么使我像一匹穿过金草地
奔向母马的幼駒？
一路忍住悲欢
以使自己不致被白白地遗弃。
秋风吹过
四周突然铺排着庄严的寂静
一层沙土倏然揭开：蚁群受惊
藏伏不深的植物块莲裸露无遗
顺着回廊翅首的檐角
去年的蛛网松松散散
西南天际
正悬着
半个清晰的白昼之月
不停地吹过……不停地吹过
是什么在其中怀着上升的期待
四周——
遂有不停铺排的庄严的寂静
在山之南
在山之南，傍晚的光线浑独而哈人
可是，话语的河流
依然高举嘴巴说个不停
这就是一天的黄昏时分——
这就是落日之地，一天不及反顾的繁忙的流逝——
从河面上泛起一堆悠远绵长的水泡
从沉沙中，漉起
一片消解无形的痕迹
而我走不出多远
也回不到远行的自己：黑衣而长发點结激荡
如此独行
在山之南，风声远了
程途暴露在阳光灼资的爪下
大地焦黄的颜色——
心倒在地上的颜色——
致敬
向飘零矿远的草木致敬
田头沟垴里暮秋的温床依次排开
暮秋的温床：贴地而广阔
向天上失血又精力深藏的太阳致敬
甘肃和新疆到初冬的距离越来越近
初冬的距离：傍水而虚弱
向月光下空手回家的人致敬
声花鸡和深深的巷道像一块燃烧的红铁
秋天是有风的
在万象之上可以独处也可以向下一望的一隅
秋天为什么是有风的？
因为我还要向自由朗诵”秋天是有风的“人
深深致敬
秋歌
秋天来了
我走路的声音里有沿途飘飞的落叶
秋天来了
我向西走路的声音里有时光为樟树山毛榉们
搭建的一道道落叶的舞台——
死亡难以避开：秋天来了
有人沿途高蹈
也有人沿途沦丧
——美和忧伤
和精神之奥义
——谁可以和你沟通？
回头或眷顾
坠落或万劫不复：秋天来了
性命暂时屈抑于泥土和霜地
我沿途路过落叶飘飞——
尽管这世界埋下了漫漫长夜
但性命的卓然和高爽
却令我以不灭的血性倾注冰清玉洁
一路行去一路行去复一路行去
寺湾的寂寞
一片草地逛完的秋天是寂寞的
一枚月亮
俯身并笼盖高庄的清辉
也同样寂寞
我在这里写下并朗诵的诗歌是寂寞的
我在这里写下并朗诵的诗歌
于低落河水，空阔群山
似乎无增也无损
我观照的山上的蜂巢
多年后却可能成为一具甜美过幸福过
也曾不虚此行的山水的漏器
我无意离开此地
我带着一道油涌依旧的寂寞沉人寺湾
我日益聆听鸣禽和秋虫
自水边正弹奏一架能容纳百人穿过的木桥
安排
把一段秋风从一张蛛网上拿掉
扔给丘闪还是遍布石头的河滩？
把一滴墨水从一片字纸里掀起
送给众鸟之下的田亩还是繁星升涌的浩空
被水洗净的脏手使十指为镜的时候
它终于照出了我的企图——
一个秋分拂面的人
一个朝纸张里张望的人
他，把自己安排在瞬息即逝的一阵恍惚里
要与现实形成一种强烈的反差
和一种鲜明不过的对比
一瞬
这松散深秋月亮经过场院周围的一瞬
这蚂蚱跳了又跳
最后一跳是死亡之门向它安静敞开的一瞬
这风的队伍晃过眼底
进驻川道和早年梯田的一瞬
这菊树的花轿被大雁高高抬起
迎送大地美人省亲的一瞬
这半梦半醒的一瞬
原来也很漫长——
你看，被它的青色暗暗收藏的往昔
正由它向我远远地打开
竹枝
现在有清爽的微风回到早晨
秋光密集
秋光密集如抖开的新鲜丝绸
那一向逸美的背影臃肿了
那一向逸美的背影被风吹开了
徒留皲燥，底色凝重
但一向高直
——只是灰白
遂让貌似迷茫，百思不解
于图书馆台阶上呆立的还书的一督者
成为：这寻常秋晨——
一道弦目的雕塑
山鹰飞去
蹲在远处山岩上的这一只鸟啊
我想抚一抚你丰润的羽毛
搂一搂你灵敏的脖子
我想我应该看见你布满血丝的眼睛
同时，在你的眼睛深处
看见我那时的迫切愿望
那时我注视着你的双眼
而你的双眼在注视着什么——
火红的年代
我是偶然在白天看见一只山鹰
落在一块山岩上然后飞去的
到了晚上，我做梦梦见它漆黑的影子
一直拖进所有的夜里
独白
清风守着高原
大雁守着秋天
在村舍与初冬之内
红光满面的玉米守着黑黑的屋檐
五月守着早晨
牧人守着栅栏
那银闪闪连绵不绝的步履中
归来的人心上守着一个美丽的容颜
光阴守着曰子
双眼守着北方
一个相互倾诉，相互搜扶
相互守着的世界——
诗人说：为了追忆和想念
我随时都会整齐地站到你们身边
送你一程
在秋天后半夜泌凉的月光下
我送你一程
在绒线新雪上我送你一程
在梨花开了桃花谢了之后
我送你一程
在你穿上春游的衣裳
回头对我说“下一次就轮到你了”的时候
我送你一程
在想象中我送你一程
当你在很久以前累了或者倦了
让我在你的身旁
对你说：送你一程
这是我一直深藏的一个心愿
归来
夜来风雨声
第二天天晴时候
该带着的行囊他现在替我带着
现在他就站在只有我才能注意到的地方
有些顾此失彼
但比起前天他还是镇定多了
我看着他穿过沿途丛林时
额头被湿漉漉的树枝划破了
在经过一面斜斜的山坡时
一只黄狗突然从粉红色的荞麦地里钻出来
离黄狗不远
一只野兔正拼命地拼命地
但在他看来却完全是准确无误地跑进了
前面，他将要走进去的村庄
欢乐是它们的
欢乐是山坡上大声争吵的麻雀的
欢乐是地埂边单独盛开的野菊的
欢乐是山坡上，地埂边
一路小跑的干草和秋风的
欢乐是它们的：散淡，不起眼
像我们相遇的爱情
没有遥远的内容
空巢
树木之上留下它们放弃的谷粒
半颗玉米和几支荡荡的花翔
树木不高
又挨着半截矮墙
叶子完全脱尽了
就裸出一个粗陋的雀巢
像一个曾经一度依赖
而最终摆脱的家。这里——
曾经住着一双父母
和一群劳动者的儿女
现在它像一只老迈不堪的时钟——
当我出门在外
并且独自注意到它，我感到了
广阔时间对我无情的杀伐
风（之一）
这是你什么时候扔掉的内蒙的沙尘
除了闲散的羊粪还完整
别的什么都碎了
这是你什么时候路过河西天祝的模样
除了松松散散
这一路——
走走停停
只有土地干淫的嘴唇还遥对着
春天的北方
别的什么都累了
推开窗子的人
推幵窗子的人
你双手所用的力量
我在窗外已经感到
推开窗子的人
你看见了我让我上去
了解你推开窗子的真正目的
让我帮助或抵消
你刚才被屋中弄得高兴
或不快的什么
让我身上的阳光
也落到你的身上
让我们这时给予彼此安慰
让这时穿过骨头的不息的风
在我们之间小些吧
关山的秋（之二）
风声模糊，早年的麻地寻不见了
我只注意到，刚才还翻动过一堆落叶的松鼠
表情却突然由悲转喜——
出奇安静的关山，山坡上
麻雀在大声地争吵——
我抬起头
但同时有一片樟树的叶子轻轻落下——
模拟的民瑶
大雁南飞掉不掉头
呢，掉不掉头
北山的腰际上拴着李文忠家的牲口
噢，李文忠家的牲口
忽来忽往的秋雨靠着上坡路
嗎，上坡路
西风抛来的回眸一笑挡住了谁和谁背搭手走去的路
噢，背搭手走去的路
苦菜花
粗野的独木桥将时光直接送到了花开的地方。
随风摇摆着，即草地深处
一片苦菜花聚集的早晨：露水太重
雾气太重。
一片醒自每一个早晨的苦菜花
隆重得像一片人间恩情
突然。羞涩。
但雾水散去之前
它们还没有完全将自己从大地上交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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