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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一个湖的知识

时间:2022-01-21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燃烧的火焰瞬间就熄灭了,时间依然是冷的,不同于往昔的是,经受过无数次割刈的蒿草更加茂盛地蔓延开去,占领了武昌湖的半个湖面,并且因为农民几乎都烧煤甚至液化气,再也无人去刈割,当冬天湖水全部退去,它们就倒伏在淤泥上,成了我所看到的草原似的景象。关于一个湖的知识也是如此,它的流动与流逝,理所当然地比一辆中巴车的速度更快。

中巴车穿街越岭,爬上临湖丘陵背上那条我幼年就熟悉的公路时,我立即扭头朝右边的车窗外望去——一片莽莽苍苍似乎茫无际涯的草原,裸露在铅灰色的天空下面,只有草,已经受秋霜冬雪而衰败成灰白色的草,没有人,没有村庄,没有羊群,空中也看不见一只飞鸟……我胸中顿时也是一片苍茫,没有激动,也没有感慨,所有的全是进入苍茫深处时的那种迷失。

它不是草原。它是湖。武昌湖。在以雷池而闻名的安徽望江县,曾经是古雷池的一部分。

那些草是蒿草。二十多年前,我曾经年复一年地站在秋天的水里割过它们,一船一船地运回家所在的那方岸边,卸下,晒干,它们在灶膛里燃烧的速度以及火焰,都类似稻草——那火焰的下部始终是灰黑色的。

燃烧的火焰瞬间就熄灭了,时间依然是冷的,不同于往昔的是,经受过无数次割刈的蒿草更加茂盛地蔓延开去,占领了武昌湖的半个湖面,并且因为农民几乎都烧煤甚至液化气,再也无人去刈割,当冬天湖水全部退去,它们就倒伏在淤泥上,成了我所看到的草原似的景象。

它们在横穿武昌湖的安庆九江公路北侧止步——南边即使是在冬季,也仍是波翻浪涌。武昌湖因此分成“里湖”和“外湖”。

这不过是近二十年间的沧桑变化。我推测,也许再过二十年,这外湖可能就真的会变成桑田了:茂密的蒿草加速了泥沙淤积,每年腐烂的蒿草又都变成了泥土,湖床正在一年一年升高。而湖泊不是河流,不可能进行疏浚。

原来沧桑变化并不需要太多的时间。

大概也就是四五十年前,武昌湖仍与长江相通,汛期,湖西自北而南蜿蜒的一脉丘陵更成了长江的江岸。而从五十年代后期起,长江的波浪就已经被阻在十几里之外了。

与长江相通时的武昌湖,怕是不会生长蒿草的吧?

沉吟中想起自己的旧作《风入松》:

“垂杨只合梦中青,岁暮水云平。轻寒带雨凌波去,沧桑影,竟也纵横!满目江山曾舞,三更过雁犹鸣。

渔舟泊岸隐雷霆,苇雪已盈盈。燊田沧海曾亲见,何须问,前世今生。且听涛声激射,且忘天地阴晴。”

说忘记天地阴晴其实是因为忘记不了——美国女诗人伊丽莎白?毕肖普有首诗《在渔舍》,结束时她这样写道:

如果你把手浸入水中,

你的手立刻就会疼;

你的骨头也会开始疼,于是你的手就会烧痛,

仿佛这海水是火的变形。

火在岩石上燃烧。以一种灰黑的火焰燃烧。

如果你用舌头尝尝它,它的味道先是苦,

然后是咸,然后一定会烧痛你的舌头。

这没有水的湖上的苍茫的草,是不是比水更是水的水?而它的确能够真实地燃烧,并且的确是以一种灰黑色的火焰燃烧。

“我们的知识是历史性的,流动,流逝”。关于一个湖的知识也是如此,它的流动与流逝,理所当然地比一辆中巴车的速度更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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