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江省杭州外国语学校高三（4）班
黄安琪
这一次是父亲病了。
我坐在高速行驶的列车上，静静地看着沿岸的风景。和三年前没有太大差别，只是行道树显得愈发挺拔了。它们只在我眼前停留一瞬，下一刻便被替代。看似同样的风景，像是生命的延续，只是无法回头从根源追溯它们的命运了。
恍惚间，似是看见了一棵倾斜的树，倚着树干旁的围栏艰难地立着。是疾病侵蚀了它厚实的枝干，还是风雨浸湿了它挺拔的身躯？还想再看看，看看大树为何而倒，它却那么一瞬的，在我眼前消失不见。
从什么时候开始，父亲的身子骨再不如从前般壮实。印象中那个独自一人在大上海闯荡的父亲，是我心中最伟大的偶像。幻想他工作时认真的神态，与人交谈时眉间的气宇轩昂，夜游外滩时那份思家的愁态，每每都是我梦中最崇拜的父亲的形象。而这个父亲，我只能从梦中去追寻；这种伟大，变得虚空而不可即。
从没想过如今的我与父亲，连对话也显得生分了。总是因为物质需要而找父亲帮忙，却从不曾打电话问候父亲，与他唠唠家常。我只愿意和母亲分享我的心情与所经历的事情，父亲则只从母亲那儿了解我的生活。上初中后，我便住校了，与家里的联系更加少。还是会坚持每天给母亲打电话，就算只是简单问候一句也觉得舒心。却从不拨通父亲的电话，实在是不知该说些什么，为了避免尴尬，干脆不联系了。我没有想到过，父女间的关系竟可以用尴尬来形容。日子久了，不给父亲打电话成了习惯，一旦这变成了理应如此的事情，心中也就不会有涟漪了。偶尔听到室友和父亲通话时言语间的娇嗔，我都会觉得很生疏。因为，我已经很久没有和父亲撒过娇了。
我总告诉自己，父亲不与我联系是因为他很忙或者不知该如何与一个十六岁的女儿交谈。
也许在我们的记忆里，还存在着十年前彼此的模样吧。
小时候陪我玩耍的人，是父亲。母亲总是抱怨自己身体不好，不愿意带我远足，于是父亲便独自扛下了这个角色。我爱赤足在青草地上奔跑，父亲常常不顾形象地在后头追赶我。那时的我为了自在畅游，极力想挣脱他的怀抱。父亲从不把和一个正处于最顽皮阶段的孩子玩乐当作一种烦恼，尽管有时他也会疲倦，但从他的神情中体现出的不仅是快乐，还有满满的幸福感。还记得去西湖边看烟花大会，我安分地坐在父亲宽厚的肩上，任由人群攒动，也看得到最美的那几朵四月烟花。父亲则被挤得直流汗，只见得几颗残留的星火。
我便说:“父亲啊，让女儿来告诉你烟花的美丽吧。”
父亲说:“女儿长大了啊。”言语间满是对我的宠溺。
谈笑间，花儿开了又落下，那些花瓣映入湖中，随着清波荡漾开去。
还有那次，父亲带着我坐火车。看着窗外顶天的大树，他告诉我那是伟大的。
“行道树的梦想，不是一辈子付出，而是希望不断向前奔驰的人们，能够停下来望望过去，看看自己。”
可是父亲，怎样才能停下奔走的脚步呢？
我想他一定也在深思着这个问题。人到了那个时候，一定会停下来的吧。
好像张晓风写到的:“立在城市的飞尘里，我们是一列忧愁而又快乐的树。”父亲只身一人在陌生的城市闯荡，必定有我所不知道的忧与愁吧。
从那之后，父亲忙碌起来。每天都深夜回家，我们总是见不到面。有时候我会偷偷地醒着，听父亲回家的脚步声，然后起床听母亲与父亲的交谈。我只敢躲在房间里听父亲的声音，因为怕被父母责备。我不怨父亲，因为我知道他工作忙是为了我，为了家。
后来父亲调到了上海工作。起初我深感骄傲，常常跟同学吹嘘自己的父亲。同学们总是向我投以羡慕的眼光，也正是那份自豪感填补了我正日渐空虚的心，以至于我不明白自己到底想要什么。
如果这份骄傲与自豪是用我和父亲日渐遥远的距离的鸿沟所砌成的，那么我宁可不要。
十六岁生日那天，父亲对我说:“女儿真的长大了。”我猜不出他说这话时是喜悦还是无奈，却是和十年前大不相同了。长大的女儿，真的会离父母远去吗？时间，真的能改变一切吗？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回到十年前，在烟花树下坐在父亲的肩头说说笑笑。
一天前，母亲告诉我，父亲病了。夜间突然痛风发作，双脚抽筋，走路都不稳了。母亲埋怨着，经常喝酒的父亲不曾听她的劝告。我却明白，日日在风尘中奔驰的父亲，再也经不得折腾了。父亲累了，一味的坚持让他落下了病根，如今，他的身子由不得他硬撑了。
可几年来，我从来没有发现过父亲的变化。尽管有几次，他就坐在我面前，询问我学习上的事；尽管有几次，他就站在我面前，给我一周的零用钱。父亲总是面对着我，我却从来看不见他的背影。所以，在我的心里父亲的背影依然是挺拔宽阔的。
今天，我坐上了这趟列车，依旧是看着窗外的行道树，追赶着杭州与上海间两百公里的距离。
爸，我来照顾你了。
（指导老师杨文玫）
专家点评
散文讲究构思，也就是说，提笔之前对整篇文章要写什么有个至少是大体的把握，然后找准一个让行文运笔有脉络轨迹可循的“着眼点”，写起来就不会散漫无序了。黄安琪同学对此“散文之道”显然是懂的。《爸爸我来照顾您》，通篇以树喻人，朴素中弥漫父爱深情并浸透自己的疼痛，读来感人眼热。
（吴 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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