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蒲黄时

六月，又到了一年中蒲黄成熟的时节。适逢节假日，到位于宁夏中卫的沙坡头游玩。到了沙坡头的入口处，远远地看到南边河堤对岸，有一大片的蒲草在风中飘摇，绿得耀眼，一波一波的绿浪，随风轻舞，摇过去，又摆过来，似乎在和北面的沙海遥相呼应。一半黄，一半绿，沙漠绿洲名不虚传。

蒲草和芦苇有着几分相似的。为了要看个究竟，我急急地上了通往河对面的铁索桥，站在几十米高的索桥上向下俯瞰，南河岸边的蒲草密织如沙海里的游人一般，相依相偎。目及之处皆是浩浩荡荡的蒲草，甚是壮观。

下了索桥，走近了蒲草甸，立刻便有一股暖烘烘的热浪向人袭来，这气味带着水腥味、裹挟着蒲草霉殖的味道，空气被密密的蒲草阻隔了。满眼蒲草的河滩中间，开辟了一条长长的甬道，走在木板铺成的甬道上，一人多高的蒲草从两边扑来，人顿时被淹没在了绿海之中，有一种恓惶的感觉。幸好，草甸子深处传来嗡嗡的说话声，循声望去，浅灰色的身影若隐若现在蒲草间，隐约看见有人手提布袋在采着什么，他们操外地口音，似乎在相互传达着什么信息。一会，他们便到了甬道旁，询问中得知，他们是来这儿采蒲黄的陕西人。

蒲黄是治疗妇科疾病的一种良药，每年的五月下旬到六月初，蒲黄的花穗刚刚坐成，此刻，正是采蒲黄的最佳时机，太老就长成了蒲毛，太嫩了还没有开花。

蒲草生长在浅水湾中，采蒲黄的人要下水在蒲草丛中寻找成熟的蒲黄，他们头戴草帽，手提布袋，穿着防水的乳胶衣服，穿梭在密密的蒲叶间，眼睛专注地寻找蒲黄，全然不顾游人探询的目光，一旦发现蒲黄，娴熟地捏住蒲棒，从一端使劲将蒲黄捋下。旋即，蓬软、细如绒毛的蒲黄就纷纷地落进了口袋中。嫩嫩柔柔的蒲黄花粉飘飘扬扬，像一朵朵黄色的花针，粘在采黄人的头上、身上，黄绿相间，人也仿佛成了自然界的一株植物。

岸边的一片空地上，放着一堆采好的蒲黄，像一块松软的蛋糕。听采蒲黄的人说，每年的这个时候，他们都追逐有蒲草的地方，采收蒲棒上部的黄色雄花，晒干后辗轧，筛取花粉，卖给收药材的人。采花的人是追花的人、识花的人，也是赏花和惜花的人。

散落在蒲草之间的花粉漂浮在水面，盈盈如细碎的花针在蒲叶间游走，不知它们要到哪里去。明年的这个时候，蒲黄如期开放，来采蒲黄的人还是他们吗？

他们让我想到了天山脚下的采花人。藏红花在太阳最火红的时候，开得最尽情，那个时辰，是采藏红花最好的时刻，若是花怒放的时候正巧碰上下雨，淋了雨的花就会发热、霉变，藏红花也就失去了它的药用价值。

小时候，家乡的河滩、渠畔、湖边，到处生长着一人多高的蒲草，蒲草的中心抽出一根根直立的蒲秆，蒲秆坚硬，不易折断，六月初，它的上部开始生长出柱状的穗棒，就是蒲黄。蒲黄上的花粉像是粘在花穗上的糖粒，伙伴们到田间挖野菜时，总爱寻找有蒲草的地方，心里念念不忘好吃的蒲黄。初夏的蒲黄，生吃入口嫩、软、绵、沙，有淡淡的甜味。至今，在儿时的记忆中，夏季水田里的荸荠、蒲黄，秋天的藕根、沙枣，都是孩子们最爱吃的野果。

蒲黄是大自然赐予人们的药材和食物。它的根、叶、果对人们皆有利用价值。蒲草的嫩芽可食用，味道鲜美，是水中的蔬菜。《神农本草经》上记载，蒲黄具有活血化瘀，止血镇痛、通淋的功效。现代研究表明，蒲黄对许多疾病都有预防和治疗作用，被广泛应用于心血管疾病和妇科疾病的治疗。细长柔软的蒲叶韧性好，散发着草叶的自然清香，端午节可用它来捆扎粽子，结实又便利。

蒲黄长到八九月的时候，外衣的颜色由黄绿逐渐变成了褐色，状如蜡烛，绒毛绵厚、细软。那些年，家乡的人把蒲棒割下，晒干之后用木棒捶打，脱下的蒲毛雪白、膨松。白灰掺了蒲毛和灰泥，用于抹房屋的墙面，细腻、光滑、不裂缝，是极好的黏合原料。

蒲草是蓄根植物，它无需人工栽植，自我繁殖，择地而生。村前的河滩上，茂密的蒲草随处疯长，一年又一年繁茂如织，连成一片绿色的海洋。读小学的时候，语文书里有一篇课文叫《小英雄雨来》，有一段描写雨来被鬼子追到了河边，最后从芦苇荡中藏身脱险的文字。上了这一课后，我们也跑到一人多高的蒲草周围玩“藏猫猫”的“脱险”游戏。

草黄雁归的秋天，蒲草也和庄稼一样，到了收割的季节。那个年代，学校一周有几天的时间都上劳动课，每当这时，老师便安排学生们过河去割蒲草。大人们忙着收割庄稼，孩子们则做着后方的准备工作——割蒲草，搓草绳。秋天的蒲草枯黄，灰尘特别大，拿镰刀割比自己高出许多的蒲草，弯腰、揽草，一天下来，累得东倒西歪，还被蒲叶上的灰尘糊得灰头土脸，两个鼻孔也像被烟熏过的烟囱，同学们互相取笑着对方，一天的劳累就此烟消云散。

蒲草因柔韧性强，长得高，是编织蒲团、草绳最好的材料。据说当年红军长征时候穿的草鞋，就是用蒲草打的。在农村，每年的夏收和秋收，都需要大量的草绳捆麦子、稻子。秋天割下的蒲草晒干、储存，冬天闲下来的时候，家家户户开始了搓草绳的漫长劳作，干燥的蒲草脆性大，容易折断，可是一旦渗透了水，不用刀割是很难切断的，更别说两股蒲草搓成的草绳了，所以一个草绳可使用几年。

搓草绳时，先要把蒲草浸湿，一刻钟左右，渗了水的蒲草就变得柔韧异常。这样再搓蒲草绳时，柔软不糙手。搓草绳时，取一束蒲草，从底部捋齐，蒲草叶从中劈作两半，离根部三寸的地方，像扎辫子一样扎紧，搓草绳的人两手也要浸湿，一束分成两股，之后，相互对搓。经常搓草绳的人，不出一分钟就可搓好一根一米长的蒲草绳，蒲草搓成的草绳，褐白相间，像姑娘的麻花辫子，既耐用又好看。

一个冬天下来，一家人可搓几千甚至上万根蒲草绳，放在当时，一根蒲草绳拿到集市上去卖，可值三厘钱呢！

蒲草搓就的绳子，既可以用来捆扎粮食，也可以当腰带使用。冬天干活，村里年龄大些的男人，总习惯拿一根草绳从腰间一扎，既能防衣服灌风，起到保暖作用，也使衣服束得紧些，干起活来格外利索。

如今，蒲草已从乡间不起眼的植物，摇身一变，成了都市里湖畔、渠边的景观植物，现在的孩子已不知蒲黄为何物，大概也没有亲口尝过蒲黄的滋味，虽近在咫尺，却与大自然是如此生疏，这不能不说是远离自然之后的悲哀！人们只知追逐名利，追逐结果，追求成绩，而忽略的恰恰是我们身边最廉价、最实用、最美好，也最原始的东西——就如这蒲黄一样。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我们也能如蒲黄一样，年年能保持原有的清香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