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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又去剃头

时间:2022-01-20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理发,我家乡的人叫剃头。见了我微微低颔一笑,不必多说什么,她晓得我不开心了便会到这里来剪头发。开春时过来坐在椅子上,头发已经很长了,我说剪吧,剪短。也有烦了索性剃光头的,勇气可嘉。梳理头发为梳,清楚发垢用篦,功用分明。这出折子现今是留着了,娃儿生出来的头胎毛剃下来存着做成胎毛笔,一直是件有趣的事情。说来说去,我摸了摸脑袋,头发又长了,又要去剃头了。

理发,我家乡的人叫剃头。那年月,乡下没有理发店,会理发的人又少,村子里,男女老幼的“顶上风景”全靠剃头师傅。剃头师傅的行当也极为简单,手拎只装满理发工具的小木箱子,木箱里的工具一般是—把推子,还有一把剪子、一把剃刀、一大一小两把梳子、一把篦子,以及毛刷、耳耙等物,还有一些工具还是自制的。串村走宅,若要剃头,招呼一声。

剃头师傅一来,家里人就先忙着烧些开水留着洗头用。剃头师傅也不耽误工夫,先从老人开始理发。他打开箱子,拿出那条油渍麻花般、散发着头发味的围裙披在他们身上,或推或剪或洗或刮,如果剃刀钝了,他就在门环上挂一条帆布条,把剃刀蘸些水在上面搓一搓,末了还用耳耙给掏掏耳朵眼。最后理发的是孩子们,有些像我一样怕剃头的孩子见到剃头匠来了,趁大人不注意早溜得没影了,往往这时还要大人们大呼小叫才磨磨蹭蹭回来。每每想起小时候的剃头情景,至今,我的耳边仿佛还有剃头剪刀“喀嚓、喀嚓”的声音在回响,甚至头皮还感觉到推子钝了,夹着了头发隐隐的疼。

剃头师傅在哪家剃头赶上吃饭时间,就在哪家吃顿顺便饭。那年月,挣十个工分合一个劳动日,也就值几毛钱到一块钱不等。因此,年底剃头师傅上门来理完发也收工钱,一个村子收下来,会有不少收入,比挣工分划算多了。要是遇到那家里日子拮据的,多点少点他也不会太计较,明年一家老小还是他的客户。

我每次剃头之后,借着剃头师傅端在胸前的镜子,我看见自己的头发,总感觉到左边低来,右边有点高,但祖母总是说:

“精神多了!”

到了上海几十年,我还是改不了把理发说成是剃头。我记得,我刚到上海时的斜对门,住着个叫老三的剃头师傅,人胖胖的,理发的技艺很高,他挑着一副担子,一头是板凳,让主顾坐的;另一头是一只面盆架子,面盆里放着一块毛巾,架子上还有一只抽屉,里面放着从剃刀到挖耳的一整套工具,这是流动性比较强的摊头。后来,不准摆摊了,他就拎个小箱子,只不过比我在家乡时的剃头师傅的小箱子里,多装个电吹风,生意自然要好得多了。

改革开放后,这种情况发生了很大的变化,马路两旁形形色色的美发沙龙,吹泡般冒了出来,挨个试过一番。还是跑去那间门面不大的店。照例是老板娘操刀,理发店常见种种毛色红绿不一造型怪异的潮人理发师,这般标志干净的倒是少见了,微卷的长发绾起来披在背后,一丝不乱。见了我微微低颔一笑,不必多说什么,她晓得我不开心了便会到这里来剪头发。开春时过来坐在椅子上,头发已经很长了,我说剪吧,剪短。她摸在手里:

“这么长的头发了。”

我耸耸肩,高高兴兴前来享受理发的快乐。理发师傅高举双臂刷刷大剪,声起发落;洗头美眉温软的双手,团着香香的发乳,连带着头发头皮头骨,柔柔的抹着抓着捏着,末了,温温的水冲洗得干干净净,干爽的发巾严严的把你头颅包上;理发师风嘴抖动、长疏轻捋,终于弓腰轻声一句:“先生,请起。”你会顿觉周身一轻,如同换了一个人。此后便时常来了,她总不会如别人一般赞我的发质,每每叹气一般:

“太顺了。”

我也知道自己头发太软,总是叮嘱她剪蓬松一些,次数多了,也就不用说什么了。安坐着随她打理,只当剃去的是烦恼。

人说三千烦恼丝许是有道理的,长长短短的变换,剪刀动过多少心里有些安慰,发尾更新了,一切仿佛有可重新开始。也有烦了索性剃光头的,勇气可嘉。我印象里,潘天寿有幅秃头僧图记忆甚深,一秃头僧盘腿弓背枯坐,凝注燃香一炷,呆滞中带点揶揄,带点不置可否,甚至带点滑稽。潘老端然在下题字:

“一身烦恼中写此秃头,壬戌,阿寿。”

潘老以僧禅为主题的作品并不多,此一幅创作时,正逢其师李叔同先生出家,国尘俗事所困中,作出这么一幅来匠心可见一斑。烦心时,想到这幅画竟会忍俊不禁,人生种种烦恼化在那一盏秃顶中了。能这般予人慰藉大约就是艺术的真谛吧。试想某君为尘世所扰,烦恼不堪用力纠结顶上毛发,疲了,累了,佛袖剃度,遁入空门,忘了,放了,从此清净了。人生大约如是,若是一无所有,怕是也就没了烦恼了吧。

《黄帝内经·素问》云:头者,精明之主也。发者,头之华。从“头”开始的风典由来已久,古时人梳发就有梳篦之分,异常讲究,梳齿粗稀,篦齿细而密。《仓颉篇》有言:

密者为篦,粗者为梳。梳理头发为梳,清楚发垢用篦,功用分明。尔等可以想象,当年小摊贩肩担一挑,街头叫,引得大家闺秀小家碧玉争相挑选的场景,现在自是不多见了,偶尔,不知名的小弄堂里传来一句吆喝,大多是擦洗油烟机的来头,未见有穿弄走巷的剃头师傅了。

古代汉人初生第一件大事就是剃头,元杂剧《灰阑记》一折云:“现放着剃胎头收生的老娘,则问他谁是亲娘,谁是继养?”

这出折子现今是留着了,娃儿生出来的头胎毛剃下来存着做成胎毛笔,一直是件有趣的事情。杭州有家刘文堂笔店就很有名气,间或有黄毛老外出入其间,大概金色毛笔也是可心的吧。

元人汤式也有一首《赠钱塘镊者》的散曲,刻画了数百载春秋前的理发风致:

“雪绽刀楷磨得铦利,花绽镊抟弄得轻疾,鸟犀篦雕锼得纤密,白象梳出落得新奇。虽然道事清修一艺相随,却也曾播芳名四远相知。剃得些小沙弥三花顶翠翠青青,摘得些俊女流两叶眉娇娇媚媚,镊得恍郎君一字额整整齐齐。”

古时剃头,都这般行云流水风韵无穷,怎像现在,剪、洗、烫、卷,爆炸式、飞机式、鸡窝式,焗油、护理、拉直、倒膜,负离子烫、苞米烫、土豆烫、海带烫,炒菜般煎炸一番又回锅,杳无情致,怎是一句折腾了得。

有朋友笑言,邻家有位和尚转业投商,短不盈寸的毛发染了紫色,驾一摩托车每天扬长而去,实在令人哭笑不得,剃度了也不见得心也跟着皈依。李太白发丈三千,愁也似个长,岳大爷火起来会“怒发冲冠”,杜工部却“白头搔更短,浑欲不胜簪”,发长发短与心中郁情怕是没多大关系,欲拿头发开刀,顶上泱泱风景剃来剃去,心魔不除,杂草仍然在体内狂生,郁结无法化开。

本来无一物,何处染尘埃,三千烦恼丝,随它去了吧。说来说去,我摸了摸脑袋,头发又长了,又要去剃头了。走出家门的时候,一只大花猫正俯着身子,眯着双眼,在门边晒起了太阳。今天,正是个阳光灿烂的好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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