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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子的订婚

时间:2022-01-19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十六岁的儿子将要和一个十五岁的少女订婚了。两个母亲几乎同时说“好的”,笑容浮现到脸上,表示这个提议正中下怀。照现在两个孩子共同做一件琐事以及彼此关顾的情形看来,只要长此不变,他们便将是美满的一对。厌恶暴露的人似乎可以推阿Q作代表。一切厌恶暴露的人的手段离不了阿Q的方式,讳,对于犯讳的,骂或者打。事实本身的存在就是一种最有力的暴露。至于文艺家,他并不是新闻记者,他的责任原不在报告事实的种种迹象。

十六岁的儿子将要和一个十五岁的少女订婚了。是同住了一年光景的邻居,彼此都还不脱孩子气,谈笑嬉游,似乎不很意识到男女的界限。但是,看两个孩子无邪地站在一块,又见到他们两个的天真和忠厚正复半斤八两,旁人便会想道,“如果结为配偶倒是相当的呢”。一天,S夫人忽然向邻居夫人和我妻提议道,“我替你们的女儿、儿子作媒吧”。两个母亲几乎同时说“好的”,笑容浮现到脸上,表示这个提议正中下怀。几天之后,两个父亲对面谈起这事来了,一个说“好的呀”,一个用他的苏州土白说“呒啥”,足见彼此都合了意。可是,两个孩子的意见如何是顶要紧的,便分头征询。征询的结果是这个也不开口,那个也不回答。少年对于这个问题的羞惭心理,我们很能够了解,要他们像父母一般,若无其事地说一声“好的”或者“呒啥”,那是万万不肯的。我们只须看他们的脸色,那种似乎不爱听而实际很关心的神气;那种故意抑制欢悦而把眼光低垂下来的姿态,便是无声的“好的”或者“呒啥”呀。于是事情决定,只待商定一个日期,交换一份帖子,请亲友们喝一杯酒,两个孩子便订婚了。

有“媒妁之言”,而媒妁只不过揭开了各人含意未伸的意想。也可以说是“父母之命”,而实际上父母并没有强制他们什么。照现在两个孩子共同做一件琐事以及彼此关顾的情形看来,只要长此不变,他们便将是美满的一对。

这样的婚姻当然很寻常,并不足以做人家的模范。然而比较有一些方式却自然得多了。近来大家知道让绝不相识的一男一女骤然在一起生活不很妥当,于是发明了先结识后结婚的方式。介绍人把一男一女牵到一处地方,或者是公园,或者是菜馆的雅座,“这位是某君,这位是某女士,”一副尴尬的面孔,这样替他们“接线”。而某君、某女士各自胸中雪亮,所为何事而来,还不是和“送入洞房”殊途同归?觌面的羞惭渐渐消散了,于是想出话来对谈,寻出题目来约订往后的会晤,这无非为着对象既被指定,不得不用人工把交情制造起来,两个男女结婚以后如何且不必说,单说这制造交情的一步工夫,多么牵强、不自然啊!

又有一种方式是由交际而恋爱,由恋爱而结婚。交际是广交甲、乙、丙、丁乃至庚、辛、壬、癸,这不过朋友的相与。恋爱是一枝内发的箭,什么时候射出去是不自知的。一朝射出去而对方接受了,方才谈得到结婚。这种说法颇为一部分青年男女所喜爱。但是,我国知识男女共同做一种事业的很少,所谓交际,差不多只限于饮食游戏那些事情上。若不是有闲阶级,试问哪里有专门去干饮食游戏那些事情的份儿?并且,因为交际只限于饮食游戏那些事情上,所以谨愿的人往往向隅,而浮滑的人方才是交际场中的骄子。我们曾经看见许多的青年男女瞩望着交际场,苦于无由投身进去,而青春已渐渐地离开了他们,他们于是忧伤,颓丧,歇斯底里。这是很痛苦的。再说一部分青年心目中的恋爱境界,差不多是一幅美丽而朦胧的图画。那是诗、词和小说教给他们的,此外电影也是有力的启示。这美丽而朦胧的图画实在只是瞬间的感觉:如果憧憬着这个,认为终极的目的,那么,恋爱成功以后,一转眼便将惊诧于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这时候是很无聊的。

伴侣婚姻是美国的出品,而且在美国也未见怎样通行。我国如果仿行起来,将会感到“此路不通”吧。

青年男女能从恋爱呀结婚呀这些问题上节省许多精神和时间,移用到别的事情上去,他们是幸福的。若把这些问题看作整个的人生,或者认作先于一切的大前提,那么苦恼便将伺候在他们的背后了。

暴 露

暴露,我不知道为什么要不得。

通常说的暴露,该不与揭发阴私,攻击个人,同其意义。至少在文艺家的心目中,他设想的对象是整个的社会,社会若有什么毛病,经他看出来了,他就像医师发现了人体的毛病一样,不能不宣告出来。这就是暴露。在宣告出来的当儿,他也许连带提供了治疗的方案,也许只指出毛病的迹象和根源。让大家来研讨那治疗的方案;无论如何,他的暴露是存着一腔悲天悯人的心肠的。

诗序解释个“风”字说,“言之者无罪,闻之者足以戒,”我以为止好移作暴露的解释。就动机而言,或者就后果而言,暴露都不犯刑法上的罪名。这是所谓“言之者无罪”。暴露出来的那个毛病,犯着的也许是我,也许是你,也许是咱们一伙儿;不知道有毛病,当然不着急,谁听说有毛病,谁就会提起神来,想尽种种方法,务必去掉那毛病。这是所谓“闻之者足以戒”。

刚强磊落的人如果犯了什么毛病该不怕暴露,因为他惟恐自己有毛病,暴露正可以使他迁善改过。“子路人告之以有过则喜”,就是为此。民胞物与的人自己不犯什么毛病,就也不会厌恶人家的暴露,因为他有己溺己渴的胸襟,从人家的暴露中间,他可以知道那“溺”与“渴”的底细,当然只有欢迎,不会厌恶。我们读了历代的描绘时弊的好作品,不免慨然深念,也可以算个例证,虽然我们不至于这样狂妄,便自认为民胞物与的人。

厌恶暴露的人似乎可以推阿Q作代表。阿Q头皮上有几处癞疮疤,当然是缺点,可是没法掩盖,他就发明了个“讳”字诀,讳说“癞”以及一切近于“癞”的音。“后来推而广之,‘光’也讳,‘亮’也讳,再后来,连‘灯’‘烛’都讳了。一犯讳,不问有心无心,阿Q便全疤通红的发起怒来,估量了对手,口讷的他便骂,气力小的他便打。”一切厌恶暴露的人的手段离不了阿Q的方式,讳,对于犯讳的,骂或者打。

代阿Q设想,你嫌头皮上癞疮疤难看,就该去找美容院的技师想办法,或者换上一块头皮,或者栽上一些头发。你不这么干,即使“讳”字诀克奏全功,可是癞疮疤依然存在,未庄的人谁不看见?

遏止了暴露,就以为天下太平,社会美满,那是愚人的想头。杨震回答纳贿的对手道,“天知,地知,我知,子知,何谓无知?”这个话最为通达,其意就是俗语说的“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暴露的文字和言语可以遏止,可是事实既经成立,就不容抹掉,也就无法教人不知道。事实本身的存在就是一种最有力的暴露。

至于文艺家,他并不是新闻记者,他的责任原不在报告事实的种种迹象。不过他看见了不如意的种种迹象,因他的理解与怀抱,不由不悲天悯人,由今思来;于是取其精华,去其糟粕,把他观察所得用文艺形式表达出来。虽然厌恶他的人就将跳起来说“这是暴露啊!要不得!”或者更用什么力量加以遏止;他却宁可惹人家的厌恶,在遏止得最凶的时候宁可搁笔,决不肯违心的说些吉祥言语,讨人家的喜欢。假如违心地说些吉祥言语,讨人家的喜欢,他就是清客,是帮闲,不成其文艺家了。

真正到了天下太平,社会美满的时候,表现在文艺家笔下的自将气象全异;但在从现实的种种迹象取精去粕,用文艺形式表达出来这一点上,还是没有两样。依广义而言,那也未尝不可以叫做暴露。

粗浅的打个比喻,暴露犹如镜子的现形;是美是丑,在乎事物本身,不关乎镜子。

暴露,我不知道为什么要不得。

邹韬奋(1895—1944),

江西余江人。原名恩润。1921年上海圣约翰大学毕业后担任中华职业教育社编辑,负责编辑《教育与职业》月刊。1926年主编《生活》周刊,后致力于新闻出版事业,为我国现代著名的新闻记者、政论家、出版家。抗日战争期间,积极参加抗日救亡运动。曾主编过《大众生活》、《全民抗战》等杂志,创办生活书店,影响巨大。著作以随笔杂文为主,结集有《韬奋漫笔》、《大众集》、《坦白集》等,新闻性作品有《萍踪寄语》、《萍踪忆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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