冤哉，冯谖！

冤哉，冯谖！

用故事引议论是流线型的“杂谈”。讲半截故事就发议论，未免时髦过分。

上月10日，《解放日报》三版载有玫瑰君的《现代的孟尝君》杂谈一篇，是以列国志中“冯谖弹铗客孟尝”的故事来讽刺某些对无餍的职工只知送钱忽视思想教育的领导。用意很好，主题亦佳，可惜委屈了冯谖。

玫瑰君的文章只讲到孟尝君蹙额曰“客何其无餍之甚乎”就发议论了。故事果真到此为止，虽然不像个故事，倒也证明：冯谖确是欲壑难填的食客，孟尝君也真是自食其果的庸人。

文章作法中常有反笔一法，按一般公式，玫瑰君笔下的冯谖必有奇才大略，因之总感玫瑰君的故事好像没有讲完，后查列国志果然。

原来，紧接“客何其无餍之甚乎”的下句是：“更使伺之，不复歌矣。”可见冯谖也并不难服侍，孟尝君也并未因此而被难倒，只不过大灶改小灶，另赠小包车一部，一个局长的待遇而已，有何难哉！

行文至此，好像“主题”的“思想性”也并不强，原来好看的文章还在后边。

冯谖替孟尝君向薛邑人民讨债时，当众焚毁贫穷无力偿还者之债券，替孟尝君赢得了很高的群众威信。当孟尝君遭秦之计，被收相印，黜归于薛，宾客闻孟尝君罢相，纷纷散去，惟冯谖在侧，为孟尝君御车。冯谖又到秦国游说秦王用孟尝，到齐王面前说孟尝将为秦用，因此孟尝君的身价大高，不仅恢复了齐相，还益封千户。

故事讲到这里，文章又该怎么做下去呢？

故事偏偏和玫瑰君为难。冯、田两人都是好角，才合演一出精彩的好戏，没有前边的三次弹铗而歌，便不能反衬出冯谖的才干，没有“更使伺之”也不能显出孟尝君好客之诚。虽则如此，文章总是人做的，要做下去也不难，设计如下。

文章要说明：冯谖要鱼、要车等，并非真的是为了个人享受。何以见得：当孟尝君下台，树倒猢狲散的时候，惟冯谖一人在侧，不计荣辱，可见不是真食客，而且他为孟尝君当“司机”，可见他不是小汽车主义。他所以要这、要那，实在是想考验一下孟尝君的气量和好客的诚意罢了。可是现在那些弹铗而歌的职工到底为了什么呢？国家对职工的信赖似乎无须再考试了。还喊“食无鱼”的人们，倒是真食客了，恐怕他坐了汽车以后，再也不肯去做司机了。最后还应交代几句，万一现在还有人确有济世之才又具东周头脑，硬要学一下冯谖，而思想教育又不救急的时候，我以为，就是“孟尝”一下，倒也无妨。用二千年前的办法对待二千年前的头脑，未尝不算门当户对。

（原载1956年10月4日《解放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