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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对父女的两岸

时间:2022-01-19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我们不是同属于一边河岸的旅人。他并不是居家的男人。高考的第一志愿是重庆。升做直辖市后重庆的分数线狂飙,未果。他曾经待过四年的北京。23岁以前,我对北京的所有概念都来自与他的叙述。清晨悠扬的鸽哨,傍晚时分的炊烟。恐惧、残破和缺憾留在了最隐秘的深处,成为抹不去的底色。他已经放弃了对生活所有的梦想,显示在我面前的,是一个苍老、臃肿的普通男人。他依然对我有所期待,虽然他不知道这期待的方向。

文_Three

我们不是同属于一边河岸的旅人。相遇、分离,再相遇、再分离。时光在你的皮肤和躯干上刻蚀下残忍的影子。时光让我离开。

——题记

在离开家的那一天,我看到他,躲在七楼阳光下的阴影里,间或和我说一两句话。他的手里提着透明的塑料袋子,里面装着他认为我上火车后必要的一切。袋子很鼓,可以看到杯面、水果、面包、矿泉水的颜色、轮廓。他说不完、说不出口的话,在里面。

这个到最后关头,依然不会和我说什么的人,他在阳光下眯起眼睛,沉默着,躲在楼层的阴影里。夏末秋初,日光依然炽热。我看到他T恤的背后,已经有濡湿的痕迹。

这个我最亲近的人,周围经过的同时和他打招呼,他爽朗地应对。但,我们不说话

我不说话,超市里,我越过一排排的货架,飞快地把食物装进红色塑料篮子里。和他在拐角处相遇,我看看他的篮子,把我已经盛装的和我认为多余的物品挑出去。他并不是居家的男人。他不喜欢超市、百货公司、大商场,他不喜欢讨价还价。他缺乏这方面的经验和动机,同许多其他男人一样。

在家人的面前,他拙于一切温柔的表达。他只好把物品装满篮子,再看着我,挑出其中的一部分。

他微笑着,看起来很宽容地看着我的挑剔。走到出口处,去结账。

很多时候,他扮演的是一个最后结果的执行者的角色。他不关心动机和过程。年轻的时候,这让他时而显得残忍。冷漠和残忍伤害了他最亲近的人。

走上楼梯。他问我自行车的钥匙留下来了没有。“你妈妈上班可以骑你那辆车了。”我嗯一声,从他手中拿起一个袋子。“我先上楼,你可以去看看自行车。”我忘了具体把它放在什么位置了。

他似乎更关心我的自行车,而不是我。多年以来,一直如此。小时候,关心别在我胸前的小朵纸制的红花。我上小学,他关心我作业本上满满的对号、考卷上100分的红字。中学,关心奖励、奖状,不要早恋,关心我开始偏科的成绩。大学,我从不告诉他我的成绩。大学的最后两年,周末回家,母亲常常和我说,我有下楼去和人打牌了。

他常常说我不再聪明。我越来越像个普通的孩子,脱离他的期待。我的数学越来越糟糕。我越来越不知道一些事情的必要。不够聪明、圆润,也不再听话。沉默而倔强,懒散而不自知。偶尔会和他顶嘴。摔门跑出去。在奔跑的路上,眼泪迅速地干了。彻夜不归。他孩子气地抱怨我的母亲,“都是你的错,都是你的娇惯和宠溺。”照片簿的黑白相片上,上幼儿园的我和他依偎在一起,笑容干净而天真。那时,人人都说我很可爱、聪明。我是他的宝贝。他是我最亲的人。那时,他对我还没有如此多的要求和上进的期望。我是他的女儿。有这个,就够了。在武则天的陵墓前,在绿色梯田的原野上,他蹲下身,靠近笑容腼腆的,躲闪着镜头的我。有风。我帽子上的飘带和他的头发一起飞扬着。我们看着镜头,他抱着我,我不再羞涩,那是已逝的快乐时光。

只是后来,他抽丝剥茧地,一点一点抽离了我的自尊和骄傲。

这个男人,我和他在一起,23年。互相依靠,互相伤害。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不再抱我,抚摸我的头。耐心也渐渐磨损了,我成绩不好的时候,他一边会让学校的老师——他的熟人——关照我,一边会严厉地训斥我。甚至在某一次看了考卷之后,他还给过我一个巴掌。他让我觉得越来越窒息,越来越想逃离。

18岁以后,我们的隔阂明目张胆起来,我不打算对他善意。高考的第一志愿是重庆。升做直辖市后重庆的分数线狂飙,未果。结果依然在西安上学,和别人一样住校,周末也不打算回家。我跟他说很忙,没有参加学生会的活动,没有入党,没有在校园演讲里一鸣惊人,没有任何竞赛打算参加,没有教授承认我是他的得意门生,也没有恋爱,更没有理想和追求。我忙,只是忙着躲避他。

当然,那个时候,我不会告诉他这些,不会试图和他倾谈或交流,那都是不是他关心的事。20多年和他相处的经验,让我在适当的时间地点,适当地闭紧嘴巴。

只告诉他我在学英语和电脑,这点理由足够他相信。或者说,足够他甘愿相信。

22岁,即将毕业。他曾经竭力地让我考研。用周围好学生的例子试图说服我。这办法持久耐用,他已经用了许多年。而我明确地告诉他,我不会考。不会!我永远不会和他走同样的道路。在他铺排好的道路上,如何努力,他都会认为,我本可以做的更好。说到底,我永远比他预期的愚蠢,这是他不能容忍的。

后来我找到了一份工作,不稳定。做了几个月,辞职。无所事事。看光碟和小说打发时间。在他的暴怒和试图劝导下无动于衷。终于打算离开。23岁了,来到北京。他曾经待过四年的北京。

让他骄傲的清华园,我终于还是没有能够进去。23岁以前,我对北京的所有概念都来自与他的叙述。,琉璃厂、北海、天安门、圆明园、水木清华。清晨悠扬的鸽哨,傍晚时分的炊烟。炸酱面、猫耳朵。窄小的胡同,宽阔的长安街。聪明人和聪明人的聚集。

我逐渐对“聪明”“学院”“知识分子”“精英”之类的词语反感。我用我自己仅剩的任性来对抗他缅怀的过去、他强加给我的期望的结局。在坚韧的对抗中日渐苍老,他终于放弃改造我的权利。

偶尔打电话回去,总是母亲接电话。他告诉我,她在楼下找人下棋。空荡荡的房间里,总是只有她。可是她已经习惯。

她已经习惯,在黑暗里吵闹着要离婚的她曾经把我从睡梦里惊醒。我听着他们的话语,战栗得泪流满面,害怕得一言不发。他们摔掉手边一切可以摔的东西。第二天清晨,他们好好地去上班。我则好好地去上学。恐惧、残破和缺憾留在了最隐秘的深处,成为抹不去的底色。

成年以后,惊惧地发现自己继承了他的性格。他表面的爽朗和幽默。他骨子里的冷酷和不安。以及,我母亲的敏感、善良和优柔。

他给了我最初的、最深刻的光明与黑暗。

那是,唯一确定的是,要离开他,离开这个曾经最亲密的人,离开这个抱着我拍照的人。离开他的那天我粗暴地将所有的行李扔到车上去。我看着这个人,不想克制。他已经放弃了对生活所有的梦想,显示在我面前的,是一个苍老、臃肿的普通男人。

他依然对我有所期待,虽然他不知道这期待的方向。他的女儿,在走一条连她自己也不清楚的道路。这道路的开始,就是一个转身的离弃。

我答应着他们,照顾自己,好好工作,很久以后,奋斗到可以买房子,纠结他们过来住。心里在一阵一阵地嘲笑,冷酷而残忍,也许连我自己都没有那样的一天,我居然就这样承诺?

在车站,我们依然沉默。我和母亲说话。他四下看看,去买水。车站人潮汹涌,永远有不知道从哪里来到哪里去的人,在这里做短暂的停留,行色匆忙、神色凄惶。

火车要出站了。他买瓶装的矿泉水,还没有回来。母亲让我等他。我说,不等了。车就要开了。

我跳上车,冲她招手。微笑着,冲这个要离开的城市微笑。这时我看到他,从人群里要挤过来的样子,冲我呼唤。从他的唇形我读出了两个字。这时,他呼唤着我的小名。他满头是汗,脸涨得通红,嘴里不停地说着什么,他甚至被拥挤的人群推搡着。

我坐在有空调的火车车厢里,因为不能打开车窗而不知道他到底还说了些什么。仿佛他是在河流的对岸,我看着他急切的神情,突然鼻子酸了。这个给了我生命里最初的爱和伤害的男人,他跑得那么吃力,他多不容易啊!他不管用什么方式,原来只是想靠近我,给我一瓶水,或者给我一份他笨拙粗暴的好意啊!

这是一年前的画面了。24岁之后,我一个人在北京,时常会想起这些镜头。我不知道是他的爱让我无法承受,还是我根本就误解了他的本意。但是我也慢慢知道了,在时间的两岸,起先弥漫着我们的误解,随后也渗透了彼此的理解和宽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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