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教师生活

每次经过乡村学校，看到错落有致的教学楼、窗明几净的课室、碧绿如茵的草地，总要在那里徜徉好一会儿，然后恋恋不舍地离开，心里老想着，如今的孩子读书的地方真让人羡慕！

想我的童年，到了启蒙的年纪，刚跨入课堂的第一步，就尝到了人生的艰难。我上学的地方是一所祠堂学校，班级多，教室少，一、二年级的课室只能因陋就简，在祠堂的最后一进的大殿里，选择一面墙壁，其他三面用竹簟围起来，围成一个个教室，教室与教室间只隔着一层薄薄的竹簟。教室没有窗户，也没有灯光，遇到阴雨天，教室光线阴暗，孩子们为了看清字，只能把书本贴近眼睛，老师也把字在黑板上写得老大老大的。二十几张课桌，残破陈旧，没有坐的凳子，学生只能自带。

上学第一天，因为没有带凳子，我整整站了一个上午。中午回家时告诉了妈妈，妈说家里拿不出与你们课桌相般配的凳子，只能拿一把高凳去将就将就。我个子矮小，老师把我的座位排在最前边，可高凳一坐，我成了“当头炮”，别人看黑板的视线被我挡住了，老师只好把我排到最后。这样一坐，看看别人都坐得比我低，自己高人一等，颇有点“鹤立鸡群”的样子，实在感到有点难为情。

麻烦的事情接踵而来。老师叫我们在练习本上写字，坐在这样的高凳上，不能俯下身来伏在课桌上，只能跳下凳子，站在桌旁弯下腰来才能勉强凑合。但写出来的字更像蟹爬似的。后来没有办法，只能把高凳的四个脚各锯掉一截，于是我又回到了最前排。这样的教室配这样的课桌、凳子，有人将其比喻成“臭蟹配臭醋”，实在是再恰当不过了。

可我们小孩倒不在乎这些，而在乎老师讲话的声音。自己的课室和几个比邻课室的讲课老师，有男的，有女的，声音有洪亮的，有清脆的，此起彼伏，抑扬顿挫，耳朵里几种声音混杂在一起，不知听谁的好，常分散我们的注意力。尤其当隔壁老师叫学生集体朗诵课文的时候，我们教室里的老师只能停止讲课，叫学生们自己练习写字。

这些困难倒还可克服，最令人担忧的是这破祠堂的屋梁上已生了白蚁，每当潮湿闷热的天气，生着翅膀的白蚁似雪片般飘下来，落在课桌上，落在学生的头顶上，孩子们好奇地拍打着，捕捉着，乐不可支地当作一种游戏来玩。而上课的老师则不时地抬着头，用恐惧的目光望着屋顶的栋梁，担心它们会突然坍下来，让自己变成了冤死鬼。

在这样的危房课室里读了好几个月，老师和学生家长们不断地向学校提意见，校长也无能为力，多次打报告向国民党县政府教育科要求拨款重修校舍，可教育科长的回答令人啼笑皆非，他说：“当今天下‘徐蚌会战’（淮海战役）激烈，共军步步进逼，国军节节败退，国家正在危难之际，你们学校只能依靠自力。”政府撒手不管，老师学生只能罢教罢课。最后，只能搬到西边厨房隔壁的杂什间里上课。

这杂什间墙壁破旧，冬天，寒冷的西北风咕嘟嘟从墙缝里钻进来，吹得孩子们瑟瑟发抖，只能用旧报纸把墙缝塞住。可冷风还是会从屋顶的瓦片缝里倒灌下来，这一下可没有办法解决了。整个课室不但寒冷，而且光线也很差，只有两个小小的石窗户和屋顶上两块窄长的天井玻璃板透进一点光来，特别在寒冬的阴天，室内更暗。一位上了年纪的女老师，因视力不好，为看清备课簿，只能在讲台上点一盏美孚灯。这位女老师也很怪，看备课簿时灯捻得亮一点，不看时就捻得暗一点，这样一暗一亮，一节课要搞十几次。我看了感到很好奇，不知道老师为啥要玩这把戏，回到家里一问妈妈才知道，这位老师很节俭，在为学校省点火油钱。这种事情在现在看来好比神话，可当时的学校就是这个样子。

课室的地面是潮湿的泥地，在天寒地冻的腊月，我身上穿的是两位哥哥穿得十分破旧后改制的棉袄，根本没有什么热气。脚上虽有一双棉鞋，但怎能抵挡阴冷潮湿的环境？我的手指和脚趾都生了冻疮，又痛又痒十分难受。不少学生也和我一样，有的同学从外面拿块砖来垫脚，但仍无济于事，手足依然满是冻疮。孩子们唯一的希望是早点下课，只要铃声一响，大家都蜂拥到祠堂的大墙边，使劲地“挨人阵”，双肘拼命地撑，双脚拼命地用力牮，把前面人挤出，自己挨上去，人和人挤在一块，相互取暖，以此来暖和一下双足。可下课时间仅仅十分钟，上课铃一响，只好再回到阴冷的教室，不一会儿双足又冰凉了。

由于教室毗邻厨房，上课时，厨房里发出的声音听得一清二楚，尤其是一位声音像喇叭一样响的大块头饭师傅，他一讲话，全班四十几位孩子的注意力全被他吸引去。一次，一位总务老师进厨房问大块头，今天吃啥菜？大块头回答说，今天是冬至节，让老师改善改善生活，河鲫鱼烤烤葱，红烧肉煮萝卜，味道交关赞来！孩子们听了都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不一会儿，厨房里发出嘁嘁喳喳下油锅的声音，随后便飘出葱烤鲫鱼的浓郁的香味。这香味真让我垂涎欲滴，不住地往肚子里大咽口水，而且也好像有了一种饥饿的感觉。这教室虽然条件极差，但没有性命之虞。而祠堂的后大殿就在我们搬出后不久，轰然倒塌，我们算是逃过一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