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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区里的芒果树

时间:2022-01-19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小区环境不错,里里外外种了许多芒果树,我住进去的时候是夏天,是芒果会突然掉下来砸到头并且味道甘甜的季节。这是2013年初夏的广州。不久,我的下一份临时工需要美国签证,面签,是突然通知的,因此广州这座城,我离开得很匆忙。我想我再也不会见到他们,只在偶尔想起广州时光的瞬间,一并想起黑夜里他们为我打下的芒果和绽放的笑容,我会感慨一下,唏嘘一下,有时伤怀一下,然后继续过我的生活。

文_另 维

小区环境不错,里里外外种了许多芒果树,我住进去的时候是夏天,是芒果会突然掉下来砸到头并且味道甘甜的季节。

我是被小公司招来的临时工,做出国咨询。我喜欢找个理由,在陌生的城市待着,以居住者的心态细细琢磨周遭的一切。

每到周末我便手捧“大众点评排行榜”,按照排名一家一家吃。宝华路一条街走下去,三种老字号小吃均价不到十元。撑得肚子疼,买一杯四块钱的鲜榨甘蔗汁边走边喝,一边消化一边紧盯着卖衣服的小店,它们沿街铺开,没有尽头,琳琅满目,廉价,鲜艳。这是2013年初夏的广州。

吃遍“大众点评排行榜”推荐的小吃,我还是最爱楼下那两排芒果树,因为只有它们免费。

捡芒果界的霸王是小孩子,他们背着小书包,三五成群来回奔跑,常常在我的附近叫喊:“又一个芒果!”

我不能与他们争抢,只好默默走过,保持捡芒果零纪录。

有一天清晨上班,芒果从天而降,落在前万三步远的外国人身前,我眼睁睁看他弯腰拾起,欢呼“lucky”,甚不甘心。

不赶路了,我要捡芒果。

我走完左面的人行道,折回去走右面的,兜了一圈又一圈,只等芒果降落。若干分钟后,我空手出了小区,满眼都是“45度的忧伤”。门外小亭里的保安伸手拦住我,递上一个芒果。

“能捡到的芒果越来越少了,想要的东西,就用双手去争取!喏,这个你拿去。”

我大喜,连声道谢,问怎么争取。保安小哥留寸头,看起来与我年纪差不多,讲一口外地话,他指指身后万桌上的几瓶矿泉水,得意地说:“我们有‘神器’!”

寸头小哥口若悬河,说完“神器”的发明与创造过程仍不过瘾,热情地邀请我在午夜十二点再来这里,他将用“神器”帮助我收获果实。

当晚,我怀揣对芒果的渴望,手提空纸箱,磨磨蹭蹭找到了保安亭。

那已经是午夜之后,天空漆黑,热风吹得树叶沙沙响,三个年轻人站在保安亭旁的芒果树下,看起来已经摩拳擦掌很久了。我刚到,他们就一人操起一只装了大半瓶水的矿泉水瓶,遥望树梢,一个下蹲发力,另外两个一边指挥往哪里打一边喊加油,忙得不亦乐乎。

第一个出手的是寸头小哥,只见他抛起的塑料瓶迅速翻转上升,钻进茂密的芒果树叶里,过了一会儿,砰的一声掉在地上。几个芒果跟着掉下来,伴着断了的树枝。

寸头小哥捡起芒果,一股脑儿放进我的纸箱。他叫我来拿芒果,大约把照顾我当成了自己的责任,和另外两人比起来,格外认真和卖力。

芒果哗啦啦掉落,满地都是新折的小枝。三个制服少年在芒果雨里来来去去,不一会儿就装满了我的箱子。寸头小哥得意地问:“怎么样,没骗你吧?”

夜深人静,微风徐徐,路灯漫射出柔软的昏黄光芒,一团一团点亮树梢和楼宇的一隅,伴随着摔破的芒果散发出的果香,我忽然就被笼罩进另一个世界。

黑色天幕在头顶无限延伸,世界睡着了,只有我们醒着,钻进别人不知道的游乐园,自由又好玩。

我很想笑,大声笑。我从西雅图休学回国,四处投简历找实习岗位,去陌生的城市面试兼游走,或者租房留下。这几年我努力学习努力考试,大人们都说我做得对,我会因此收获美好的生活,可是我每考进一个地万,收获的只有更牛的同伴、更强的竞争、更大的压力。生活没有因此轻松下来,我的身边始终围绕着和我一样的人,他们的奔跑迫使我前进。

可这一刻我多么轻松啊!我对着黑色的天空和微风中沙沙作响的树叶,笑得地动山摇,可没笑两声就被保安小哥们制止了。

“嘘,小声点,吵醒了住户我们仨哭都来不及。”

好吧,我老实点。我坐到保安亭外的小桌上,晃荡着腿感叹:“你们的生活真好,自由愉悦。”

寸头答:“生活是好,不过好的关键在于心怀梦想。”

寸头的梦想是做一名IT从业者。他从小桌里掏出一本厚书,竟然是《JAVA语言》。他说他现在自学基础,手头宽裕了就去报周末班。他又骄傲地展示手机:“我还用它看电影学英语,平时没事就记几个单词!”

我突然想起,那天捡到芒果的外国人经过时,他主动上前搭话,他说英语,对万回汉语。

三个保安小哥就这样开始讲述自己的梦想,他们一致表示这只是一份临时的工作,对人生的下一步,他们自有打算。

最胖的那个说,他准备去送快递,工资会高很多,他要攒20万,回老家娶媳妇。

夜不凉,风是温热的,我却打了个哆嗦。我也是这样怀揣梦想、充满干劲的人,只是走着走着,看见前路全是墙,害怕毕业,又不能不毕业,于是每一天都压抑得想逃。

“你回老家后,就是在大城市闯过的有见识的人了,还有钱,姑娘们岂不是要每天排在你家门口等你挑?”寸头帮胖子畅想未来,几个人立刻开心得笑作一团。

我的未来在哪儿呢?

我左边是一堵墙,名叫“不想留在美国,变成永远没有主流舞台的极少数亚裔人口中的一员,熬完工作签证和绿卡就半辈子已去”;右边也是一堵墙,叫“回国也是每天上班做同样的事,数着工资发放日流口水,唯一的区别是十年的工资收不回大学开销”。我在夹缝中生存,大万向让人踌躇,小目标也尽是坎坷。只有从断断续续的逃离里获得慰藉,虽然前路迷茫得让人睡不着。

三个小哥仍然笑得前仰后合。白天里我曾无数次路过他们,看他们坐在亭子里左顾右盼,闲得发慌,或笔直地站在小台上,面无表情。我有时候想,人怎么能这样生活呢?其实不过是我没有看见他们生活的全貌。

这个夜里,我清清楚楚地在保安小哥那里看到了对生活充满希望而绽放的光芒。

手机震了一下,深夜两点了,是我在学校时爬下床写作业的时间。逃离后我没有关闭闹钟,以提醒自己应该面临的生活压力。

我把生活想得真沉重。

说了一串“谢谢”,我抱起装有芒果的纸箱,跟他们说再见。

寸头小哥又叫住我,从小亭里又抱出一箱芒果,笑容可掬。

和我这箱不一样,那箱芒果排列堆叠得整整齐齐,每一个都有黄澄澄的色泽。

他叫我把它们带给我住的那幢楼的大堂管理员,我每天上下楼时看到的那个永远站在石桌后的小姑娘。

他说得结结巴巴,夜色站在他身后,温热的风吹着树叶为他伴奏。

我把芒果放在客厅里,第二天下班回家,少了一小半。

我住在五室两厅的大公寓里,房子是老板租下的,老板的妹妹来玩,看到芒果,吃饱后又带走了一些。我四处找水果店,拎回小半箱芒果,气喘吁吁,澡也来不及洗,拿去楼下。

不久,我的下一份临时工需要美国签证,面签,是突然通知的,因此广州这座城,我离开得很匆忙。来不及和保安小哥告别,来不及跟进他和楼管姑娘的故事,便钻进了连夜开往北京的火车。

于是,这些人就这样从我的生活中消失了。我想我再也不会见到他们,只在偶尔想起广州时光的瞬间,一并想起黑夜里他们为我打下的芒果和绽放的笑容,我会感慨一下,唏嘘一下,有时伤怀一下,然后继续过我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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