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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生命的果实

时间:2022-01-18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但我决不屈服,决不让步,坚决不让自己生命的一部分在这间267号白色牢笼里不留丝毫痕迹地完全毁掉。无论有多大的风暴也休想将那根深蒂固的生命之树吹倒。在由我们这些树根支撑着的树上,一代新人正在发芽生长、开花结果。这样,我的果实方能变得甘甜和丰硕起来,虽然已永不会再有白雪飘落到我的山头。我们一定会怎样飞也似的跑那最后的几步啊。我从关注这些问题中获取的营养,无论是时事还是最前卫的课题都不能给我提供。

捷克斯洛伐克〕伏契克

我的果实系晚熟之列,

从地狱污水升起的浓

雾中汲汁、甘甜,

当雾气弥漫忧郁的草原,

当初雪覆盖蜿蜒的山峦。

弗·克·沙尔达我亲爱的古斯丁娜!(古斯丁娜:伏契克夫人古斯达的爱称。她当时被德寇关在另一监狱里。)

我俩要再像孩子似的在一个阳光普照、和风吹拂的临河的斜坡上携手漫步是没什么希望了。我想再有那么一天,重新生活在和平、宁静、舒适与满足中,在书籍友爱的怀抱里,写下我们曾共同谈论过的、25年来在我脑海里构思和成熟起来的一切是没有什么希望了。当他们捣毁了我珍藏的书籍的同时,他们也就把我生命和一部分埋葬了。但我决不屈服,决不让步,坚决不让自己生命的一部分在这间267号白色牢笼里不留丝毫痕迹地完全毁掉。因此,我现在正从死神那儿窃取来的一点时间,抓紧写一些捷克文学的札记。请你永远记住将要把我的手稿转交给你的那个人,正是他使我不至于完全、彻底地从人世间消失。他给我的笔和纸,唤起了我一种只在初恋时才会有的感情,引发出一种难以言传的心绪。当然眼下没任何文献资料,更无从引经据典,要写出一点东西来是不容易的,即或呈现在我眼前的是些活生生的,我似乎可以触摸到一些东西,然而对我的读者来说却会是些模糊和不现实的。因此,我得首先给你,我亲爱的,给我的助手和第一个读者写信,因为你最能猜透我的心思,而且你还可以和拉扎以及我那位白发苍苍的出版家一起做些必要的补充。我的心和脑子可以说是装得满满的,但这儿的四壁却是空空如也。你要写有关评论、札记一类的东西,而手头上却连一本哪怕是只让你瞟上一眼的参考书都没有,这岂非咄咄怪事!

命运原本就是那么荒诞不经。你知道我是多么喜欢那广袤的旷野、阳光和风。多么愿意成为生活在它们之中宇宙万物的一分子:像只小鸟或一簇灌木,一片云或一个流浪汉。然而多年来,我就像树根一样地注定要生活在地下。这些树根或许长得歪歪扭扭很是难看、发黄的,它们被黑暗和腐烂物包围着,然而它们却使地面上的生命之树昂首挺立。无论有多大的风暴也休想将那根深蒂固的生命之树吹倒。这就是树根骄傲之所在。我也以此感到骄傲。我从不后悔我成了树根。我没什么可悔恨的。我力所能及的,我都做了,并且乐意去做。但是那光明,我钟爱的光明,我多么愿意破土而出,在它的光照下茁壮成长,长得挺拔高大;我多么希望也能开花,也能结出可供食用的果实来呀。

喏,有什么法子呢?

在由我们这些树根支撑着的树上,一代新人正在发芽生长、开花结果。他们是社会主义一代的工人、诗人以及文学评论家和历史学家,纵令迟一些,但他们会更加出色地去评论我已无法评论了的一切。这样,我的果实方能变得甘甜和丰硕起来,虽然已永不会再有白雪飘落到我的山头。

你的尤拉

1943年3月28日于267号牢房

(蒋承俊译)

我亲爱的古斯丁娜:

我刚才得到准许给你写信,所以赶忙写起来。柳芭(柳芭:伏契克一个妹妹的名字。)写信告诉过我,说你已经换了地址。你可知道,亲爱的,我俩彼此相隔并不很远?假若你早上从台瑞辛出发向北走,我从包镇出发向南走,到傍晚时候我们就会见面了。我们一定会怎样飞也似的跑那最后的几步啊。总之我们是在走向那些对我们家族有重要意义的地方。你是在台瑞辛,那是我的叔叔曾经获得到很大名声的地方;我不久将被送到柏林,那是我叔叔逝世的地方(我叔叔:指作曲家尤利乌斯·伏契克(与作者同名)。)。不过我并不以为姓伏契克的人都会死在柏林啊。也许柳芭写信告诉过你,我单独住着一间牢房,并且在制钮扣。在我牢房的一个靠墙根的角落里有一只小小的蜘蛛,而在墙外,我窗子顶上,有一对知更鸟安居在那儿。离我是这么近,所以我听得见它们那柔和的、孩子般的呢喃声。它们已经孵上小鸟儿,尝到那种家务的麻烦了,于是我就想起你怎样常常把鸟儿们的呢喃声替我译成人类语言的情景,我亲爱的。我此刻在同你谈话,而我在等待着,渴望能够当面和你谈话的时候。那时候我们彼此将有多少话要互相诉说啊。我可亲可爱的人,勇敢起来,坚强起来,我怀着我所有的爱拥抱你,吻你。再见。

你的尤拉

1943年8月8日于包镇

我亲爱的女孩子们(这是作者写给他两个妹妹(柳芭和维拉)的信。):

你们也许已经知道我被押解到别处了(此时作者已由包镇被押解到柏林。)。8月23日,我正等着你们的来信,得到的却是要我去柏林的通知。8月24日我就已经上路了,路过考尔里兹和考特布斯;25日早上法院开庭审判,中午以前一切都分晓了。结果正像预料的一样(此指死刑的判决。)。此刻我和另一位朋友坐在勃洛琛斯的一间牢房里。我们做着纸袋,唱着歌,等着轮到我们的时刻。还剩下不多几个星期了,有时这几个星期会变成几个月。希望就像逐渐枯萎的树叶似的,轻轻地安静落掉。

看着树叶落掉,许多浪漫的幻想可能变成绝望。但这却无伤于那棵树(“树”有双关之意,此指地下革命事业。)。那是自然的,那是事实。冬天磨练一个人正像磨练一棵树。我相信,我的欢乐并没有被剥夺去什么——任何一点什么。这欢乐在我的心底里,并且每天用贝多芬的一个乐曲主题同我讲话。一个人即使被剥去一头之高,也不会就变得渺小些。我从心底希望你们在事情过去之后不要用悲哀来纪念我,而要怀着我一直用以生活的欢乐来纪念我。每个人身后迟早总有一道门要关上的。至于父亲方面,你们得小心考虑一下是否该把这件事告诉他或者暗示他。也许是最好不要使老年人受这个罪。你们自己决定吧。现在你们是比较靠近他和母亲。

请把你们所知道的关于古斯丁娜的一切写信告诉我,并且代我向她致最热烈的问候。叫她要永远坚定和勇敢,叫她不要怀着我现在仍然感觉得到的那种伟大的爱情独身下去。她的青春和感情,使她没有权利守寡。我过去曾经要她幸福,我现在还要她没有我也能幸福。她会说这是不可能的。每个人都可能被代替,在工作上,在别人的心上。不过目前还不要告诉她这些,等她回来再说——假若她还能回来的话。现在你们一定想知道,我知道你们一定想知道,我目前生活得怎样。我生活得非常之好。在这里我也有工作可做,而且,我并不是独自一人住在牢房里,所以时间过得很快……差不多是太快了,正像我们这儿的同伴说的。

那么,我亲爱的人们,我热烈地拥抱和亲吻你们,再见——虽然这两个字在这个时候听起来有点古怪。

你们的尤拉

1943年8月31日于柏林勃洛琛斯监狱

(陈敬容译)

关于青年和老年

〔罗马尼亚〕米·埃里亚德

我喜欢不时地回到寻常的或者不易解决的问题上来(也许,它们意味着同一件事)。我从关注这些问题中获取的营养,无论是时事还是最前卫的课题都不能给我提供。譬如,我经常思考很古老、很复杂的青年问题。青年本身对我一直是个谜,据说他总是对的,事实上,他总是平庸,乏味,无能。年轻人的无能令人可怕!如果你是一个年轻人,似乎注定缺乏内涵。如果你不能从自身生出什么有机体,而只是不连续的、不均衡的、无特色的生命片断(即使是天才的片断,也只是片断),你干不成任何事。你挣扎,你思考,都无用。你永远也不会明白任何事。你不接触实际,不呼吸生活。说年轻人更接近生活是错的。在青年和生活之间不产生成年人特有的失望、经验和思维构想。相反,年轻人带来的是上百万种迷信、现成的思想、建议和幻想——这些东西总是被置放在他们和生活之间。只有成年人能够提供直接、毫无掩饰的接触,只有老年人才能将此做得完美。只在40岁左右,你才开始实实在在地生活。在此之前,你的生活只是行为、打算、对未来的依恋和对过去的回忆。

奇怪的是年轻人较之于成年人有更确定的过去感。一个青年比一个五六十岁的人更多地靠回忆生活。更有甚者,无论这看起来多么不可理喻,在青年人那里,过去总是一个现时的存在。它总是通过回忆的不断渗透联系着。他不能像一个成年人那样看待它们。他还未曾摆脱它们。

青年这出戏令人沮丧的是它完全没有个性。我们说“年轻人有个性,很自我,很新潮”是荒谬的。他们的个性表现在对某些东西不甚明白,虽然稍后他们自然会明白。那时,他们不再去说它,因为他们已经不感兴趣。年轻人是那样一类吹鼓手,他们竖着耳朵听别人说,然后根据听到的复制“真理”,给人以自成一格的印象。

要求一个青年人写一本关于生活的书,他会给你交出1000页的手稿,他知道的那么多,他觉得所有的一切是那么重要,那么新鲜,那么有意义;一个成年人会写出100页;一个老人最多20页。这则调侃说明了青年的全部命运,那种过多地沉醉于时空的命运。

年轻人习惯于取笑老年人对死亡的惧怕,譬如,他们会夸耀他们将以何种勇气去面对死亡。牺牲你还没来得及珍惜的东西并不难。一个年轻人死去他会丧失什么呢?他对生活了解多少因而爱它呢?还有,青年对于死亡、挣扎和结束的感觉的迟钝是一贯的。这种迟钝暴露了年轻人的平庸。一个没有被死亡问题这样或那样折腾过的灵魂还须继续生长,以达到观察和了解生活所必须达到的最低高度。

有人对我说,年轻人之所以平庸,是因为他们没有经验,或者经验不足。可能是这样。但是根据我的观察来判断,一个青年人缺少的不是经验,而是对经验的理解。年轻人不知道把经验怎么办,不会摆脱它们。因此,即使是最了不起的事件,也只流于外部,他们像携带压舱物般带着它们,不把它们转化为营养和理解。我认识一个年轻的捷克斯洛伐克记者,他曾三次漫游世界,了解一切贫困和冒险,去过美梦或噩梦般的城市,但当他四五年后回来时,他精神上还是和以前那样平庸,愚钝而粗俗。这个幸运者成了一个完美的年轻人,即完美的平庸者。

……尽管如此,青年总是对的,反对年轻人的平庸以支持老年人的完美是精神最大的罪孽。当然成年人和老年人是真正的创造者,而青年是真正的低能儿,只是前者没有发明创造,而后者必须始终引起我们注意。并不是因为它们是文化的未来,或者诸如此类。

很简单,只是因为我们对他们还不了解,而对成年人和老年人我们是了解的。我感兴趣的不是停滞不前的完美,而是一系列的挫折、摸索和沦落。在完美和确定中生命的行为完成了。因为它的“完美”和“确定”,它死了,冻结了,从中不可能生出什么新东西来。与其没完没了地欣赏一种辉煌然而僵死的完美的形态,我宁愿关注和帮助一种转瞬即逝的不完美形态。谁知道呢,那个平庸的诞生有一天会给我带来一个能使世界产生革命的生命(那时,一旦它的职能完成,它将停止不前,它将死亡),而完美的作品,永远保持同样的完美,仅此而已。

归根结底,我们看重青年正是因为我们知道有一天他将成为老年。而这是不可思议的,因为一旦到了老年,他不再使我们感兴趣。你努力,你夸奖,你把一个理想怀抱在手不因为他是“理想”,而因为他有一天将成为……而当他成了老人,我们就不再对他感兴趣……这真是匪夷所思。

但是有可能青年和老年都只是我们生活的几种命运,有一些人是能够摆脱它们的。比如,那些在老年被疾病、痛苦、死亡感变年轻的人。我觉得青年也像老年一样,更多地归属于精神,而不是肉体。我不是指有老的年轻人和年轻的老人这个意思。这类人使我深深地感到厌恶。我不能忍受一个智慧的年轻人和一个好斗的、喜好玩乐、追逐女人、疯疯癫癫或者是温柔的老者。更不用说女人。当她们装腔作势时,绝对是令人厌恶的。

我说老年和青年更多地归属于精神,指的是它们两者可以综合,可以协调起来,当然,这种情况是非常少的。如果它们只是肉体的命运,那么任何使两者接近和统一的企图都会失败。只有当你将两者都放弃,对任何一个都不再感兴趣,当时间不再能驾驭你,“历史”不再困扰你时,它们才能接近,才能统一。有年轻的季节和年老的季节,尽管如此,在世界上是一种不断的轮回,是杰出的、持续不断的再生。如果你同时既过青年又过老年,你就对两者都不会再害怕。当无论是平庸还是完美,错误还是自信都不再令你感兴趣——你摆脱了这些命运,因为你成了你自己,没有老年,没有死亡。我常想起我们的那则寓言:“长命不死,青春永葆”。难道这些神话本身不是一种文明的中心悲剧?为什么谁也不试图去了解这些?

(杨学莒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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