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工厂的阁楼图书室里

在工厂的阁楼图书室里

熊兴辉

走进老诗人辛笛的家，留给我印象深刻的就是那铺天盖地的藏书，人置其中，犹如一叶扁舟驶进浩瀚的书海。

我与辛笛老人的结识，亦是由书而起。那是在文化大革命的年代里，我复员到一家食品厂工作。下班后闲得无聊，最难受的是无书可看。

一日，听同事议论，厂里新来个王老头，原是食品工业公司副经理，有名的大诗人，被下放到图书室整理资料。

几天后，我来到厂图书室。那是食堂楼上的小阁楼，只有一扇小窗。食堂的煤气、热气、蒸汽、油烟气直冲而上，好似蒸笼。屋里霉味呛鼻，蛛网高悬，老鼠屎低头可见，稍不小心碰上哪儿，就会蹭上厚厚的灰尘。成捆的书杂乱无序地堆放着，有的已残缺不全，看上去满目凄凉。正想着，忽然，从书架后转出个头顶微秃，面目和善，挺有精神的老人。他身上的汗衫短裤，已被汗水浸透。从相互介绍中，我得知他就是我仰慕已久的著名诗人辛笛，真是喜出望外。

就在这间小阁楼里，我听辛笛老人讲契诃夫、屠格涅夫……的作品；讲西方文学中各种流派的诗和十九世纪浪漫主义的诗歌……讲的最多的还是他所鉴赏的唐代李白、杜甫、白居易，宋代苏东坡、陆游等人的诗。辛笛始终强调，要继承挖掘利用祖国的优秀文学遗产，又要吸收西方现代诗歌的表现技巧来反映现实生活，体现时代精神。诗一定要有丰富的想像，有思想深度，谋求艺术性和思想性的统一，同时以精炼的语言表达出来，给想像留下空间的容量。讲到激动时，他眯起双眼，做着手势，把你带到诗的意境中去，全然忘却自己还身处逆境。

也许是我求书若渴的愿望感动了辛笛老人，也许是他得知我原本酷爱文学创作。渐渐地那些封存的中外名著，都被我借出来读过，当然，每一回他都再三叮嘱：“小心点，别让人看到……”

“文革”后，辛笛老人回到了作协。不久，我也调到杂志社当编辑。至今，我仍然深深地感谢这位良师益友，是他，辛笛老人在阁楼图书室里为我补了课。

上海《新民晚报》1992年4月2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