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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水江自然保护区:走进新中国的地宝

时间:2022-01-18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白水江自然保护区即成立于那一时期的1978年5月。保护区一百来号人,在大熊猫蒙难时,相聚于白水江畔。白水江水喧豗声声,鼓舞大熊猫守护人,为祖国后花园锦上添花。白水江自然保护区是一个具有代表性的动植物生态系统,是亚热带山地的一个珍贵的生物基因库,具有很高的生物多样性保护价值和科研价值,可以说有了白水江自然保护区,岷山的面貌焕然一新。

白水江六记

○李世仁

闪光的地理坐标

在甘肃最南端,东经104°16′~105°25′,北纬32°36′~33°00′的山地里,海拔低至595米,高到4072米,仰望,山刺云天,俯瞰,惊心动魄,一日四季,气象万千。这里建有全国最大的大熊猫保护区——白水江国家级自然保护区。也由于近20万公顷的沃野里生活着一百多只大熊猫,而跃居世界生物圈保护区,成为中华版图中闪光的地理坐标。

横亘于甘川边境的摩天岭,是运行日月的载车,有200百多条小溪从雪山、湿地里汩汩流出,注入白水江,旺盛了绿草、树林、翠竹,大自然倾注全力将烂漫多彩播撒在这里。

太阳普照,送旧迎新,岁月的浪潮从远古卷来,数十万年的风雨遗痕已镌刻在无声的岩石中,唯独大熊猫以智者、胜者、义者、美者之躯站在人类面前。

人类有幸,在艰难跋涉中,有大熊猫的足音萦绕于耳,共度沧桑。造物主赐予大熊猫浑圆之体、黑白之色,巧合阴与阳,昼与夜,启迪人们走向和平,走向阳光,扶正精神倾斜的地平线,唤醒沉睡的性灵。

面对自然射来的严酷之箭,从大熊猫小种到巴氏亚种,到现生种,征途茫茫,九死一生,历尽生物进化、气候变迁的劫难,奇迹般地顺应了物竞天择的自然规律,在岷山山谷里躲过了万古之劫。与它一路走来的邻居中,剑齿象没了,剑齿虎没了,巨猿没了……不难设想,那是一个多么漫长而难熬的演化周期啊!令人惊讶的是,变食肉时切割功能强的牙齿为有利剥竹皮的圆锥形或铡刀状利齿,胃简单且容量有限,肠道短,以食量大而维持生存。它痛改旧习,弃荤食素,成为动物界唯一以竹为美食者。

大熊猫曾经生长于大半个中国,南到泰国,东到我国台湾地区,北至北京周口店。现在,大熊猫只栖息于秦岭、岷山、邛崃山、大小相岭、大小凉山之巅。

历史上,大熊猫“书称勐士,如虎如貔”,古人打着“貔貅”战旗,以壮其威,尊称“貘”,是刀枪不入的神兽,叫“驺虞”,两军交战只要挥动驺虞旗,双方立刻停战。

两度掀起熊猫热的是西方,先是1869年,一个叫戴维的人,杀死一只熊猫带回法国,轰动巴黎,此后西方人在岷山、邛崃山系疯狂捕获、猎杀大熊猫;再是美国人露丝,1936年将一只活体大熊猫以“哈巴狗”名义混出华夏国门,一时,芝加哥的大熊猫粉丝四万人对其顶礼膜拜。有资料说1936年至1946年的10年间,流出国外的活体大熊猫16只,至少有70具标本进入外国博物馆。

20世纪70年代初,大熊猫食用竹又一个生长周期来临,白色花絮飘忽于峰峦溪涧,一片片灰黑色,杂陈于山山岭岭,从岷山蔓延到整个川西各山系,大熊猫的灾难唤醒了人们,智者呼吁,高层关注,全球聚焦。白水江自然保护区即成立于那一时期的1978年5月。

保护区一百来号人,在大熊猫蒙难时,相聚于白水江畔。肩负着熊猫“抢救员”“守护神”之责,生态文明“试验地”“样板田”使命,将个人命运与大熊猫安危紧紧相连,拯救噩梦中的精灵,修复这块熊猫领地,把青春和爱心洒在这里。他们中走出了劳模王洪建、优秀青年专家黄华梨。

美学家说:“是它那圆乎乎的线条给人以美感。”它太完美的长相从不完美且坎坷的路上走进新中国,“国宝”,光彩熠熠,担起了连通四海共话友谊的使命。当“霄霄”“菲菲”,远涉重洋为澳大利亚国庆助兴时,总统亲自为它们的“行宫”落成剪彩,数十万人民盛装欢迎,护送它们的饲养员激动得热泪盈眶。他们庆幸,千辛万苦,从死亡线上救回的熊猫,终于给中华民族长脸了。

今天,站在昔日满地狼藉的采伐林场——邱家坝,裸露的山头盖上了新绿,竹林摇曳,鹿麂成群,大熊猫身着黑马甲,酣睡于大树枝桠;阵容强大的羚牛,挟风携雷奔驰于针阔混交林带或山涧崖壁;组织严密、分工明确的金丝猴宛若金色绣球飘荡于林梢;雉鹑、绿尾虹雉、金雕、玉带海雕驻守着高山草甸美丽风景线。萧索远去,斑斓扑面。曾经为抢救十四只大熊猫立下功勋的饲养场,以熊猫的复壮而永远被历史铭记!

今天,站在大岭梁巅,远眺摩天岭时,岷山母体里流出的白水江,将群峰点缀得更加灵动秀丽。霞光万道,峰峦巍巍,晨风吹拂,那是天降琼浆之时,那是地孕珠玑之时,那是绿海吐故纳新之时;天蓝云白,青山迢迢,摩天岭,全方位展现了她包容万物、催生万物、滋养万物、繁荣万物的博大胸襟,处处激扬生命的气息,处处流淌生命的感动。

巍峨的摩天岭,宽厚无私,涵养了2160种高等植物,构建了大熊猫的暖宫和夏宫。天上飞的地上跑的脊椎动物485种,与大熊猫相伴而生,成为鱼跃于溪,众兽齐欢,百鸟翱翔,竹茂林丰的野生动物理想苑囿

白水江水喧豗声声,鼓舞大熊猫守护人,为祖国后花园锦上添花。让天下人在享受生活的同时,也能吸进更多的负氧离子。

这是目标,也是小康路上奔波的人们共有的向往。

原载2010年3月15日《甘肃日报》百花副刊

寻幽览胜白水江

朋友,当你手捧古典名著《三国演义》,读至“邓士载偷度阴平”一节时,你可知道“阴平”确切的地理位置?当你激情澎湃朗诵一代伟人毛泽东“更喜岷山千里雪,三军过后尽开颜”的壮丽诗章时,你可知道岷山今天是什么样子?现在,就让我来告诉你:阴平,即甘肃省最南部的文县,从汉高祖六年置“阴平道”直至唐代,作为行政建制,存在了九百多年;又因,陈寿《三国志》记载了公元263年,邓艾凿山通道,偷度阴平,裹毡而下摩天岭,出江油、灭蜀、统一全国的史实,阴平之名,便传扬四海。

岷山,位于四川省的北部,绵延川、甘两省边境,为长江黄河分水岭,岷江、嘉陵江发源地。不同的是在20世纪70年代,人们发现了童话世界九寨沟及人间瑶池黄龙寺,让世人惊愕,让世人赞叹。还是这条山脉,大熊猫数量竟占全国大熊猫总数的一半,成为中国西部最耀眼的一颗明珠,成为青藏高原东接秦岭、南依大巴山的一条绿色链条。几乎就在这“地理大发现”的同时箭竹大面积开花,大熊猫食物短缺,生存受到威胁,引起了国内外的关注。科学家接踵而来,拯救“国宝”大熊猫迫在眉睫。白水江自然保护区就在这样的背景下于1978年诞生了,它的区域在岷山东端北坡的摩天岭山地中。摩天岭是岷山支脉,川、甘两省分界线,白龙江、涪江分水岭,是岷山山系大熊猫分布最密集的地区,保护区的绝大部分面积位于其间。白水江自然保护区是一个具有代表性的动植物生态系统,是亚热带山地的一个珍贵的生物基因库,具有很高的生物多样性保护价值和科研价值,可以说有了白水江自然保护区,岷山的面貌焕然一新。

当天边第一抹霞光升起,薄雾与殷红相融时,沉睡了一夜的原始森林中,数以千计姿态万方的各类植物开始舒展身姿,等待朝阳的沐浴;鸟儿用美妙的歌喉向同伴传递信息:天亮了,该起床了!美丽的大熊猫伸伸懒腰,走出卧穴,为幼仔寻觅早餐;金丝猴王抖动金色的披风一声怪叫,众猴儿闻声鹊起,荡漾在林梢;又高又大的羚牛三五成群,翘首以待,似乎在静候头牛发号施令,准备踏上新的征程;豺、狼、黑熊、小熊猫、林麝、毛冠鹿等山中精灵们早已穿梭于林间,或寻找食物,或嬉戏树下。阳光洒下,泛起万点金光,保护区新的一天开始了!

这里是玉树生荣、奇花吐秀的沃土。

这里是“国宝”栖息繁衍的乐园。

这里是生命诞生、延续、茁壮成长的摇篮。

这里层峦叠嶂、素湍绿潭,风光如画。

这里生机盎然,神秘莫测。

得天独厚的地理位置

当初为什么定名为白水江自然保护区呢?其实保护区辖区都在白水江以南,这个问题恐怕连当年的策划者们也难以说得清楚,而保护区的管理机构,设在文县县城,确是明智之举。

保护区域横跨文县、武都两县区,东连四川省青川县,与唐家河保护区以摩天岭山脊为界;西与九寨沟县山水相依,南部毗邻四川省平武县,紧靠王朗自然保护区。

保护区地处祖国大陆腹地,地形复杂,区内山体主要由元古界碧口群地层组成,其次为中泥盆统和石炭系,还有少量岩浆岩体。地质构造上正当昆仑—秦岭地槽区的秦岭褶皱系和滇藏地槽区的松潘——甘孜褶皱系的交接带。红土河站辖区属前者,其余为后者。山势由西北向东南倾斜,平均海拔2000米左右,最高山峰4000米,最低处只有近600米,相对落差大。地表破碎,山高,涧深,人迹难至,是野生动植物的天然避难所

山清水秀,靠的是温润气候,而这里恰好占天时之利,处在大陆性气候中由北亚热带向暖温带过渡的季风气候区内,山上雪花飘舞,河谷万紫千红,是区内气候的真实写照。因地势跌宕,从西到东,年降水量随海拔升高而渐次增加,为生物多样性提供了温床,从而拥有亚热带、暖温带、中温带和寒温带山地的多样性代表植物群落。形成了常绿阔叶林、常绿落叶阔叶混交林、落叶阔叶林、针阔混交林、亚高山针叶林、高山灌丛草甸六个垂直分布带,是一个较为完备的自然综合体。

充沛的雨量滋养了森林,森林涵养水源,山山泉泻,沟沟细流,二百多条小溪汇成白马河、丹堡河、让水河,红铜河、大团鱼河、小团鱼河,滔滔不绝,流入白水江、白龙江、嘉陵江。高歌归长江,呼啸向大海。

看见了白水江,你别以为就到了保护区!你所见到的只是农田、村庄,无论你从那条沟系进入保护区,都必须美美地走上几公里或十几公里崎岖山道,才能真正领悟到“保护区”这三个字的意义所在。

野生动物栖息的乐园

走进保护区,你急切的愿望就是想一睹大熊猫的芳容。哪里有翠绿的竹林,那里就是大熊猫的领地,一般都要在海拔2000米以上。东部略低些,这里大熊猫数量占全国的十分之一,它的相貌比邛崃山系、秦岭山系的大熊猫更加英俊,两臂黑毛头背洁白,像穿着马夹,黑得发光,白得透亮。特别是黑色眼圈和一对黑耳朵,让你感到可爱可亲。吻短,显得憨厚,温文尔雅。著名画家洪世清教授在参观了区内饲养的大熊猫后,情不自禁地说:“我所见到的大熊猫,就数白水江的最漂亮!”遂即,挥毫泼墨,为其造像,题曰“难得憨厚”。田润先生称它:“乐山乐水担日月,独清独醒看红尘。”别看它悠然自得,圆圆的体态,像个慢性子,可在林中它却十分灵便。当它从很远的地方听到异常的声响,就健步穿林,杳无踪影,即使是擦身而过,也是只见竹梢动,不见真面目。春季发情期,你要是深入核心区,会见到求偶的大熊猫,一只在大树枝桠上嗷嗷乱叫,一只在树下来回走动,相互传递爱意。平常很难与它谋面,踏进它的活动范围,会随处可见粪便,这是判断它的数量,健康状况的最常见的手段之一。

保护区大熊猫家族二十几年中因箭竹开花,两次受灾,从饥饿状态下救回的大熊猫,经过精心医治,很快康复,其中的“霄霄”“菲菲”还远渡重洋,出访了澳大利亚和新西兰,受到了大洋彼岸人民的热烈欢迎,为国家赢得了荣誉。

金丝猴,也是个大家族,在国内外同样受到珍爱,它的活动范围比大熊猫广。面部靛蓝,吻部隆突,鼻孔上翘,白眼圈,长尾巴,身着金黄色披风,华丽高贵,是攀缘能手。喜欢群居,少则几十只,多者上百只,浑然一体,飘荡树尖,如燕翔高空,此起彼伏,风流跌宕无与伦比。诗人田润形容它:“巧似明星操杂技,戏如飞燕渡云岗。”

20世纪80年代初一个春寒料峭的午后,碧口保护站区域,坪里村的村民们,大饱了一次眼福。至少有三百多只金丝猴在村后的山林里,攀枝缘木,一连数日,树林如遇台风袭击,晃荡不止,场面异常壮观,当地村民们扶老携幼,观看猴群,激动不已。

20世纪末的一个秋天,正当让水河竹园沟村民眼看着庄稼喜获丰收之际,一群金丝猴又演出了一幕“金猴闹秋收”的悲喜剧,让村民们呆呆地看着它们撕扯黄澄澄的包谷棒子,哭笑不得。

与金丝猴相伴的还有国家二级保护动物藏酋猴、猕猴。只要步入让水河林区,你就可以见到他们,仔细观察他们的行为,欣赏它们的敏捷、轻盈的体态和在树枝上飞跃的技能,让你乐而忘返。

保护区还是羚牛活动的天堂,它被国际自然与自然资源保护联盟公布的红皮书列为珍贵级。这种异化了的牛科动物肩背厚实,四肢强健,两角向前,似利剑出鞘,以群体行动为主,穿林越壑,如风驰电掣,踏雪山,走峭壁,如履平地。尽管它让人望而生畏,尤其是牛多势重时,更显得凛然不可冒犯。其实,它胆子小,一般不直接伤害人,只有心存歹意的人,把它逼得走投无路时,才会大显威风,殊死一战。只有善待它们,它才不至于乱耍威风。区内的科研人员不是在它的身边四五米远的地方照样相安无事吗?雄性羚牛之间在争夺配偶时,就要发生肉搏战,直到皮开肉绽,一方获胜为止。除了人是它的最大威胁者外,它的天敌还有豺、狼等肉食动物,老弱病残的羚牛往往成为这些动物的美餐,然而并不影响其种群的发展。这三种动物是保护区的明星。当然在这个大家庭中还有豹、云豹、猕猴、藏酋猴、豺、狼、黑熊、棕熊、小熊猫、青鼬、水獭、大灵猫、猞猁、林麝、马麝、鬣羚、斑羚、豹猫、毛冠鹿等不胜枚举。

在你还对大熊猫的憨厚可爱赞叹之余,对金丝猴盛装金发观赏余兴未尽之际,对羚牛的凶猛强悍惊悸未定之时,切记不可大意,豹、云豹、豺、狼、黑熊可不是等闲之辈,得退避三舍才是。小熊猫、林麝非常机灵,见人就躲,不必操心。要是有兴趣的话我们可以静下心来观察水中和陆地上的那些“小生灵们”:山溪鲵在浅溪中安静地沐浴,鱼儿在水中快乐地游弋,幸运时你还可以见到水中珍奇大鲵和文县疣螈呢!

你再换个地方,小心翼翼地走到乱石堆旁,便可见到丽纹龙蜥在洞口探头探脑地张望,菜花烙铁头蛇在懒洋洋地游动,让你感到动物世界是那样诱人,那些不同习性、不同大小的生命之间隐藏着的秘密是那样深不可测!

保护区内两栖爬行类,“东洋界”占绝对优势,28种两栖动物中22种为东洋界物种,37种爬行动物30种为东洋界成分。常见的有中国林蛙、北方山溪鲵、四川湍蛙、饰纹姬蛙、丽纹龙蜥、菜花烙铁头、竹叶青、黑眉锦蛇、玉斑锦蛇等。王锦蛇是本区最大的蛇类,生性凶猛,有时还攻击人。丹堡河保护站的窝窝地一带菜花烙铁头非常多,当地一位老人讲,他曾亲眼看到过一次蛇的大聚会,一个长满灌木丛的石包上到处是蛇,树上挂的、地上盘的、石头上爬的,黑压压一片,不知它们间发生了什么大事,是在一起商量对策,还是开庆祝会?它们盘踞在那里足足一天。村上人一提起此事仍心有余悸。两栖爬行类在本区虽说没有兽类引人注目,但它们是生态系统食物链中的一部分,对维护生态平衡起着重要的不可替代的作用。

保护区的清晨是鸟的世界,伴随着黎明的到来,乌鸫引吭高歌,众鸟儿被唤醒,林子里热闹得像演奏交响乐。绿鹦嘴鹎争着唱和;柳莺在枝头用它甜蜜的歌声显示自己的风采;黄鹂兴奋得在叶底鸣唱;红腹锦鸡抖着它那华丽的外衣,像盛装的新娘,用沙哑的唱腔增强这首乐曲的浑厚感。红腹角雉、绿尾虹雉、蓝马鸡、血雉、勺鸡、灰胸竹鸡、雉鹑等国家一二级保护鸟类也不甘示弱,放声竞唱。置身于此,你就仿佛沉浸在刘天华先生的二胡名曲《空山鸟语》的旋律中。这是多么优美的一幕,多么诱人的一个早晨!

多数鸟类体态优美,羽毛鲜艳,风姿绰约,叫声婉转悦耳,给保护区增添了灵动的色彩。

优越的地理环境、宜人的气候、旖旎的风光,孕育了丰富的昆虫资源,千姿百态的蝴蝶翩翩飞舞,嬉戏、逐斗,有的落枝憩息,有的立于花瓣,采其花蕊,五彩缤纷。蟋蟀在草丛中低吟浅唱,一切都是那么和谐和美妙。这里的昆虫在我国昆虫区系和区划研究中占有十分重要的地位,数量达2000多种。

我想借用诗人田润先生的《清平乐》来表现保护区神韵:

山环水抱,绿树云中绕。地上熊猫参赛跑,藤下锦鸡逗笑。盘羊云豹推贤,大鲵香子倡廉。彩蝶金猴奉献,共同建设家园。

多姿多彩的植物王国

保护区植物种类繁多,得益于大自然的恩赐,造就了较为完备的六个垂直分布带,因而集亚热带、暖温带、中温带和寒温带山地的多种代表性植物于一区。已鉴定出:高等植物2000多种,汇聚了中国—日本、中国—喜马拉雅,以及青藏高原三大植物区系成分,既是甘肃种子植物最丰富、最集中、原始状态保存最完整的地区,又是珍稀濒危植物集中分布的地区。主要保护植物有珙桐(人称中国鸽子树),被郭沫若先生誉为“中国人文的有生命的纪念塔”的银杏,以及金钱槭、岷江柏木、大果青杄、连香树、鹅掌楸、山白树、星叶草、独叶草、南方红豆杉、秦岭冷杉、穗花杉、水曲柳、厚朴、水青树、水杉、香果树,还有狭叶瓶儿小草、凹叶厚朴、红豆树、红椿、麦吊云杉、刺楸、西康玉兰、领春木、银鹊树等,它们或为古老植物珍稀孑遗种或为单属科、单种属、寡种属植物,有的是我国特产,有的为世界观赏植物、绿化树种、经济树种或药用植物。

在众多植物当中,有近千种中草药材,分别由真菌类、蕨类、裸子植物、被子植物组成,为区内人民群众增加经济收入、治疗疾病提供了丰富的资源。比较名贵的有杜仲、天麻、当归、黄芪、贝母、大黄、灵芝、厚朴、党参等,驰名中外的纹党,区内分布甚广。

大熊猫主食的竹子就有5种,分布面积广、数量多,是大熊猫赖以生存的食物保障。正是有了蕴藏丰富的竹类资源,才有大熊猫的生生不息。

自然界物质循环、能量交换中处于还原者地位,对维护生态平衡、促进植物生长起着重大作用的大型真菌也相当丰富,达300多种。

数以千计的植物资源构筑了保护区野生动物生存栖息的天然屏障,也为野生动物提供了丰富的食物来源,使其永远延续,子孙兴旺。而伴随着它自身的自然规律,春青、夏旺、秋实、冬眠,四时景无限,令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

春天来了,初苏的沃土,再也不能压抑嫩芽的顶撞,和煦的阳光在召唤,柔弱的身躯要交给春天织就春花烂漫。

早春二月,在北国还是雪花飞舞时,保护区已是“千梢万叶玉玲珑,枯槁丛边绿转浓”的景象,而让水河畔却已是蔷薇灿烂,春风拂过,十里飘香。春满山,绿满川,箭竹吐翠,蝶舞,蜂狂,春意浓浓。

夏日,山谷寂静,浓荫蔽日。

北亚热带的日月星辰,孕育了无限生机,各色花儿热烈奔放、竞相吐妍,在同一海拔线上杜鹃花开满山头,秀雅杜鹃淡紫清香,山光杜鹃洁白似玉,真是“何须名苑看春风,一路山花不负侬”。紫斑牡丹也不甘示弱,白里透红,高贵典雅。在碧口站与刘家坪站一线,分布的成片珙桐林中,千万朵白花如展翅欲飞的白鸽,为保护区增添了一道亮丽的风景线,把摩天岭打扮得如出闺新娘。

林中厚朴伸出宽大密集的叶子;油桐、青榨槭、五裂槭葱郁繁茂;七叶树、山白树、杜仲、水曲柳、红豆树、红椿、刺楸、金钱槭、庙台槭、银鹊树、青檀、华榛、羽叶丁香、领春木、楠木、油樟、黑壳楠等珍稀树种也不甘示弱,纷纷撑开墨绿大伞,竞承日光。林下美味蘑菇、木耳,应有尽有。山坡上,黄花芍兰,含苞待放,娇羞欲滴;全缘绿绒蒿,花蕾初绽,含情脉脉;桃儿七头顶一花,孤芳自赏。山山岭岭在炎阳下,岚烟淡淡,天空湛蓝,白云悠悠,绿波起伏,流水淙淙,掩饰不住的生机盎然……

秋天,丝丝雨露,柔情点点,万山红遍,层林尽染。

秋雨过后,峰峰清亮,山山添彩,针叶林墨绿依然,针阔混交林红染其间,阔叶林带紫、黄两色,争相媲美。真是“青山多画意,红叶助诗情”!

黄栌、盐肤木、柿子树、槭树、枫香、五角枫、山榆、漆树的叶子变红了,米心青冈、水青冈、红桦、白桦、亮叶桦、椴树、杨树的叶子变黄了,栓皮栎、苞果石栎、麻栎的叶子变紫了,油松、铁坚油杉、铁杉、华山松、巴粗榧、三尖杉、麦吊云杉依然浓绿翠青,各种颜色交织在一起,把保护区的大小山峦点染得美妙无比,笔墨难写其意,丹青难画其魂。熟透了的猕猴桃裹着长绒毛随风摇晃,五味子挂着一串串红宝石,光彩夺目,油桐被沉甸甸的桐籽压弯了腰,野葡萄,紫中泛亮,琳琅满目。这无数的山珍野味,既是多种动物的美味佳肴,又是人们难得的天然绿色食品。

冬天,天寒远山净,苍穹落银毫,银装素裹,分外妖娆。保护区从西到东,从深秋的严霜落地起,除了油松、铁坚杉等针叶树顶风傲雪本色依旧外,阔叶林则“无边落木萧萧下”了。映入你眼帘的是另一番景象:高山草甸,白雪茫茫,冰清玉洁,山中瀑布变为冰柱倒立,树枝吊满银珠,晶莹剔透,圣洁得让你肃然起敬,你会切身感受到回归自然的无限乐趣。

山高水长,钟灵毓秀

白水江自然保护区不仅是色彩斑斓的植物王国,美丽可爱的野生动物乐园,而且还有众多的人文景观值得一看,值得一书。

白龙江北岸,西秦岭山地中的红铜河,大、小团鱼河流域,水清潭碧,山体奇绝,人迹罕至,鸡鸣一声陕甘川。森林茂密,是金丝猴生活的一方乐土。它的东面是盛极一时的由陕入川的金牛道和三国古战场阳平关,南面是三国时重兵驻守的白水关,溯江而上是到古阴平正道和青川去江油的景谷道。

红铜河流域,山势险峻,山中有一奇洞深不见底,由此演绎了一个神话传说。昔日太上老君曾来此修仙炼丹,有一天,老君正在炼丹,忽然狂风大作,一只怪兽从林中奔出,撞倒了老君的炼丹炉,丹丸滚了一地,丹水漫出,流入小河中,小河变为紫铜色,从此,人们把它叫红铜河。

海拔只有六百多米的碧口,是甘肃四大名镇之一。镇子后面的碧峰沟,是保护区最秀丽的地方,四季常青。有一条小河从山中流出,河底卵石历历,水中鱼翔浅底,自由自在。沿小河向上便能目睹三国时的古栈道遗迹。一路走去,你可欣赏到陡峭的沟谷中形成的串串瀑布,潭潭碧水。有一处瀑布,倒挂山间,气势恢宏,一条白练跌落下来聚成一潭,人称仙女潭。传说很早以前,有位仙女,一日闲来无事,驾祥云游玩,至碧口上空时,见绿山清水,无比秀丽,别有一番情趣。又见街道上游人熙攘,而且多是年轻标致的小伙,仙女暗道:好一个去处!便落在山神庙,山神连忙迎道:“仙女下凡,小老儿已给您修好了洗浴池,请仙女先去潭中洗去尘埃,再看人间万象。”仙女浴毕,去逛街。据说仙女曾在碧口有了意中人,岂料天宫律令森严,未能如愿,不过以后每年都要来此洗浴一番。至此,人们把这里称“仙女潭。”这潭水静卧在青翠的树林中,崖壁上丛丛野花伸向潭中,水雾在山崖间飘忽,阳光从树叶缝里透入,架起七彩之桥,瀑声轰鸣,如天庭鼓乐,犹如蓬莱仙境。徜徉其间,金丝猴、藏酋猴随处可见,天上有鹰击长空,水中有大鲵畅游,凉风习习,是陶冶情操、净化心灵的好地方。

悬马关是古代秦、陇入川的重要商业通道,也是阴平道上的一处重要军事关隘,融雄奇、险峻、柔美与一体。

公元263年,魏将邓艾选择了摩天岭群山行七百余里,奇袭灭蜀。其一路人马就是从这儿进入青川县青溪的。1935年4月撤离“通南巴”革命根据地的红四方面军一部,在这里与胡宗南数万军队激战,达十八天之久,有力地策应了中央红军北上。何谓悬马关?传说邓艾袭蜀,策马半山,开路先锋搭起的栈道只能人过,无法马行,只得悬崖勒马,另辟道路以供马行。以后,就叫它悬马关。山前山后是保护区动植物最丰富的地区,是大专院校学生实习的最佳去处,是生物学家开展科学研究的理想基地。山下是驰名陇上的茶叶产地——李子坝。茶质优良,无污染,色绿香郁,久泡不衰。

阴平道从武都沿白龙江栈道进入文县,过临江古渡,一路可抵古阴平桥头,即白龙江与白水江汇合处,顺流而下到碧口,上悬马关去青川县青溪;一路过渡后便抄山路进入今天的文县城,过白水江到刘家坪转店坝的对树沟。传说当年邓艾走到山下,两山壁立,马不能前,“便缠束其马,悬钩其车”,连拉带推上得山去,由于诸葛亮早年所设的上下三屯已废弃,无人把守,便轻而易举地上了青塘关。不料下山时,悬崖拦道,只好丢掉马匹与运粮车,以毡自裹,推转而下,将士皆效,攀援而下到青溪,从此过岭,越左担山,绕道涪江达平武县的南坝镇再入江油武都镇。邓艾偷度阴平走过的路线,正是从今天保护区核心区——古青塘关穿过的。1935年4月我红四方面军一部与国民党军队在这里大战,至今山脊上作战掩体仍然完好。

因为有了邓艾的偷袭,尔后,摩天岭就战事不断。罢战之后又成了商贾过往的必经之地,一直延续到近代。碧口,白龙江水上航运兴起,承载过历史重荷的阴平道被发动机所代替,留下了关口、邓家坝、马鞭岩、青塘关、落衣沟、滚毡坡,与邓艾密切相关的地名,供后人访古探幽。

人们从刘家坪保护站辖区步入摩天岭山地时,无不着迷于那里青山逶迤、溪水幽鸣、峰峦簇拥的景色。从山脚下爬至三千米以上的大梁,途中各个植被带界线分明,代表性植物一目了然,使你大开眼界。站在山顶则另是一番景象:保护区山山水水尽收眼底,一望无际,白云飘浮,像广阔的海洋中行驶的千万只帆船。可是,东边日出西边雨在这里司空见惯,一会儿“风云舒卷雨如丝”,一会儿“晴空万里艳阳天”。白云从你身边悄然溜走时,眼前显现出一滩一滩草地,犹如绿色毯子铺就。夏秋雨季,山下羚牛来此避暑,少者十几头,多者成百头,一幅美丽的群牛吃草图!这块高山草甸中的羚牛,看起来与家牛无异,它们有的卧着、有的边吃边走、有的伫立四望,镇定自若,即使你离它三五十米远它也不惊不诧。每当黄昏临近,群牛爬上灰黑色的山脊,引颈远眺,天边晚霞绯红万里,它们目不转睛地欣赏着不断变幻着的云霓,目送霞光消失,像暮霭中的哨兵,排立在天际,守卫着保护区的山山水水。大草滩不啻是一览众小山的地方,也是观察羚牛生活习性的好去处。

当你向让水河源头走去,或从摩天岭顶峰下得山来,在密林中可见到一座建于明朝嘉靖八年(1529)的石寺,分正殿、老君殿、娘娘殿和一处岩寺。整个建筑全用石板作材料,不用一根木材,就连长二十多米的正殿上都是用一整块石板作为屋顶的。墙体四周和屋面均为夹层,有暗室四间。殿内三尊大佛栩栩如生,两面墙上各有四百尊泥塑罗汉,形态各异,墙上壁画鲜艳如初,岩寺也分上下两窟,塑有一佛两菩萨并十八罗汉。建筑设计之奇特,塑像之精湛,壁画技法之娴熟,让专家学者们称赞不已。

位于保护区西部白马河上游的邱家坝,苍山如海,坡坡坎坎上牡丹、芍药次第绽放,芳香四溢,草甸边沿盛开的杜鹃花,被微风吹动,恰似千万名少年手举鲜花组成的欢庆方阵,气氛热烈,场面宏大。林中毛冠鹿、黄麂、麝、大熊猫在各自的领地觅食、嬉戏,互不侵扰。不知名的鸟儿,飞来飞去,叫声不绝于耳,热闹非凡。在一块众山相围,两水合流处,建有一处大熊猫驯养繁殖场,海拔2350米,是一个集科研、抢救为一体的野生动物驯养场。多年来,成功抢救了13只病饿大熊猫,与成都动物园、卧龙自然保护区合作,人工繁育大熊猫取得成功。并在人工饲养金丝猴、羚牛、黑熊、毛冠鹿等方面也积累了宝贵经验。这里也是保护区唯一一处公路能通至核心区的地方。

从驯养场旁边流出的两条小河,合在一起就叫白马峪河,本地人又叫它“达嘎河。”河两岸的各个山头居住着一个自称白马人的独特民族,据学者们考证是我国古代氐人的后裔。他们与四川省平武、九寨沟、青川和松潘县部分地区的白马人亲密无间,习俗一样,有近两万人口。根据史书记载,茂州西境之东北,包括西汉水、白龙江流域是古氐人分布的中心。今天残遗的氐人同样在这个范围内。自两汉、三国、魏晋以来,统治者把氐人当作奴隶、战争工具,将大量氐人东迁山西及中原、关中,西迁酒泉等地。加之历史上氐人多次反抗招致被大批屠杀,使曾经显赫一时,建立过多个割据政权的氐民族,风光难再。这一带的氐人,属古代“阴平氐”的后裔,公元4世纪下半叶到5世纪下半叶,仇池氐人杨广香在今天文县地区建立了阴平国,前后百年。“阴平国”灭亡,隋朝统一中国,从此结束了三百多年的战乱局面。因此,氐人也受到各种歧视和限制,他们不得不隐匿真实身份。之后,便从史迹中消失,成了千古之谜。

白马人无文字,却具有丰富的语汇,语言不同于藏语,不信佛,葬俗以土葬为主,实行严格的族内婚,衣着华丽,男子穿白色或青色开襟长衫,腰系铜牌腰带,女装胸前配以鱼骨,胸、肩、袖、衣边均用彩色条布饰边,无论男女头戴圆形荷叶边毡帽,上插一根或几根白鸡尾毛作民族标志。崇拜自然,日、月、山、水、火、石、树等,最重要的宗教祭祀活动是“跳曹盖”,也叫“池哥昼”“鬼面子舞”。春节是跳舞的旺季,也是最热闹的时候。从腊月三十起到正月十六结束,其中,正月十三到十六是最精彩的时候,戴上面具,手执火把,上到山顶祖先庙中敬完祖先,便点燃篝火开始跳唱,唱完一折后,参加敬祖先的队伍,人人手摇火把如一条火龙沿山梁逶迤而下,到村边开阔地上,又燃起篝火,手拉手围成圈,尽情地跳唱,直到次日霞光满天,阳光初升时才各回宝殿。这神秘而奇特的民族风情,质朴而奔放的舞蹈,被艺术家们提炼成舞剧《达嘎河边》,成为地方舞台上的奇葩,以白马人为题材创作的舞剧《悠悠雪羽河》享誉京城,丰富了陇原艺苑。

白马人不但能歌善舞,而且生性善良耿直,他们世代与大熊猫生活在一起,在氐人强大时,将大熊猫作为图腾,标于战旗上,视其为神兽。他们有一个祖训,无论谁进山,都不准打扰大熊猫,违者要受到众人的谴责或惩罚。

白马河,清凌凌的水从远古流到今天,养育了白马人,养育了大熊猫,也滋养得这一方山水灵秀而神秘。白马河保护站辖区的石门沟,石崖上古木参天,松柏成荫,当中生成一个洞窟,端坐观世音菩萨,左右清流急湍,奔涌而下,形成数十米高的瀑布,其声如万马奔腾,水花飞溅,雾气迷漫,为保护区瀑布之冠,在白马河南面海拔3000米以上的地方,还有两处高山湖泊,一曰五花池,一曰双海湖。五花池坐落在高山灌木丛中,阳光普照,漾出红橙黄绿青五种颜色,赏心悦目,人称五花池。传说五花娘娘以前在池中居住,经常在池面上歌舞,乐声传遍四方,近前去看,却无影无踪。双海湖海拔4000米,湖面如镜,方圆五公里,湖边生长虫草、贝母、羌活等多种药材。传说双海湖是金海龙王的行宫,如能在水中一游,则百病消除,健康颐年。

独特的地质地貌,种类繁多的野生动植物,秀丽的天然景观,以及悠久历史遗留下来的奇风异俗,给保护区增添了无穷的魅力,身临其境会使你流连忘返。一位诗人在游览了保护区后诗兴大发,高声唱道:“白水青山两相依,珍禽异兽盖世奇,劝君莫毁自然美,留得青山后人汲!”是啊,没有郁郁葱葱的原始森林,听不到小鸟的歌唱;没有清冽的小河流淌,看不到雪山、翠竹、红叶;没有了春曦、夏苑、秋韵、冬趣,那五彩的田园和青碧的森林渐渐消失的日子,该是怎样的可怕?不,我们要留住绿色,拥有绿色,珍爱绿色,永远生活在绿色的图画中。

选自散文集《漫步阴平道》

春光明媚走大水

“寻春须是先春早,看花莫待花枝老。”我还没有踏青寻乐,逛山玩水的福气,那雅兴不属于我。爬山,是我赖以糊口的职业。

一年一度的春季巡护,让我走进春的海洋。

汽车跨过白龙江,把我们抛入一片绿色汪洋中,便掉头扬长而去。

白龙江两岸已是花谢春深,而大水林区,此刻正在褪去旧衣,披上新装。

时节恰到好处。早了,萧瑟未尽,迟了,太浓烈,太奢侈,消受不起。

四月的阳光,照得甘川毗邻的西秦岭山地,绿中泛银,笑脸怒放。河滩两岸的田间,采茶姑娘,彩裙起舞,给静穆的茶园以热烈与欢快。

大水,因一条小河而得名。

山重水复。只有小河欢唱和山的隆重回声打破静得出奇的岑寂。

走在翠竹摇动溪流淙淙桐花展翅的小路上,大地青春四溢,自然界春情荡漾。

“春风不解禁扬花,蒙蒙乱扑行人面。”满目葱茏的小路,青枝绿叶争相向你点头哈腰,百般殷勤;白色的、红色的野蔷薇,粉红的罗琼花,一簇一簇飘逸过来,在微风中扭动身子,似元宵灯会庆丰收起舞的龙,龙鳞纷纷扬扬,洒在身上,飘在地上,香气扑进鼻孔,沁人心脾,一种自豪、荣耀、幸福感油然而生。好一个大水!把我们诱入绿林花海,难以逃脱色的迷宫。道上路下、山尖河谷、对门坡岭,前方峰峦,绿中缀红,碧中镶白,一团一簇,犹如经过了一场跳伞大演习,彩色降落伞,落入大水三十华里的绿涛中。

几只布谷啼叫,划破幽深得让人惊悸的绿荫,宛若告诉山外来客:森林并不寂寞,有的是生机无限!

古代诗人笔下的春景不正是眼前见到的一切嘛:

依依袅袅复青青,勾引春风无限情。

白雪花繁空扑地,绿丝绦下不胜莺。

路宽一米余,20世纪70年代修成,迂回曲折,不时有“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担忧和惊喜。

拐弯处一辆人力车在晃动,速度极慢,看得出每挪动一步,都要付出巨大体力。车子上装的是化肥和一些日用品。人驾辕,牛拉车。我们赶上时,路已趋于平缓。车主甩开套绳,仰起因过分用力而涨红的脸,向我们招呼,一脸汗水,一脸热气,一脸憨厚,一脸真诚。前胸后背,挽起的袖子、裤角,汗津津,湿漉漉,胳膊、小腿,仿佛刚经过一场春雨的洗濯。

“你们是保护站的吧,你们走得快,再有几里路就到我家了,到家里歇气噢!”我们帮他推车,他执意不肯。我的眼睛潮湿了。青山绿水对于有闲阶层,是天然氧吧,对“衣食父母”们是艰辛、是阻碍、是贫穷。

曾经陪同过两位京城来的公务员,他们十分羡慕这里山青水碧,鸟语花香,以为他们来到了人间天堂,当听到、见到山顶、河畔的居民生存状况时,狐疑地连问:咋这样呢?怎么会呢?他们住在皇城内,不知道中国有多大,在他们眼里,不可思议。这或许就是经济学教科书上说的“剪刀差”吧。

人类,以索取森林而发达,重返森林时,便成了奢侈者的专利;而留在大山里的人们,就成了困苦愚昧的守望族。

也是,当蒸汽机的轰鸣在欧洲大地响起时,我们的王朝还沉醉于“万邦来仪”“唯我独尊”的梦呓中;当西方国家完成从破坏到环保的经历时,这只东方睡狮,才摆脱羁绊,向前迈步;当发达国家富得流油,有了充裕收入的阶层,住别墅,回归自然,怡情山水时,我们还讥讽人家为“资产阶级”!当我们也将旅游作为一项产业时,部分官员不励精图治,反而以权谋私,无序开发,大肆践踏自己的国土,毁坏人民赖以生存的家园;国人勒紧裤带,过紧日子,那些官仓硕鼠们,露出贪婪,既立牌坊,又当婊子,忙吃喝,忙编谎,忙骗钱,忙公款旅游,忙出国,忙考察,伸出第三只手,浑水摸鱼,钻营更大的权力,以求更多地捞取,截留从国库投来的资金,或者搜刮民财,鱼肉百姓,做表面文章,欺上瞒下,五花八门,不一而足……

尽管有螳臂挡车、蚍蜉撼树者存在,历史总是渴望和谐,向光明迈进。

时代毕竟在大踏步前进,一张公示榜吸引了我的视线:

大水行政村,140户,其中:绝对贫困,15户;低收入,55户。

以后几天我在居民家走访,证实了统计的真实。

大水行政村杜主任家,“5·20”火灾发生后,是当时文县扑火队伍出入接待站、后勤供给站,为灭火救灾立下汗马功劳。优秀护林员杜满堂的名字,让人耳熟能详。

夕阳下,霞光起,照亮了满堂家对门的山梁,我看见一根高大的电杆上飘过三条银线,闪闪发光。现代文明将君临大水。难怪今年大水的山、团鱼河的水,如此妩媚,如此动人!

满堂家的小院,环抱在绿色屏风中,门前小河流淌,屋后是主人的希望所在——茶园——小康之路。

茶园是碧绿的,绿得升腾希望。

我不禁赞叹:好茶源自好山水!

山坡上的灌木林——可不是一个绿字能囊括得了的:山核桃、楠木、樟木、木笼头,尖芽、嫩叶,紫中泛绿;黄杨、青冈,黄中镶翡翠。常绿乔木,绿得深厚;落叶乔木,绿中洇碧。林间,真菌、被子植物,裸子植物,组成了一个既纷繁又精密的系统。色彩之丰富,是任何卓越的色谱学家都难以分辨其详的。这些植物,或大或小或高或低,在生命流程中以一种特有的生存方式、防御方式、衍生方式、像苦的、涩的、甜的(也不乏甜蜜陷阱),长刺的、长毛的、有毒的,优劣互补,相生相克,共存共荣。它们不像茶树,似乎更具理性,虽为人工培植,却离不开千百种植物无私奉献,没有这些植物构成良好氛围,不可能有茶园的根繁枝茂,茶叶的香飘千里。

满堂自建的小电站,让山间独院顿生辉煌。来自繁华小镇碧口的未过门的儿媳,长发如瀑,陪伴复员回乡的儿子炒茶。手掌均匀地在炒锅中翻转茶叶片,那种由稚嫩到成熟,由柔弱到坚强的蜕变,物质与物质的转换,顷刻,在脑子里变为哲理的思辨。我感叹大自然的奇妙。

品啜香气馥郁的新茶,看着年轻人相亲相爱,嗲声细语,我暗自为这对热恋中的情人祝福。

一条标语引起了我的注意:“建小康村,走富民路”。小康,国人梦寐以求的愿望。满堂充满自豪,给我们讲大水的前景:“皇粮”免除了,学生不交学费了,全村60个年轻人已倾其家资买进了摩托,一股光明之风吹来,鼓舞人心。作为领头人,不能让意欲破茧化蝶的年轻人失望,接下来是:高压线接火,安装电话,争取公路,低产茶园改造、深加工,亮出无公害绿色茶叶名片。无污染茶叶,市场看好,一抢而光……保护好森林植被,至关重要——这是多年务茶的切身体验。

听着满堂的讲述,我想起了伟人的话:群众是真正的英雄!

的确,绿色,是人类生命基因中的神圣之色、繁荣之色、民族昌盛之色。要发展、要进步、要小康,要春色长驻,保护森林、保护绿色,就是保护生命。

大水人,给我上了一堂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生态课。

阅尽沧桑有树神

大水在植物区系上属南北过渡地带,承和畅惠风,纳天地精气,植物种类繁多,是一块天然植物园。

山中的溪水喧闹而欢快,节奏如一,听起来单调,却浑厚有力,有一种志存高远的大气。水边树木竞荣,尤以樟树楠木最为醒目。樟树绿油油的叶子,散发丝丝馨香,催发人遐思无限;楠木高贵,典雅中透出矜持,满树绿叶满树粉红花儿,给满目春光再添锦绣。那三片花叶中间,抽出八厘米长的绿中带紫的小叶,就凭它卓尔不群的花瓣,就让你不敢小觑。

从森林中一路闯关夺隘奔来的小团鱼河,在一个叫庙湾的村庄小聚,在那里养精蓄锐,以便加入白龙江。这一潭水,虽说不大,而它却在潭边页岩上,养就了一株巨树。植物学家叫它是“铁坚油杉”,已有一千多年的树龄。树身高16米多,胸围6.6米,树冠99米。有一根,离地7米,枝围达1.5米,攀崖而下,恰似巨蟒入潭。树冠曾被雷击,但不减威武。像这样高大的树中寿星,实属罕见。树尖是干枯的,而树身枝繁叶茂,出奇地雄伟,骄傲挺拔。它属亚热带植物,是松科的原始类型。没有了同类,仅靠不同种属的树木相伴。可以想象,它的青壮年时期是何等威风!

树后一小庙,不足两平方,神位上写:白马爷。庄稼人把喜怒哀乐都寄托于此。传说,这棵树是“鳌沙爷”化身,原先根部还有一枝,横跨过河,至“天飞娘娘”庙前。鳌沙爷与天飞娘娘的亲近,激起对门“黑池爷”醋意,最终发生一场恶战,从南山到北山,从天上到地下,直打得天昏地暗,难解难分。正当不分高下时,黑池爷使出绝招,霹雳一声,金光万道,将鳌沙爷的头盔击落,伸出的一条腿被无情地斩断,鳌沙爷呻吟不已,逼迫取消敕号。为安全计,鳌沙爷请来了他的朋友白马老爷,守候其伤残之躯。故事凄凉,我想这不是人们的凭空杜撰,是历史上一个真实事件的演绎,或是隐喻一个意象,寄托一份感情,神话、寓言、童话无不这样。

老树,是山川地貌、风霜岁月的见证,我们只能从表层传递出的信息知其皮毛,至于它每一圈年轮中蕴含的沧桑,是无法破译的。它的经历太多太多,阅尽人间春秋。比如,千年一贯的陋巷箪瓢,某人为添置一件新衣欣喜,某家孩子们,为争夺一块土豆而哭闹,大人们为吃不饱而愁眉不展;日月一天天流到今天,老树赏心悦目;小学生手拿书本读书,农人在田中挥鞭耕耘,摩托车突突过往……秋而冬,春而夏,年复一年,它把这些记忆,珍藏于体内,成为一棵承载苦难承载欢乐的载体。

老树成了庄稼人眼里的一道风景,一个标志。人们在烈日炎炎的午间,或饭后,晚霞捧出月轮时,来树下纳凉;遇兴办公益活动或有个人危难,来集会。老树成了议事场、休闲地、信息源发布站,人们离不开老树。它得到了人们的呵护,千年不老。岁月赋予了灵性,人们对它的虔诚与敬仰尽在不绝的香火袅袅中。

我绕大树来回走动,发现这棵树的长寿来自于水,由此,我对水产生了一种宗教般的敬畏。万物源于水,水滋养万物,有了森林,就有了流水潺潺,四面八方的万条溪流,汇集成无数大江大河,文明之光在大河胸膛上升起,直至金光四射。水,构成了世界,水,塑造了人类、养育了人类,成了整个世界的生命之主。

野狐岭,按字面想应当是狐狸出没的地方。眼下狐狸少了,它喜欢视线开阔,最好是疏林地,能窥探又便于隐蔽,树木多了,就不是它的理想环境了。眼前两棵青檀树,据专家测定有700多年树龄,其中一株,高26米,有大小不等成百儿孙相簇拥,朝气蓬勃,一派繁荣昌盛的气象。一株明显年轻,相距百米,临风屹立,虽在灌木林中,数里之外可见英姿焕发,成为这片林地的万树之尊。

青檀,属中国特有的单种属植物,由于其分布地域缩小,面积缩小,生境破碎,有绝种之危,国家把它列入保护植物名录。显然,这里有它适宜生长的土壤、海拔。

人去墙颓,青檀枝繁叶密,我想它是作为风景树而高寿的,并非因珍贵而刻意保护。倘若,古时此地生产力发达,文化发达,人们知道青檀是制作宣纸的原料,就难保千年如新,它的命运可想而知。要是我们站在全球环境资源状况的大背景下去考察,不难看出,在这儿生存下来的青檀,子孙不绝,是与其人文环境密不可分的,比如,交通闭塞,人口稀少。铁坚油杉、青檀的长寿,具有时间优势,它看着人们一代代成长,那粗糙的树皮警示我们不要忘记森林的作用。是森林,伴随人类从“茹毛饮血”中走向文明;是森林,供养人类发展、壮大;是森林,点燃第一缕文明曙光,使人类的进化、发展有了一个质的飞跃。人类应当感恩于森林,关爱森林,为森林大唱赞歌。

文学常把大地比作母亲,自然,森林就是母亲身上的汗毛,直承天露,吐故纳新。土地有了森林,才更加生机勃勃,把光转化为化学能。每一片绿叶都是一个食物制造厂、制氧厂,养育各种微生物、菌类、软体动物、脊椎动物,使无生命的森林大众与有生命的生物群体之间不可分割,循环往复,生生不息,荣辱与共。在这么一个精密的工厂里,得恩惠最多的是人,所以人们误以为是这些物质的当然拥有者。

我不由想起了我们的父辈,他们大凡进山,都要给山神土地化纸钱、烧高香,或杀牲以祭;每逢春节,都祈天、敬地、拜水神。过去,我们将它归为封建迷信,实际上是崇敬山川大地,是对山川大地养育了他们而感恩。也是祖先给后人留下不忘造物主、不忘山川大地养育之恩的美德。

纵观历史,使地球更加热闹的是人类,对自然环境构成威胁的也是人类。人们为了争夺势力范围、修建宫室,毁坏、砍伐森林,没有把子孙后代的出路放在心上,俨然以地球主人自居,为所欲为,长梦不醒……

地球表面曾有过76亿公顷森林,覆盖了60%的面积,现在已不足40亿公顷,尚且以每年1500万公顷的速度在快速毁灭;为世界制氧1/3的亚马孙热带雨林,采伐面积逐年增大,2002年以来的砍伐量,相当于过去500年采伐量的5%;我国黄河中上游的黄土高原,三千年前是林木蔽天、水草丰茂的地方,西周时森林覆盖率达50%以上,秦统一后,大兴土木及屯垦毁林,至南北朝时期,森林覆盖率已降至40%以下,如今的黄土高原森林覆盖率仅有6%,成为我国自然环境最为恶劣的地区之一。目前,我国人均占有森林面积只有0.12平方米,是世界人均的20%。这数字令人沮丧。昔日的大森林,今日的灌木林,过去的有林地,今天的乱石滩,它们负载过多少不该由它来承担的灾难?承受过多少不该由它诉说的谎言,而这些将要留给还未出生的后代们消受。

好在,世界已经醒悟,国人已经醒悟,虽有些迟,但毕竟醒了。自然保护区就是为保护森林生态系统及其野生动物而划定的。人与自然的和谐但愿能够形成。

我有疑虑,但更有希望。

雪花飘落排子崖

谷雨时分的阳光照耀着绿色山林,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植物和花卉散发出的特有清香,山脉纵横,青峰处处,直接蓝天;白云缕缕,轻柔而悠闲,是哪位天才画师把天地点缀得如此壮丽多姿?虽无人工雕琢之精巧,也不少流觞之曲水,为之增添气韵。这山这水奉献给人的是,亲切、自然、舒畅,序自天成。不像逛苏州园林,惊喜接着惊喜,你赞叹的是设计者的独到构思,工匠们技艺的超群。你要保持良好印象,需有一定的文化和美学素养,它是专为无缘走进自然者休憩、怡情而造的。所谓“不离轩堂而共履闲旷之域,不出城市而共获山林之性”。是人们理想美的集中,是“天人合一”思想的再现。要是仔细品尝那一山、一石、一亭、一榭、一泉、一瀑,就会从心灵深处泛起缺憾:寡广阔,少大气,城市盆景而已。

乐山乐水应到这里来,这里才是山的家水的源。

东瞧西望中,走进一片不曾修剪的茶树林,莽莽森林深处,南北西各方,都有青烟升空,我以为是哪儿着火。何站长说,那是民宅,川陕甘边缘地带这样散居的住户较普遍,藏于深山,隐于林中。

一座坟茔敞露在面前,墓正面宽阔,墓穴为穿堂式合葬墓,骨骸无存,墓前斜躺几块石板,其中一块为墓碑,字迹已很难辨认,上半部为汉字,下半部很像是少数民族文字,碑文为横排式,我是初次见到。能辨识出的碑文是:

大明国陕西□

佛作□坟生本立三代先□

万历三十二年八月

以下似乎是藏文。

看来,墓主的身份是无从知道了。据八十二岁的张忠祥老人讲,他小时见此墓就是这个样子,对面山上还有一座高大的坟,人说是一位贡生的,因不顺路,淹没在树丛中。从这里再往“仁义店”方向走,还有很多“番坟”,他曾经在那里住过。我在想万历三十二年……此前此后,正是“东林党”与齐、楚、浙三党之争,“阉党”之争,“京察”问题、“国本”之争,“东厂”“西厂”,爪牙四出,社会矛盾加剧,“丁银”苛重,民不聊生,外寇入侵,努尔哈赤羽翼丰满,各地农民纷纷揭竿而起之时,这一年,葡萄牙殖民者改变手法,买通海道副使汪柏,以商船遭风暴为由,准其居住澳门,晾晒货物,内外交困,风雨如晦,丧钟从南到北,由北而南,此起彼伏。

这一时期的陇南山地,也不是一处风平浪静的港湾。我们只能推测这里曾经有一条,北到武都、南达四川的道路,是眼前的大森林掩盖了真实面目,遮去了曾经的风云激荡——小河坝、长安洞、老殿梁、仁义店……

历史并不糊涂,至今还能隐隐约约窥测到昔日的喜怒哀乐。

四百年的墓葬,使我对时间产生了敬意,只有时间能改变一切,只有时间能塑造一切,任何人、任何事物,都在时间的分秒中成长壮大,任何人、任何事物都躲不过在时间的长河中衰老、死亡,伟大照例,渺小亦然。

当我徘徊在墓葬周围,猜想这墓主和那个年代,在这里可能发生的一切时,一位中年妇女,从茶园中走上来,她用袖子擦去满脸汗水,十分肯定地说道:“你们是保护站的?我是张银富家的,我发现朝我家走去几个人,估计是你们,老张和小汪他们,今早进山,让我等你们。”透过这张红彤彤的和善脸庞,在饱经辛劳与命运抗争过的皱纹里,有山里农民特有的厚道、热情、坚毅,有与所有母亲们一样的慈祥、可亲,久违了的汗味,带着圣洁的清纯,从鼻梁两侧渗出,我心里一热,这是浇灌五谷的乳汁啊!这时,汗腥味竟变成了馨香。我心里想:她们才是应该敬仰、值得关爱的人。

晚饭后,我们点上自带的蜡烛,呷着青翠碧绿的新茶,听主人讲述她们的家庭、生活、设想:她们是距乡政府最远的一家,油、盐、酱、醋等日用品,要从几十里外去买,全靠两个肩膀两条腿,老两口尤可,一双儿女就不喜欢长期与山林为伴,让云缠雾裹,穿行于泥泞。现在,他们去广州打工,她操心路上是否平安,想给儿女们打个电话,要到山外,没有空,心里总是提心吊胆。我问,对儿女们的今后有何打算,她先是低下头,沉默良久,才仰起脸,长长叹了口气:“哎,儿子只要能走出大山即使当上门女婿也好,女儿打工能找个对象远走高飞也行,我俩无所谓,走一步算一步!”话中的无奈是显而易见的,但从摇曳的烛光中,可以看出,这位农家妇女的豁达以及对新观念的认同与妥协,不由得我从心底产生了敬意。

这些家常琐事,谁家都有,唯独“排子崖”张银富家的境遇让我辗转反侧。

被水泥建筑物围困的人们,尽情享有现代文明成果,腆着罗汉肚,在平展展的路上,脚步慢移轻挪,举起操作电脑的头,看楼群林立,人潮如蚁。久违春夏秋冬,难见风吹雨洒,人像大棚蔬菜,隔离阳光、隔离自然,在恒温中消费生命。大自然提供的激情被转换,青春火苗的跃动由好恶而左右,没有了雷霆万钧,哪来的创造火花喷发?回归自然,已成了都市人的朝思暮想。然而,驻守大山的人们,却终究寂寞、贫穷。他们不断地劳作、不断地拼命,生活现状却依然如故。他们向往文明,总想挣脱厌倦了的山林树木,厌倦了的清新、清纯的空气,挡路的峰峦、绊脚的山路、障眼的云雾。

一阵雨声把我从梦中惊醒,已经热闹非凡的春天,正好缺一场打败寒气的春雨,迎来和煦丽日,让高山峻岭锦上添花。

山高土冷春寒,小汪他们收点的地方海拔超过两千,这时正是大雪飞扬,不知在哪个崖窝过夜,风雪野地,他们怎样熬到天亮?一种担忧漫过心头……

忙碌一天的张银富女人均匀的呼吸声从窗外传来,我的同伴鼾声酣畅。雨滴打在树叶上,“啪哒,啪哒,”传出万古不变的节律,给黑夜做伴。

雨水坠落屋顶,归入瓦沟,流入地上,一阵紧似一阵。雨,洗掉了尘埃也洗掉了杂念,脑子变得异常空灵。我想到了生态理论,人与自然的关系。人类想改造自然,必先尊重自然,这是可持续发展的内涵,是科学发展观的内涵,但现实与愿望两者距离的拉近,需要国民的不懈努力,好在是,和谐社会的理想已向人们挥手。

没有时间观念的思绪,在暗如海底的夜里放飞,直到精疲力尽双眼迷离。一声鸡叫,引来道道白光,从窗格子里投进。那一束束洁白的光,像宇宙清洁剂,带进了清新、宏阔、深邃。我披衣下床,推门而出。“千山同一月,万户尽皆春!”一派乳白扑入胸怀,霎时,诗人咏月的名句便不期而至。山中夜月,皎洁得惊心动魄,“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一条白线把大山拦腰隔开,被雨雪浣洗过的月光和积雪,给大地一个美丽的明亮。这是尘埃落定的明亮,这是净化灵魂的明亮。这明亮能给你以遐思,最能打动人,最能启迪人。雪线下的树林,又被月光分成阴阳两极,阳面朦胧,神秘莫测,阴面幽深,亦真亦幻。人间在沉睡,一切生灵在沉睡,只有河水在与山林、与月儿对语。

城市的装腔作势,用其虚假与秽气,把月儿的真实和纯洁挡在空中,太狡黠、太市侩;乡间的月儿清澈透明,滋润着民族血脉中流淌的“志趣广达,施大爱与众”的养分。谁能不爱乡间的月儿?

“嘎巴——”声音从屋后丛林中传来,静听,再无音讯,抬头上望,白雪,崚嶒巉岩,石缝中长出的树木,正好被月华皴出一幅水墨大写意,挂在幽雅清静的天幕。我感叹自然界的宽厚,给不同地域、不同海拔,赐予不同的生物,让它们自由地生发、成长。

白天,女主人讲述金丝猴在后山聚会的场景,仿佛又现眼前。冬天下雪,雪线恰在崖顶,雪盖住了金丝猴的食源,也盖住了它们施展跳跃才能的舞台,这里就成了它们临时就餐、活动的场所。一群猴子,吱哇乱叫,叫声经崖壁回应,犹如两军对垒,杀声阵阵,让人毛骨悚然。其实,这只是我们的无知而产生的惊怵而已,在它们,是过节,是狂欢。每当成百猴子来临,他们一家四口,便成了绝对少数。猴多势众,无视他们的存在,他们只有屏住呼吸,悄然仰观,猴群在崖上跳跃,在树枝上飞奔,那敏捷,那自如,就可以看出,不是出于大雪压境的被迫无奈的烦躁举动。猴子在树上的功夫,绝妙无比,是一道风景。譬如,大猴子,怀抱小猴时,它该怎样与队伍同行,怎样同乐?想不到它与其他猴子一样轻巧,前翻后仰,展臂伸爪,翘尾纵身,像金球飞旋,像火苗跳跃,无论动作何等奇险,怀中的宝宝却安然无恙。有时会停下来,吻吻小脸蛋,发出一声怪叫,这声音爽朗起伏,众猴儿会送来呼应似的回眸,人听起来十分刺耳,在金丝猴群中,怕是一种满足的开怀大笑吧。山后这座大戏台,每年都有三四场金丝猴的杂技表演,那才叫“动物世界”哩,比城里人在电视上看,要过瘾得多。

月光浸润万物,浸润我的灵魂,是梦幻,是醉意,是回味,难以说清。不过有一点是清楚的,我要告知月儿,第一场雪落到排子崖时,我还会再来,来看群猴起舞,来看月光照耀下的排子崖,接受雨露滋润过的月光的洗礼。

山弯弯,水迢迢

小团鱼河的农户,大都藏于浓荫下,单庄独户。山是一弯又一弯,水随山转,水跟你捉迷藏,一会儿笑声朗朗,一会儿静谧无声。前方树林深处露出一角屋檐,那是一户人家,及至走近,土墙、木架、青瓦房屋三间,楼上敞亮,堆放一些杂物;楼下,一间卧室,从门缝中窥见,木床一张,被窝陈旧,一条长木凳上摞几件旧衣服;另两间无隔墙,靠东窗下,火塘挂钩上吊一只鼎锅,西边横七竖八柴火一地。全部家当中值钱的要算台沿上彩条布下的那辆摩托了。追赶时代的交通工具,与屋内家什,对比鲜明,给花红树绿的季节投来尴尬。一种无名的酸楚在心头升起,我,一个与房主人流淌同样血液的一员,能不悲伤吗?

以后的几天中,接连访问了好几家农户,都相差无几。小河坝社,一个叫何映贵的村民,是清末秀才何光辉的孙子,祖上秉承“耕读传家”,到他这一代已难以为继。他热情地邀我们去他家喝黄酒,我们坐的楼下,还算有遮拦,楼上只有一间房能挡风,两间能防雨,不遮风。五十一岁的汉子给我们道出了他的苦衷:夫妻二人加两个不到二十岁的儿子,儿子只上过小学,羡慕外面的世界,不安心于山坡上那几绺绺黄土地,外出打工,春去冬回,往往空手而返。年收入粮食三千斤,要养活一家人、一头牛、两头猪,再无其他经济来源。妻子腿疼,没钱治疗,好与坏全都交给一张床板。第二碗黄酒斟上时,楼上传来了一阵呻吟,我们催他去照料,“常是这样,叫疼去!我也听习惯了。”他无可奈何地说。

我只能报以惋惜和同情而已。

他还不属绝对贫困户。绝对贫困户是啥样?

古罗马人塞涅卡说:“我们能够活着,这是大自然的恩赐,而能活得好,则是哲学的恩赐。”

人的根是脚下这片土地,任何光明前景,都得依赖生他养他的黄土,谁能背离黄土,进入理想天国?

一声春雷,使中国农民进入了一个从来不敢想不敢奢望的理想天国。延续中国历史几千年的“皇粮”免除了,犁耕锄刨黄土地的农民,又拿上了最低生活保障金、医疗保险金,教育的“两免一补”,这是这个农业大国破天荒的壮举。农民们没有想到,世界没有想到。

两月后,小河坝的电灯亮了。排子崖的电灯亮了。

张银富家的电灯也亮了。

这位文县东南最偏远的一家人,离人庄远,与野猪老熊金丝猴为邻,他家的庄稼大部分给它们上了税,幸好适时调整了种植结构,以茶代粮,日子日渐红火。就一样,此前一直在想,有电灯就好了。盼啊盼,这一日终于来到,各村各寨都架上了电灯线,只等那一团光明之火来访。就剩他一家了,张银富坐不住了。一打听,杆公里太长!在农民是上帝的年代,也不能不讲经济成本啊!政府和电力部门,怀着抱歉的心,放弃了给张银富家送电的打算。他,将被光明抛弃,他,将成为永远赶不上大部分中国农民步伐的落伍者。渴望与山外农民同步的意愿落空了,拥抱精彩世界的美好愿望化为泡影。张银富在指挥部院内低着头,一声不吭,双手狠狠地抓住头发,急促地出着长气。他不甘心,他不服!突然,他一跃而起,从路边柴堆中抽出一根木棍,旁若无人地走向一卷高压线前,先是用双手推了几把,又围高压线走了一圈。在场的人,茫然地看着这位近似发疯般的老实巴交农民,谁也不知道他要干啥。他解下腰间绳索,寻找空隙,绾绳打结,往地下一坐,绳索套入双肩。双手斜拄着棍,右腿向后一伸,左腿一屈紧靠胸部,随着两腿的屈伸,棍子的支撑,开始了一个人和一捆高压线的较量。在场的人惊叫起来,那是150多公斤啊,不要命了!人们边责怪边伸手相扶。他站起来了。中国农民的爆发力在张银富身上再现了。

他把光明背在肩上,他把希望背在肩上,他把一家人的理想背在肩上,他把中华民族的坚韧不拔背在肩上!他背上背的是中国农民的不屈不挠,背的是中国农民的信心和奔向现代化的决心。

一捆高压线缓缓移向排子崖,给中国农民带来划时代意义的光辉照亮了排子崖。

排子崖霞光万道。

排子崖的森林精神抖擞。

大水从苜蓿河、仁义店跳跳蹦蹦,欢歌而来。

张银富唱起了山歌:

上山不怕山顶高,决不行到半山腰。

幸福生活在招手,我携贤妹共攀高。

小河涨水涨上崖,快放筏子到河边。

贤妹子你快上来,共奔小康到未来。

选自散文集《千秋摩天岭》

鸽子花开

珙桐,是一种粗壮乔木,它是我国特有的树种。高大的树冠上开满如玉的花朵,酷似欲飞的白鸽,人们形象地叫它鸽子树。在科学家眼里,珙桐与大熊猫身价等同,一为动物骄子,一为植物中珍珠,同属濒危稀有。之所以珍贵,因为它古老,是研究地质年代变迁、气候变化、植物群落演化和系统发育过程的“活化石”。

由于稀有,品位自高。“神舟七号”将它与另一种古老植物——鹅掌楸种子一同送上太空,进行诱变育种试验;经受了汶川“5.12”特大地震肆虐后的北川人民,为了感谢台湾同胞的捐助之恩,选中的回赠礼物也是17株珙桐树苗。寓意友情,象征炎黄子孙间血脉相连。

珙桐生长于新生代第三纪初期,为第三纪古热带植物残存物种,现今少量分布于我国西南和湖北的神农架少数深山中。可喜的是它在摩天岭山中的白水江自然保护区也占有一席之地,加上保护区内还有上百只大熊猫繁衍生息,国际生物学界称之为岷山东端的绿色宝库。

古老的神州靠珙桐美丽,今天仍旧不改初衷,靓丽着甘川交界的摩天岭山地。摩天岭拥有大熊猫、也拥有珙桐。

摩天岭有远古遗存,既是荣耀也是警示。珍禽异兽唤醒人们收敛欲望,奇花异树,敲响忧患钟声,谨防春夏秋冬失衡,生存危机加剧。

摩天岭山中生活的白马人,之所以引起学者们关注,我以为,不在于保持了古氐人的生活习俗,而在于他们敬山、敬水、敬树木,敬一切生灵。他们上衣背部的图案,据说就是熊猫和熊的图腾,她们的白色百褶裙便是象征珙桐花。

珙桐,自20世纪初侨居英国,就以“中国鸽子树”闻名于世,成了欧洲重要观赏树木,尤其在瑞士几乎家家栽植,可见人们对它的钟爱。

说起珙桐,不能不说到一位法国人,他不但发现了大熊猫也发现了珙桐,也是他,开了掠夺大熊猫远涉重洋之先河。此人就是被国际自然科学界津津乐道的阿曼德·戴维。

他以传教士名义,行走于四川省的北川、松潘、平武、宝兴一带,雇佣猎手,捕获许多金丝猴、藏酋猴、猕猴、小熊猫、羚牛、苏门羚,从四川运往上海再渡海出洋。1869年3月11日,这位疯狂的动、植物标本采集者,在宝兴一个姓李的猎人家里见到了一张黑白二色、像熊非熊的动物毛皮,便预感到这是一只不同寻常的动物,立即记入日记,并急切地与猎人磋商,希望协助他捉到一只活体。对于朴实的村民,这动物司空见惯,只要给钱,林中的豺狼虎豹熊,都不过是“野物”而已。猎杀一只,活捉一只,无所谓。不久戴维便如愿以偿地从19世纪下半叶的中国猎人那里得到了活体大熊猫。

沉浸在狂喜中的戴维并未因此而罢手,相反更激起了探寻这方山野奥秘的欲望。他认为,这山,这水,神秘莫测,很可能让他在探索未知中摘取桂冠,让世界瞩目。适逢英法列强肆意践踏中华国土,有《北京条约》为冒险家撑腰壮胆,他有底气,他理直气壮。他每日咕噜咕噜地向上帝祷告,奢望赐福于他,让他发现更多的奇迹。戴维迈开双腿,睁大鹰隼一般的眼睛,在山中盘桓。有一天,来到一条山谷中,四周群山环抱,路边清泉流淌,蓦然间,前方不远处,一片硕大的白色“花瓣”,在长有桑叶般大小树叶的树丛中迎风飘忽,宛若白色鸽群嬉戏枝头。眼前的景象使这位胡子拉碴、黄头发、蓝眼睛、穿着满族服饰的洋教士惊呆了,他知道这一定又是一个植物新种!急忙叫助手采集了标本。后来经鉴定,果然是古老植物孑遗种——珙桐。

戴维被授予法国科学院院士,西方人说他是一个动摇了“上帝造物”论的人。

珙桐,独生于中国,竟被外国人赢得了命名权。虽然,在生物学上意义重大,却不由我悲从心起。一个蕴涵和平的树种,在国运衰微备受欺辱的年代,让曾经践踏过自己国土的列强中的一员发现并冠名,怎不令人扼腕长叹?

我们的民族既宽厚又有远见,戴维的名字记入了科学史册,他的倨傲被历史省略,他发现的动、植物名字一直在沿用。罪恶属于过去,属于那个时代;耻辱,后世是会铭记的,也是抹不掉的。科学提升了人类的生活质量,时间淡忘了昔日的痛楚,抚平了伤痕。今天,人们对待大熊猫、珙桐的热情就是最好的诠释。

活在自然保护区,却未见过野外珙桐开花时的容貌,遗憾常常萦绕于心,挥之不去。

十年前翻越摩天岭,向导领我去见识珙桐,在密密麻麻的麻栎、椴树、漆树中穿梭。好一阵左顾右盼,爬坡跳涧,看是看到了珙桐树,所见只是青灰色树干和锯齿状树叶以及垂枝的果实。虽说家族不旺,但并不孤独,多枝蘖生,好像有意对它的邻居显示兄弟姐妹也众多似的。可惜花期已过,空负一身臭汗。

亲眼见过珙桐花的同仁们,都赞不绝口,我却只见过人工移植的,那是在一座二层灰色小楼的院内,一株小珙桐树情窦初开,顶着五六朵花,囿于枯黄、紫黑、浅绛、灰蓝的色调里,困在布满尘垢、杂乱琐碎,满含挣扎的固态氛围中,显得怯生,生不逢其地,局促无助。

漂亮在人为的肮脏中,美被淹没。

春末夏初,经不住几位年轻人怂恿,我再次走进摩天岭。

那天,行至中途休息,仰脸喝矿泉水,头上树叶随风起伏,绿的叶面和灰白叶背于头顶交错,一明一暗,犹如书页翻动。我怔了一下,心里随即一阵惊喜,对,对,曾见过的珙桐树就在附近。正巧是开花季节,随朦胧记忆的指引,经过寻寻觅觅,终于找到了。抬眼一望,兴奋异常。清晨的朝阳从叶缝里溢下来,斑驳陆离,像欧洲人教堂拱顶上艺术大师们绘制的壁画,“不摇香已乱,无风花自飞”!

一位年轻人爬上树勾下了几朵花儿,我细细地欣赏,果然与众不同,几片树叶护着两扇约十四五厘米大小的乳白苞片,拥一紫红色球状花絮,活生生一只有头有眼有嘴巴的白鸽!简洁而不失风韵,素雅中透出华贵。我将花儿捧在手心,品吮冷艳中散逸的淡淡馨香,感叹大自然的神奇。

林中郁闭度大,换了几个角度,都看不全,辗转爬上一座突起的山包,居高临下,远是远些,能尽收眼底。两棵树竟然这么大阵容。太让人激动了!微风轻拂,绿色汪洋里白花浮动,好一群可爱的鸽子!时而立于枝头,时而掩映在绿叶间。数不清有多少,总有千百只吧。向上、向下、向前、向后,你挤我拥,晃动着洁白的翅膀,壮观极了。我俨然一位撒食者,看着轻盈灵活的精灵们,在我眼前啄食,有聚有散,有来有往,蹦蹦跳跳。我想入非非,恍惚中仿佛神仙聚会,轻纱飘荡,银饰闪光。难道仙人也嗜酒?觥筹交错,不觉中我亦融入盛宴,一起推杯换盏,酩酊大醉。

按说,我来的还是有些晚,花瓣已全面展开,散开的花瓣上,唯见晨露凝结的水珠随风滚动、洒落,在阳光下闪闪亮亮。溪水哗哗,树枝伸腰展翅,迎来风的抚摸,树与树的爱恋激起绿浪共鸣,花片纷纷扬扬,烂漫了山林。

珙桐飘逸着早期地质年代的姿容,透出久远的信息,用特有的嗓音吹响鸽哨,这是本性是天职也是不变的追求。

珙桐花,跟在春天后面,让夏的浓荫吞没。

我爱珙桐的坚韧。它原是地球上广布的热带气候时期的大家族,第四纪冰川过后,很多树种都给严酷气候吞噬,香消玉殒,它奇迹般存活下来。你能想象得出,它是经过怎样的磨砺、怎样的劫难才和今天相通的?所幸,在天翻地覆中,练就一身铮骨,像尘封在地底的化石,记录着同伴们消失的音容。以不可亵渎之姿陪伴着拯救了它的山川。

我爱珙桐的恬淡。它长在深山,耐得住寂寞,丹青不识其面,诗人没有留下诗章,年年岁岁,依然玉树临风。不以少数而自卑,与其他树木牵手相携,共度春秋。牡丹、芍药,妩媚多情,不以国香天色而自居,爱慕地匍匐于其脚下;兰草、玉兰,清丽幽雅,也不眨眼地觊觎它的风骨俊俏。历经沧桑养就大度,平和中有激情,恬淡中孕炽热。敢于超群却不跋扈,深知生存艰辛,而毫不吝啬,绽开一年中积攒的精华,任凭蜜蜂采撷;纳日月之精气,汲流水之润泽,铸就跨越时空的亘古不变的仪态。

我爱珙桐的圣洁。千锤百炼,不变的纹理,不变的脉络。根扎于深土,稳稳当当,树梢缓缓摇曳,不藏不掖。花开林涛,动如脱兔,忙碌有序,欢乐时节奏悠扬,如神圣劳作,似集体拜堂。舞中生长,舞中成熟,舞中收缩两翼,睁着大而坦率的眼睛,凝视深邃而难以捉摸的宇宙,任凭寒来暑往,圣洁是永恒形象。

白水江流域与横断山和秦岭山脉植物区系有着密切联系,由此,科学家认为是北半球许多重要类群的发源地或者分化中心。我所在的保护区,20世纪80年代,保护工作者首次发现珙桐,这一发现让自然科学领域十分振奋,是这块地方把珙桐产地移向植物区系最北。

其实,珙桐生长的让水河流域,当地人世代熟知,管它叫野桐子或鹁鸽树。有很多美丽传说,其中一则,最为动人:很久以前,在阴平古郡,有个管理白马人的土司,生一女儿银花,爱上了白马小伙儿池哥,他们两情相悦,海誓山盟,银花为坚定情郎信心,把一根银簪掰成两截,一半给池哥,一截留自己,以明心志。阿爸知道女儿和身份低贱的穷鬼私订了终身,怕传出去让人戳脊梁骨,暗地里指使人将池哥抓去当民伕,以拆散这对鸳鸯。银花心急如焚,日夜等待情郎归来。池哥思念银花,历尽千辛悄悄逃回,不想碰上土司府管家,一顿暴打,恫吓他乘早离开,否则小命难保。池哥义无反顾,一心想见到银花,管家下手太狠,池哥流血过多,走不多远就倒下了……

银花闻知池哥挨打的消息,不顾一切冲出家门,一路呼喊,哪知池哥已死在灌木林中,银花抱着池哥,哭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泪眼迷离中,脚下长出一株形如银簪的幼树,怀里的情郎不见了,眼前的小树越长越大,慢慢地长成了参天大树。银花扑向大树,哭道:“池哥啊,我来了!”顿时,人与树难解难分,霎时,树枝上铺满白花。花因情而凄美,树因情而茂盛!

珙桐树挺拔,花儿冰清玉洁。我坚信它是美的化身,善的化身,爱的化身;它是上帝的使者,让有情人都成眷属;我也坚信它是从方舟上飞来,来向人间报平安告福音的;我还坚信它是来告诫芸芸众生,要想甜甜蜜蜜,就得敬天畏地顺应自然:“天地之所合,四时之所交也,风雨之所合,阴阳之所和也,然则百物阜安(《周礼》)”。

珙桐给我们的启示是:“天地与我共存,万物与我为一。”这是真理,我们得感谢天堂和人间来回飞翔的白鸽天使!

选自《村夫散文选》

熊猫情结

知道大熊猫,是在小学地理课堂上,老师用平淡得不能再平淡的语气,说这种动物漂亮、珍贵,只生长在四川省的宝兴一带。我们好奇,问老师:“你见过吗?”“没有。”答案令人沮丧。

不觉中,我就长大了,有了服务社会的资格,进了县城,暂住招待所。有天下班回来,平时少有客人光顾的大院,居然聚了很多人,以为是耍猴戏或上访者找领导诉冤。正欲绕道,有人朝我招手:“嗨,来看白马峪的熊猫!”邀者见我游移不定,不由分说将我拉进人群。狐疑的心一下子就被关在木笼里的熊猫俘虏去了。哎呀呀!美丽终于在这儿恭候我了!雪白的头顶竖一对毛茸茸的黑耳朵,八字形的墨镜里透出蓝莹莹的光,一弯黑鼻,浅灰色嘴巴,前腿黑色沿肩带绕背一圈,后腿全黑,其余一色洁白;侧身而卧,浑圆似球,丰满如月,高贵而含蓄,如一幅绝妙的木刻画!像熊而无熊的野性,似猫而体形硕大。有人用铁夹子递苹果,它改卧为坐,后腿平叉,把白肚皮袒露给我们,前爪抓住苹果,扬起短吻,露出粉口白牙,那吃相,具猫的优雅无熊的贪婪。一小孩拿木棍戏逗,它头一歪,嘴都不屑一张地吱了一声,好像在说:讨厌!那一刻,我忽生奇想:古人制太极图时,是否受到熊猫的启示呢,抑或原本就是阴与阳宇宙无极的再现?

自与熊猫邂逅,就被那富有哲学寓意的色调、造型、温顺性格而激动,浮想翩翩。有一晚还梦见熊猫在怀里乖巧地摩擦我哩。

不久,有了保护区,一个偶然的机会我从梦想者变为守护者。朋友们问我,你们那里到底有没有熊猫,你在林中见过吗?我留守机关,很少进山,我语塞,我汗颜。我暗下决心,一定要走进森林,去目睹活蹦乱跳的大熊猫。

正当大熊猫无忧无虑地撒欢,编织自己故事的时候,突然竹林里竹子大片枯萎,白花漫野,地上无食可觅,头上引魂幡招展。看着那些抬着出山,命若悬丝,强制于铁笼内,输液、灌药的熊猫,我如鲠在喉。不同的生命,一样的心酸。一次次痛苦,一次次挂念,将我的心与大熊猫紧紧绾结在一起。

有一次,山上救回了一只熊猫,我们轮流在医院守候了两天,却仍然没有抢救过来。咽气的熊猫,头颅耷拉,四肢僵直,暗淡的眼睛睁得大大的,生的热切和模糊的不甘仍定格在散大的瞳孔里。缄默静穆的“病房”里,我尽量抑制住内心的悲怆,生怕惊动了它冥冥中的回归路。

逃荒熊猫多了,入农田进村庄,饥不择食,我也进入救灾队伍。丹堡河蓖麻沟,有只熊猫原地未动好几天了,乔站长观察多日,二三十米内不躲避人,无精打采。他带我们去察看。暗中等了一个多小时,未见踪影。熊猫的嗅觉特灵,也许早已闻到了异味儿,本能地隐蔽起来了。

三月,麻栎子、山楠、盐肤木、香叶树、白桦,刚露小芽,光着身子,迎接早阳,白茅、淫羊藿、木通和苔藓,地衣和小草,在苏醒了的地上伸腰展臂。林中视线好,也温暖。我们下谷底又上山梁,没见到熊猫,只看见一堆堆粪便,不成团,少竹多草,裹有蛔虫。老乔有经验,说这些粪便至少是大小三只以上熊猫的。林喜局长紧锁眉头,温情地喟叹了一声:“灾情不轻啊!”

我们继续上山,去寻找迷茫中徘徊于天堂和地狱之门的森林精灵。我们选择最佳固定哨所地址,以便在今后的时日里,及时发现病饿熊猫并设法救助。

林中腐殖土味儿被山风轻轻带进鼻孔,有一股醪糟的醇香。我们的脚步惊起了一群高昂金黄色头冠、翘起华丽长尾的锦鸡,扑腾腾,夺路狂奔,有的钻入林下,有的展翅起航,霎时,以黄褐色为主偶尔露出黄杨的翠绿、松树墨绿的素淡风景里,五彩飞旋,嘎……嘎嘎,嘎……嘎嘎嘎嘎……春的赞歌在林涛中漾开。

绕过一条小溪,老乔指着一棵华山松说,他在山里跑了几年,和熊猫相遇多次,都是一晃而过。去年就在这里,正低头走路,忽然听见吱吱的叫声,他俯下身屏住呼吸,循声望去,一阵惊喜,原来是熊猫。树下一只,树上还有一只。猜想,地上一只应该是雄性胜者,树上一只无疑是新娘了。树下的被亿万雄兵鼓噪,求战心切,用尽全力发出羊一般的叫声,树杈上一只,头向下,不停地哼哼唧唧,声音颤抖,激动地回应。他在烈日下整整趴了三个多小时,饱览了熊猫热恋的过程。随即他叹了口气:“谁能想到,仅仅一年,自然的严酷就将它们拖入了灾难中!”

坡陡,直线向上,极吃力。已经有了铁杉、麦吊云杉和结了籽但竹竿尚青的大片竹林。有一小山坳,竹林密布,是熊猫吃过的,有四五平方米,旁边一堆粪便,呈团状,余温未退,两头尖中间大。老乔拾起一团,用手掰开,全是两厘米左右长的竹节,夹杂少许竹叶,竹节纤维刚发毛,像被锉刀来回磨过,整齐排列,节节可数。老乔抛了一把地上的残竹说:“这家伙不晓得可惜,浪费了的怕也有几十斤!”局长说:“还好,这一带的熊猫不至于马上断炊。”

说话间,我们下方有窸窸窣窣的响动,树枝直晃,老乔嘘了一声:“瞧,熊猫!”一个白屁股一摇一摆地窜过去,我睁大眼睛追随,一会儿现出一点白色,一会儿露出一点黑色,总看不全。唉,该死的灌木丛!它的步履多敏捷啊,消失了,无影无踪了。

看来,不光是自然,人也是熊猫的最大威胁者。

光阴荏苒,人类的努力有了回报,科学调查显示,熊猫的颓势己被遏制。

我爱青山绿水,我更爱大熊猫。

我们可以遗失碓窝、忘却连枷,淘汰二牛抬杠,而不能失去从沧海巨变中一同走来的大熊猫,前者意味进步,后者预示厄运,我想。

原载2010年1月25日《甘肃日报》百花副刊

与山为伍

我们的生命源自大自然,就像长在水边的柳树,它的根须也向水边延伸一样……

——戴维·梭罗

2010年金秋,白水江自然保护区迎来了陇南市18位作家为期三天的采风。将文学的目光投向森林和野生动物,作家们感到新鲜,保护者受到鼓舞。以文学的角度阐释环境与人之间的关系,更能触动心灵。

作家们深入山林,思考“人与生物圈”这个重大命题,意在呼吁人们爱护家园,自觉保护生存环境。在如火如荼的建设大潮中,这不起眼的举动蕴涵着难为常人想象的人生关注和普世意义。美国作家爱默生说过:人的道德评价应与其对大自然的认识和态度相联系;自然之美是与道德融为一体的,而且与道德融合在一起的美才是完美的。

作为长期生活服务于自然保护区的我,与山为伍了这么多年,内心的激动难以言说。作家们平常的笔会也罢,采风也罢,选择的都是旅游景点,用人工的山水和自然,激发创作灵感。而这次,步入森林,脚踩腐殖土,手把竹梢,耳听鸟鸣,聆听森林的声音,体悟森林的韵味儿。天遂人愿,一连好多天不见阳光,这天却万里无云。蓝天下阳光灿烂,绿色中闪耀一簇簇火一样燃烧的红叶,就像一盏盏灯笼,使朴实无华的邱家坝妩媚动人。落叶乔木旺盛了一春一夏,它的叶子,将生命最后一息积攒的所有热能拼命地燃烧,喷洒出一片金光,燃烧成一团火,用自己的美丽将秋天的大自然装点得五彩缤纷,同时也为自己留下了最后的悲壮、最后的辉煌。惊讶、激动、爱慕、贪婪、舒心、轻松、欣喜、幸福、留恋,在每个人的脸上荡漾。

总之,人类能表露的喜与爱都流露出来了。可见森林激活神经的能力,负离子对人体循环系统的特殊功能。毋庸讳言,那是人类热爱自身生命的最佳展示。

不幸的是,大多数人与森林隔膜了,甚至连树木生长的种种细节都被忽略,对树木的生死荣枯视而不见,对野生动物的生死轮回仅仅归咎于自然现象。忘却了山林是永恒的,人的生命是短暂的,滑入短暂生命对永恒生命的麻木。

时间的雕刀,把我们赖以生存的自然环境肢解得支离破碎。人类仍在一代一代地重复着与天斗其乐无穷,与地斗其乐无穷的壮举。却听不见警钟鸣响,看不见大自然亮出的黄牌!

在此背景下,划定自然保护区,保存尚留地球表面的天然植被是现代社会的必然选择。之所以保护它,是由于这些天然水系、植物群落、动物群体,指示着土壤和气候、自然景观、森林和草原类型的原始状态。它是用科学的眼光解决可持续发展中存在的若干问题的研究基地。应该说,自然保护区,是保护、利用和改造自然综合体及其生态系统和自然资源整体的战略要地,也是自然生态系统和生物种源的一个储源地。也可以说是给子孙后代留下的一些认识地球、认识自然的标本。

人类是地球表层自然环境系统物质从无机到有机发展衍生的产物。从发生学角度说,人类生存环境系统是指地球的有机和无机物质表层,即人们通常称作的自然界。它是人类的母亲。

其实人类生存发展过程中的一切活动,一切威武雄壮的历史活剧,都是直接或间接地发生在这个系统多姿多彩的舞台上的。

三天的笔会时间,显得那么短暂。保护区是山水构成的,有很多原生态景观,摩天烟云,悬马险关,阴平古道,仙女潭,老君洞等等;保护区珍禽异兽云集——大熊猫、金丝猴、羚牛、雉鹑、绿尾虹雉……还有古老植物珙桐、连香树、香果树、水青树……不能一一目睹,他们不过瘾,我们不舍。而三天给保护区人带来的欢乐是三年都不及的。他们召开座谈会,去保护站、进村,体验巡山,与驻守山林守望寂寞的职工联欢,唤醒沉于静谧中的灵魂,煽起生命激情,为生态环境保卫者助威呐喊,有什么比艺术的力量更加鼓舞人心呢?

虽然时间短,但我在想,能组织这样的采风,本身就是敏锐和魄力的结合。我虽是保护区的一员,深层次的问题并未深究过,适应了林区的小环境,适应了外界对我们的冷漠,适应了孤岛生涯,眼望蓝天,脚涉溪水,常常勾起对森林变为光山秃岭的忧虑。

一个偶然的机会,我走进保护区,那时眼里的森林与现在眼前的森林迥然不同,在那幽深神秘里多了些概念也多了些未知。意识中多了些乔木、灌木,针叶林、落叶林,林下植物、动物、微生物,有机环境,无机环境,什么叫消费者,什么叫分解者而已。具体到叫什么树,什么藤,什么草,俗名学名叫不上多少。

我从大山中来,又回到大山,大山唤回了我儿时的记忆,我注定要与大山长相厮守了,我把下半辈子的命运交给森林。我不得不仰望高大的树木,俯下身子观察脚下的花草。我发现小巧的种子在萌动中发芽,最后渐渐长成柔韧的藤蔓、纤细的小草、妖娆的花朵,展开飞翔的翅膀,吸吮青春的甘露,贪婪的欲望如同斩不断的游丝,直到枯萎,落掉叶、落掉籽、落掉壳,只剩光巴巴精精爽爽的身子,有的干脆躲入大地。密密麻麻的木本植物,茂盛的草本植物,葛蔓横斜,它们各有各的规律,各有各的成长方式。千姿百态,共同渲染大地,繁荣大地。

这里的大山包容万物,大山中最令人瞩目的要数大熊猫,它是国宝,全世界人民喜爱它。我以守护大熊猫而自豪。

走进生长大熊猫的森林,我很高兴,也很荣幸。这山叫岷山,这山叫摩天岭。其中的大熊猫数量分别占全国半数或十分之一,在这块土地上建立的保护大熊猫的自然保护区也接近一半。而就在我进入不久,就发生了大熊猫食用竹再次开花的灾情。

一次次把病饿熊猫从山上运回,让我们揪心。有一次,从白马河汗林沟运回一只病饿大熊猫,我自始至终观看了病理解剖过程:我看到了熊猫空空的胃、塞满肠子的蛔虫。第一次直面一个生命,在消失前,受到病痛和饥饿煎熬,不由人不寒而栗。这就是灾难!五六十年一个轮回的竹子生命周期,本是自然界再正常不过的事,可对于只食竹子,很少有替代食品的大熊猫,便是灭顶之灾。

这次灾难牵动举国上下,乃至世界,众多国家的总统、国民,非政府组织纷纷来电来函,并伸来援助之手。

白水江畔开始了一场以救护大熊猫为中心的战斗。我加入了救灾队伍。进入林区,我体验到了保护区群众的可爱,我被深深打动:人民真伟大!有这样的人民,大熊猫不会灭绝,将永伴人类。

我与林喜局长、丹堡保护站乔建华站长,为邵家梁重灾区观察点选址。第一天住在站上,次日到达一个叫窝窝地的地方。这是一个森林中的小山村,十一二户人家。接待我们的是一位五十几岁的中年人,个子不高,四川口音,话少而中听。老乔像在自己家里,帮助主人招呼我们。使我震撼的是一个山里的农民对大熊猫的热爱之情超乎想象,见了保护区的职工就像见到了久别的亲人。晚餐有山珍,有腌腊肉,有烧酒。“林边住的人没啥像样的吃食,将就吃,山高湿气重,喝点酒,散散寒。”他反复重复这句话,让人温暖。

保护区的人无论搞调查搞宣传吃住都在他家。老谢到站上或偶尔进城,也像在自己家一样。他不轻易下山,下山必有情况报告:哪里竹子开花了,哪里的熊猫需要想办法转移,哪里看见幼小熊猫了……这次选定的观察点地址就是他建议的。

当春天的太阳从摩天岭山脊喷薄而出时,我们出发去邵家梁。刚刚苏醒的山林,随着各个不同的植被分布带亮出各自的色彩,灰青主宰的林中出现翠绿、墨绿色的层次,给静穆的山野带来了春的信息;山顶还没甩掉冬天的尾巴,已经萌动的春芽拼命地吸收天露,迎接春光君临。老谢背上背着为我们准备的干粮,挎一只军用水壶,腰间别一把镰刀。几乎直线上升的林中,他不紧不慢,不停歇不喘气。我们大汗淋漓了,人家还是那么神定气匀,不时取下水壶头一仰喝一口。我问老乔,看样子老谢喝的是酒?老乔说:“这老汉苦了一辈子了,就凭这两口提神呢,看起来精精神神,那是见了保护区的人亲切,强挣扎哩。”

保护站到老谢家一天路程,老谢家到邵家梁又是一天路程,且多数地方无路可走,有几处特别险要。他听说局里要建观察点,预先找了几个人把过不了的沟架上树枝,爬不上去的崖壁拴上藤条或绑成简易梯子。我们上去时他不住地叮嘱:“眼往崖里看,不要向下!”过树枝桥时,他一个一个往过扶,生怕有闪失。此后大熊猫救灾的三年,观察点上的年轻人能坚持下来,一是职责所系,再是国内外舆论聚焦于此,激起了他们的爱国热情,另外,那就是老谢的人格魅力激励着他们、影响着他们。

选点之后,我参与搜集救灾事迹,鼓动和慰问职工活动,我被救灾一线的人和事深深打动,由衷地感到:保护区的工作艰苦,但职工精神抖擞,是一支有希望的队伍,有这样的守护神,大熊猫一定会化险为夷的。

有一次上丹蓖麻沟,看见一只熊猫在一块农田旁来回转悠,乔站长观察了几天,他断定是只病饿大熊猫,报告管理局,适逢省上派人来检查灾情,正好同去查看,不料这只大熊猫已经气绝。在现场,乔站长守候在熊猫旁哭泣,那种近于窒息的凝重气氛,让在场人默然无语。他哭,他无力回天;他哭,他作为一站之长,所辖区域饿死了熊猫;他哭,人手少,关照不到四万公顷中生活的其他熊猫是否还有饥饿者、病饿缠身者;他哭,他怀着一腔对熊猫的爱恋之情,咋就没把上帝感动,挽留住这个美丽生灵!

仁者爱人,老乔像一团火,一剂黏合剂。职工们有话愿意和他说,有事愿意找他商量,服他、爱他、尊敬他。

他常说,他是孤儿,父母在三年困难时期去世,是国家把他养大,是国家给了他一份自食其力的工作。他要全身心地投入保护工作,不能辜负社会对他的抚育之恩,要用自己的努力回报所有给他温暖和施爱于他的人。

大熊猫救灾期间,他患有心脏病,每周要为邵家梁观察点送一次面粉和蔬菜,点上人手不够用时他就住在观察点投入救灾,遇到雨天断粮了下不了山,就吃野菜,实在肚子闹得慌,再大的雨他还得去山下搬运。有一次他带人去永碧梁跟踪熊猫,跟着跟着就跟丢了,他不死心,更不放心,天都黑了仍在林中找,实在看不清了,便在崖洞里烤了一夜火。第二天拂晓他们忍着饥饿继续找,终于给找着了,他看到周围竹子生长好,无缺食之危时,他才拖着疲惫的身子离开。

在乔站长身上最突出的表现是热情。他去社区,谁家老人有病需要啥药,谁家孩子缺奶,他都记在心里,一听到他的声音,大家都围拢来,问长问短;在职工中,无论青年中年,他都以父辈兄长般的宽厚体贴人。年年春节,单位的值班他全揽了,节日让给职工与亲人团聚。谁家有事,本人还未言及,他先上门,督促赶紧回去,以免误事。大家把肺腑之言凝结成“我们的乔站长”。不要小看这个称谓,在乔站长前加上“我们的”显得亲切亲密。

长期生活无规律,乔站长患上了萎缩性胃炎。组织上把他调回局机关搞工会工作,一向波澜不惊的机关有生气了:篮球队建立了,五一、国庆、春节,在县直机关还能拿到名次;长跑、拔河遥遥领先,春节的灯谜晚会吸引了众多居民一试身手。

他热爱保护事业,他珍惜这份为社会服务的机会,哪里有困难需要他去,他绝无二话。我们称他是救火队员。大熊猫驯养场设在海拔2300米的邱家坝,条件差,职工情绪不稳定,刚回局不久,组织又把这副担子搁给他,谈话时交代:不必上山,主要任务是把职工思想理顺。他不但上了山,去了邱家坝,还与职工一起喂养大熊猫,照样是节假日他留守。一个多年让局里放心不下的驯养场,很快发生了质的变化。但他终于累倒在岗位上,一查是胃癌,接连做了两次大手术。

走进自然保护区,就与大熊猫命运维系在一起,也就意味着寂寞、枯燥、乏味、孤独。

在世人眼里,保护区的人是钻山沟的,是和野物打交道的。我初来保护区时,同事们戏言说某某人到“野物局”去了,客气点的说“熊猫局”。话里虽有讽刺意味,着实是实话实说。在机关,显不起有什么区别;到山上,从肢体到精神,感觉都明显了。我曾到观察点去慰问,先走邵家梁,两天后,夕阳回巢时我们才走到。七八个观察点队员一字排在山梁上,霞光射在他们后背,正面模模糊糊,像一尊尊雕塑。近前,才看清个个脸上灿若桃花。多少天禁锢在山中,多少天难以释放的热情,从各自的体内喷涌而出。

我们共进晚餐时大家高兴得像过年,夜里睡不着,说不完的逸闻趣事,唱不够的山歌,欢乐中竟把木棒搭起的床蹬垮,十几个人落在地上,一阵捧腹大笑,笑声在夜空中回荡,又被夜空吞没。第二天,要离别了,大家的脸上由晴转阴,一个个傻傻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忧郁罩住面庞,像是灵魂已游离于山外,木讷得叫人酸楚。我们反复说,再见了,注意安全,有困难就捎个话。这时再温暖再美妙的语言都不会唤醒他们飘忽的忧愁。是啊,他们不能享受改革开放带来的莺歌燕舞,他们责无旁贷地要履行国家利益至上的职责。他们大多还没有恋爱经历,可想而知,心里有多少苦水,需要宣泄啊!

在另一个点上,我们返程时,一位刚分来的大学生,在白茫茫的雪地里跟在我们后面,看样子有一肚子话要说,嘴唇僵硬地嗫嚅了两下,又合上了,重复了好几次。不时眼望雾蒙蒙银装素裹的天地,怔怔地发呆,森林在粉堆玉砌里沉默着,他一脸戚然,头两摇,出了一口长气。不得不说再见了,他的泪珠在眼眶眶里打旋,我的心像被针扎了一下。我们狠心地走了,他无奈地干瞅着。

杨清安,一个与白马河森林厮守了三十年的大学生,从学校分来就在白马河护理抢救回来的大熊猫。驯养场竣工了,他和熊猫一起迁居高海拔的邱家坝,未挪过一步。他有一位同窗已做到国家林业局的司长,来调研时嘱咐保护区领导照顾老杨回城,但他没有下山。我曾对他说:“你该回来,毕竟年龄大了。”“好的,再坚持两年就退休了,哪里都是工作,习惯了。”没有豪言壮语,只有一个知识分子对大熊猫的淳朴情怀。朴实、真实、原始的、本真的、生动的人格表现,属于保护区职工,他们没有更多的理论,只有这些默默的行动。

在自然保护区工作,困难、苦闷常伴,危险更是保护区人的家常便饭。

没有苦,没有险,就没有大熊猫的安然无恙,没有国家级学术刊物上频频发表的论文,也不会有学术专著问世,更不会有那么多荣誉垂青。

高级工程师黄华梨,是1983年分来的,正好遇上大熊猫救灾,参与的第一项工作就是灾情调查,他和职工们一起在摩天岭深山中踏雪卧冰。有一天,从海拔3400多米的黑嘴山到海拔2000米的邵家梁往下窜,深一脚浅一脚在雪中行走,当下到海拔1800多米的河谷时,河水挡住了去路,不过河,点收不了。他毫不犹豫地脱掉衣服一脚伸进了河水中,齐胸的深水,钻心刺骨的冷,他咬紧牙关憋足气力,凭着年轻凭着一股子勇气冲了过去。中途腿打颤,几次失足,险些被河水吞没。过河后,他把河岸一棵被水冲倒的小树,拖到河中,作为依托,将绑腿连接起来甩过对岸,一个一个将同伴们拉过河,终于在天黑前完成了调查任务。

在大熊猫观察点上,他关节炎犯了腿弯不回来,仍旧坚持调查;痔疮犯了,让回城的同事带些膏药,照样坚守在岗位上,整理标本,查阅资料。

在红铜河辖区调查时,他带领三个民工在野外扎荒20多天,正值雨季,第6天到达望阳包时天色已黑,带冰凌的雨铺天盖地,找不到躲雨过夜的地方,几个人就地用一块仅一米宽的帆布遮雨,遮住了头,腰以下全被雨雪浸透。有小雨不误工作,有大雨便躲一躲,其中有两天两夜,他们4个人被困在一块大石头上,进退不能,天晴了食物却没有了,只好空着肚子,做完最后一个样方,已四肢无力。他拿着地形图在前面探路,脚底踩空连人带行李一起掉下去,悬崖约有50多米高,三个民工吓得叫了起来,幸好被一丛灌木挂住,才幸免于难。

还有一次,手指被毒蛇咬伤,胳膊肿得比大腿粗,连夜走了十多个小时,刚摸到人家里便一头栽例,两天两夜才辗转到县城,毒液差点危及心脏,在急诊病房里抢救了一个礼拜,才算保住了一条命,指头上留下的后遗症,至今一遇天阴或下雨便肿胀、疼痛。

我们曾经都住单身宿舍,而且是邻居。其他年轻人晚饭后都去看电影或舞厅消遣去了,唯独他在灯下读书或整理标本,日日不辍。后来我们一同搬进一幢单元楼,仍是邻居,每次乡下回来都要搬回几十个标本夹,到再次搬家时,四米长的阳台码得满满的。

他把属于年轻人的欢乐交给了保护事业,交给了钟爱的大自然;他没有时间在父母身边尽孝,他没有时间儿女情长,他没有给女儿更多的关爱,他把家务全托付给了贤惠的妻子。他从1985年发表第一篇论文开始,至今已在国家级、省级学术期刊上发表论文50多篇。主持或参与完成野外调查、研究项目20多项,其中获得梁希林业科学技术三等奖1项,甘肃省科学技术进步二等奖3项、三等奖1项,主编专著《甘肃白水江大熊猫》1部,参与编辑科技书籍多部。先后获得表彰、奖励14次。入选甘肃省“555创新人才工程”;获甘肃省优秀专家称号;入选“甘肃省领军人才”队伍。

保护区管护职工、科研人员,经历大同小异,没有不遇险的,有几名公安干警被犯罪嫌疑人打伤,甚至掀下悬崖导致残废,轻微的被打、被偷袭,就数不胜数。他们却无私无畏,凭着一腔热血,任劳任怨,你让他们说一套理论,他们不行,你让他们说为啥会有那些惊心动魄的举动,他们也说不清。然而他们所做的一切,看似平凡,却最能体现人生价值,他们的人生是壮丽的、可圈可点的。

在他们眼里管住森林生态安全,就保护住了大熊猫栖息地,大熊猫生活舒适就是他们的最大的愿望、最大的成绩。每当一次调查结束,内业报告完成,大熊猫数量稳中有升,他们就忘却了山林里的寂寞恐惧和危险,只有欢乐、自豪。

《周易·乾卦》上说:“夫大人者,与天地合其德,与日月合其明,与四时合其序,与鬼神合其凶,先天而天弗违,后天而奉天时。”董仲舒说得更加明了:“天地人万物之本也。天生之,地养之,人成之。天生之以孝悌,地养之以衣食,人成之以礼乐。三者相为手足,不可一无也。”

他们不知道这些,可他们在实践着。

他们耕耘着天、地、人和谐的样板田。

阐释保护的必要性和意义是专家学者或者需要文学家助推,保护区的职工只图默默地做好分内工作。他们没有响亮的口号,只有朴素的感情:对得起薪水!

正是这种朴素朴实的做人的基本素质,使他们经过不懈努力,在整个岷山自然保护区群中脱颖而出,成为世界生物圈保护区的一员,2010年9月,以中国人与生物圈国家委员会主席许智宏为首的专家组对保护区进行了评估,一致认为通过十年的努力,大熊猫等珍稀、特有动植物的种群和数量明显恢复和增加,大熊猫野外栖息地面积扩大。

他们用自身的努力回答了“大熊猫重要,还是人重要”的质问,用艰苦的工作诠释了“保护自然资源,就是保护人类自己”这一生存哲理。

原载《开拓文学》2010年第4期

李世仁,笔名,村夫,文县人,曾长期服务于白水江自然保护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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