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斯兰经济思想》简评

《伊斯兰经济思想》简评

写书评是有讲究的。权威人士的书评能“评判”书的价值，业内熟人的书评可起到宣传作用，唯独我这样的普通读者，轻易不敢去“评”书，评了也没分量。但这本《伊斯兰经济思想》（刘天明著，宁夏人民出版社2001年版），在我手里翻了多遍，不仅细读了，而且自己写作时多次引用，虽与作者互不相识，还是忍不住想发些“议论”。当然更重要的理由是：我考取博士研究生之后，曾打算研究伊斯兰经济思想，甚至开始留意这方面的资料。后来在书店里看到刘天明的书，才知道原来已经有人写出来了！买回一本，从头至尾通读是不用说的，关键是有意无意地与自己的“研究构想”比较，纯粹以挑剔的目光审视这本书，有时甚至设想：要是我，会拟定怎样的框架？选择哪些材料？重点探究哪些问题？如何分析经典著作？其实，读《伊斯兰经济思想》一书，促使我进一步思考伊斯兰经济思想研究的价值，分析伊斯兰经济思想的独特性和影响力，进一步认识伊斯兰文明和中东社会经济史，受益是多方面的。

（一）

伊斯兰经济思想主要包括：伊斯兰教经典中所体现的有关经济的内容，从中世纪到近现代伊斯兰世界的学者们的经济思想，伊斯兰社会历次宗教或政治运动提出的经济主张，政府经济政策及改革措施中体现的经济思想内容。伊斯兰经济思想的内容是相当丰富的，例如，《古兰经》和《圣训》中就有大量关于商业活动、商业道德、财产权、社会福利、消费观念、农牧业生产等内容；中世纪有艾布·优素福、哈米德·加扎利、伊本·泰米叶、伊本·赫勒敦等一批学者，他们的经济思想对当时及后世都有很大影响；近现代有阿富汗尼、阿布杜、毛杜迪、霍尔希德·阿哈迈德等思想家，他们的经济思想很值得深入研究。所以，系统地研究伊斯兰经济思想是一个很大的工程。

伊斯兰经济思想研究的价值和意义体现在以下几方面。

其一，伊斯兰经济思想具有独特性。

一般说来，宗教属于意识形态领域，和社会经济及世俗活动相隔较远。但伊斯兰教不同于其他宗教，它是积极入世并有强烈政治参预性的宗教。不仅宗教经典本身是指导社会经济和日常生活的准则，受其影响，经济学家的思想也呈现出与世界其他各类经济思想的差异。伊斯兰经济思想的独特之处包括：（1）带有浓厚的宗教神学色彩，强调宗教信仰与经济活动的结合。（2）经济思想呈现出非理性的特点。关于社会经济发展的思想原则往往不是来自于社会实践，而是来自于圣谕和命诫，强调不可更改性。（3）经济原则和道德惩戒不加区分。属于经济范围的问题，有时用道德规范来惩戒；属于宗教范围的问题，有时用经济措施处理。经济思想和道德观念常常融合在一起。（4）有独特的平均思想，而且，平均观念超出经济范围，涉及政治、宗教、社会福利、日常生活、价值观念、理想追求等方方面面。（5）经济制度和法律制度融会在一个体系之内，很难剥离。

其二，伊斯兰经济思想对伊斯兰社会有深远影响。

阿拉伯—伊斯兰文明是一个独特的体系，中世纪伊斯兰社会的繁荣、近现代的相对落后，都有其经济根源。伊斯兰经济思想的影响，可举例说明，如伊斯兰教的商业思想就起到维护商业秩序、缓和阶级矛盾的作用，推动了穆斯林商业的发展，也使穆斯林保持了长期的商业优势。又如，伊斯兰教社会福利思想和具体措施在一定程度上缩小了贫富差距，增强了穆斯林的团结，维持了社会的稳定。但伊斯兰经济思想又有自身的局限，如非经营性的资金消耗较多，不利于大规模积聚资金和扩大再生产，等等。所以，研究中东历史、研究阿拉伯社会，无论如何绕不开对伊斯兰经济思想的深入探讨。

其三，中世纪伊斯兰经济思想西传欧洲，具有世界性的贡献。

以前西方学者否认中世纪阿拉伯学者的著作中有经济思想，但二战以后部分西方学者放弃“欧洲中心论”。研究的结果，不但发现中世纪阿拉伯学者的经济思想很丰富，而且发现了这些经济思想的西传以及对欧洲的影响。如埃西德著《伊斯兰经济思想》，约· J.施本格勒著《伊斯兰经济思想——伊本·赫勒敦》，S.M.格赞法尔的论文《经济思想探索——中世纪初期阿拉伯经院派的贡献》、《经院经济科学与阿拉伯学者——“大空白论”质疑》，还有M.A.曼南著的《伊斯兰经济学的理论与实践》等书，以无可辩驳的史实，阐明伊斯兰经济思想的贡献。

其四，伊斯兰经济思想的研究是一个薄弱环节。

在我国，翻译和介绍伊斯兰经济思想还是较早的，明清之际译介的伊斯兰著作中，就涉及经济思想的内容，但相对于哲学、宗教、文化等方面的资料来说还是显少。尤其在现代学术研究中，伊斯兰哲学、宗教、文化的研究成果较多，不同风格的专著都有，唯独研究伊斯兰经济思想的成果不多，此前虽有多篇文章，也有论文集，但系统研究的专著尚属空白。究其原因：一是我国社会科学的研究大都注重实用，选择具有借鉴意义的西方经济思想来研究，伊斯兰经济思想自然不在重点研究的范围之内；二是研究伊斯兰经济思想比研究宗教文化难度大一些，毕竟需要经济学的专业知识，可以引用的中文资料也很少；三是伊斯兰世界的学者研究历史、研究宗教教义的相当多，成果也多，研究经济思想的相对较少，现在我们的翻译介绍总不能挑“冷门”的引进。况且，国内伊斯兰学术的研究相对来说也是薄弱环节。

从以上几个方面可以看出伊斯兰经济思想研究的价值。既然讲明该课题的价值，那么，刘天明著作的价值也就不言而喻了。这本书是国内系统研究伊斯兰经济思想的第一部书，属于填补空白之作。从大范围而言，这也是研究伊斯兰经济思想的第一部汉文著作，反映中国学者的研究成果和观点。在这个研究领域，我们不能只听西方学者怎么说，听中东穆斯林学者怎么说，而是要表达我们的见解，刘天明著作可谓及时而且珍贵。

（二）

研究伊斯兰经济思想着重把握的问题有四方面：第一，如何分析伊斯兰教经典中的经济思想，研究伊斯兰教与经济活动之关系。第二，如何评价伊斯兰世界的经济学家的思想和主张。第三，怎样判断伊斯兰经济思想在不同历史阶段对社会发展的影响。第四，通过对比，分析伊斯兰经济思想与世界史上其他各类经济思想有哪些共同点与差异性。基于此，我们可以判断刘天明《伊斯兰经济思想》的特色、成就与不足。

《伊斯兰经济思想》一书首先专章分析伊斯兰经典经济思想，然后按照中世纪、近代、现代的顺序分三章论述各个历史阶段的经济思想，最后专门介绍中国伊斯兰经济思想并作了具体分析。仔细阅读和引用作者观点的过程中，我发现本书的特色，也看到书中所反映的作者的研究成就，可以概括为以下几点。

其一，宏观把握，突出关键问题。

作者研究伊斯兰经典中的经济思想，主要分析其中关于财产权、商业原则和商业道德、社会福利、消费行为等内容，以及关于发展农业生产的内容，分别阐述这些经济思想对穆斯林社会发展的影响，然后概括伊斯兰经典经济思想的总特点。作者研究中世纪和近现代伊斯兰经济思想，主要采取重点分析和客观介绍相结合的方法，逐个分析一些著名学者的经济思想以及伊斯兰经济政策和重大经济改革的主张，也涉及一些教派和伊斯兰复兴运动的经济主张，然后简要介绍经济思想发展的脉络。丰富而又庞杂的伊斯兰经济思想，经过作者的梳理和勾勒，让读者领略到伊斯兰经济思想的概貌和总体特点，这是伊斯兰经济思想研究的目标，自然也是作者的成绩所在。

其二，分析深入，概括较为准确，微观研究亦见功力。

泛泛介绍容易，深入分析较难；粗浅罗列容易，提出自己的看法不容易。本书最见作者研究功力的有这样几处：首先是第一章第二节对“伊斯兰经典经济思想”的深入分析。作者的研究细致到《古兰经》中具体的一条经文所体现的经济原则，大到伊斯兰经济思想产生的历史条件，层层深入，又不陷入琐碎的引述。其次是第四章第一节对“现代伊斯兰经济思想发展历程”的论述。作者熟悉哈桑·班纳、毛杜迪等现代学者的经济思想，尤其毛杜迪的经济思想，作者如数家珍般地介绍毛杜迪经济思想的特色、贡献、成就与局限。对于现代伊斯兰经济思想发展的阶段、各个阶段具有代表性的思想和主张，阐述准确，有叙有论。对于伊斯兰经济学科体系的建立，作者的研究也是较深的。由于作者多年研究伊斯兰经济，已经有多篇论文探讨过一些重要的问题，如伊斯兰教与经济活动之间的关系，伊斯兰教财产观念，伊斯兰社会主义理论与实践，等等。学术积累和前期成果为本书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其三，史料充实，论证严谨。

全书没有空乏的议论，对相关问题的结论建立在资料分析的基础之上，言之有据。无论引述伊斯兰教经典、经济学方面的汉译名著，还是引用外文资料，看来是经过仔细甄别和准确把握，没有牵强地“充作论据”的痕迹。作者的论述逻辑性强，论证严密，层层深入，结论恰当，让人信服。说实话，不管把这一课题交给谁，在区区26万字内概括伊斯兰经济思想一千三百年积淀的成果，也会感到有难度。

（三）

与其他课题相比，伊斯兰经济思想的研究难度更大一些，主要体现在：

一、可以依据的现成资料不多，可供借鉴的研究成果不多。

二、必须处理好理论概括与个案研究的关系，既要把握伊斯兰经济发展的总体脉络，又要分析各个阶段的特征；既要归纳伊斯兰经济思想的共性，又要分析各个经济学家的独到见解和创新之处，这就给研究者提出了很高的要求。

三、现代学术研究中，学科门类的划分很严格，但伊斯兰经典中有关经济的内容是笼统而模糊的，二者之间很难建立对应关系。

四、伊斯兰世界的学者，即使是纯经济学家，他们的思想也受宗教影响，他们的研究总是在伊斯兰框架之内，所以，研究他们的经济思想，还要考虑多种因素。

五、经济问题本来复杂，更与极为复杂的宗教问题联结在一起，而伊斯兰教与法律制度和道德规范往往不可剥离，伊斯兰经济问题的探讨仅仅靠经济学知识显得很不够用。

六、研究的范围和时间跨度大，伊斯兰经济思想内容丰富，容易流于简略而平淡。

根据以上分析的因素，容易判断《伊斯兰经济思想》一书存在的优点与不足。刘天明著作对史料梳理，宏观与微观的统一，研究经济思想时的系统考虑和综合判断，都是有独到之处的。可以说，我所提出的六个难点中，刘天明著作对其中五个处理得较好，但还有一个处理得不好。这就是：用现代学科分类方法解读伊斯兰经济思想时，以现代经济学的术语“财产权”、“社会福利”、“消费原则”等为题框，把经典中的经济思想分门别类，放在不同的题框内分析。可是，经典中的内容，有些谈到财产时涉及分配和财产用途，也可能讲到济贫，又涉及福利问题，很难一一对应地放到各个研究单元。作者只能把同一句话或一段话在不同的研究单元引述一次。结果，仔细阅读就会发现，伊斯兰经典经济思想内容的五方面中，所引的论据或例句前后重复较多，在概括说明伊斯兰经典经济思想的特点时，有些举例又重复出现。可见这是难以处理好的问题，不知有没有更好的办法避免上述矛盾？

作者对中国伊斯兰经济思想熟悉，以较多的篇幅作了介绍和分析，这是本书的特色。不过，由于加了这一大章，近现代经济思想的内容相对简略，一些学者的经济思想影响很大，作者只是简单介绍，没有展开分析。在我曾有的“构想”中，没有“中国伊斯兰经济思想”一章，但对现代伊斯兰经济思想留很大篇幅，计划把现代伊斯兰经济思想划分为前后两个阶段，用两大章节详细讨论。计划加大横向比较的分量，与西方经济思想和东亚等地的经济思想进行比较，探讨伊斯兰经济思想的独特之处以及局限性。当然，有了刘天明的《伊斯兰经济思想》，我没必要再去写，计划早已放弃了，但对刘著发些议论或许不算过分，我也希望与其他读者交换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