逛逛娘娘宫

逛逛娘娘宫

暾

正在无聊中同学T君忽然提议：“明天是十五日，我们逛娘娘宫啊，谁去？你们。”

我说：“不成，不去了，去年曾逛了一回，真倒霉！乱七八糟，胡撞瞎冲，一些意思也没有。”

同学T君眯眯地笑着说：“一些意思也没有？哼！我就不信，我今年非去不成，装什么假道学？哈哈，这么一说，我们明天是决定去了，不然你就是假道学！”

我想起去年我的日记里还留着一些旧痕，何妨拿出来看一看。好容易才寻得了，果然有下边一段：

十六号（正月十五日）晨，大雾。

今天是元宵节，在此地的娘娘宫多要和元旦一样热闹了，我们在未往参拜之先，听同学们介绍，知是本埠唯一的香火盛地，而所谓烧香者，有许多并不专为烧香，于是便发生连带问题“逛”了。托名烧香的妇女——自然亦有真要行善的老婆婆，——是为要表现自己的美妙，以预备寻情人，所以他们也自不能不应“默约”而来会，于是便发生神秘的滋味了。

我们因为今天是元宵节，再不能困在空洞洞的学校里了，于是走到大胡同时，便暗暗会意说：“先到咱们的目的地罢！”“什么是咱们的目的地？”“装什么腔，作什么势——你心里已经知道的目的地。”“噢，噢。”相视而笑的，——这便是所谓神秘——向前边走了。

实在说，我们还没有用了二十分钟，便退出来了，所谓娘娘宫者，热闹是真热闹，人是拥挤的水泄不透，香烟盛是真盛，一切似乎在笼云雾里，可是使我们感到的，只有灰心，同学们的眯眯地笑，正不知道为什么。

我们回来了，顺便买了几个元宵备晚上吃，可是怎么对答未出门的同学！既不愿说“我没有看到什么”，——其实这话说也没用，因为一听见“逛娘娘宫”四个字，便眯着眼笑的同学们，决不与以承认，——于是我报告了，带些演义地报告了：

这是我在路上听见的：

“今天我们拉车一定发财，至少也得十个以上的座儿——发财不发财，得拉拉大姑娘也便宜的多了。”

“你这小子，是不是想起娘娘宫了？发财！今天应该减价！”

“什么减价？今天还不乘机敲两个！”

“你又插什么嘴，娘娘宫，你知道是什么？——呶，假设今天拉一个好的，好的我就乐极了，不赚钱也成！到那边不拉座，只立在道旁看，看他一个饱。”

“你小子，什么脑袋，看你今天的脑瓜子上又要吃棒了。”

“吃棒算什么，只要多看几眼，”——“那儿你老，——娘娘宫。”

拉洋车的幸福了，但归时又屡次听见“拉车的比坐车的多。”

“碰了大腿，碰了大腿，……喂，喂！”眯眯笑着的是骑自行车的，他也幸福了。

“香，太太！香，太太！三个大子一份。”卖香的老头儿今天敢在老太太面前晃动他货品，老头儿也幸福了。

“前面的洋车躲了。”警察指挥着汽车马车停在路边，至少警察也幸福了，今天还增添了岗位。

以下是在宫里听见的：

“不烧香的，下月台座去，站在这里作什么？”宪兵们今天也幸福了。他们可以驱逐站在月台上的小伙子们，而他们得松快的立在上面，当宪兵的也不错。

他们都幸福，只有逛庙的姑娘不幸福，他们大概归家以后，一定要这样说：

“唉，今天我最爱那三个姑娘中那个小的，穿着绯色杭缎旗袍，黑色长背心，嘴里镶着金牙，一笑便晶滢滢地好看。”她因为觉得嘴里好像缺少一件东西，微微感到些失意。

还有我们满希望欣赏欣赏上林似锦的花，偏尽见了些猪耳朵草，打碗棵青泥菜……讨厌的很，现在归来时，弄得身上累的很，诅咒了——以后永远不再到那里去了，还是预备吃元宵罢。

读完了这节日记，觉得“去呢”、“不去呢”却成了一个大问题。

天津《大公报·小公园》1928年2月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