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中国农民
蒋典军（安康市汉滨区）
中国有五十六个民族
大多生长在乡村
农民并不永远代表乡村
乡村处于城市的根部
农民把热爱根部的人
变成青枝绿叶
汉语的天空没有道路
汉字从乡村开始启程
链接每个民族的注解
中国农民
是从土地里长出的诗歌
被土地朗诵得平仄有声
中国农民
将土地高高举过头顶
从种子发芽
到雪花飘摇
始终把土地
衔在口中
我是农民
血液里仍有股泥土味
岁月在我的躯体
曾犁过道道伤口
抓一把牛蹄窝里的土坷垃
便是一剂治愈伤楚的良药
只要一场保墒雨
所有的日子
就恢复了元气
二十四节气响起时
山上山下
旮旯缝缝儿
禾苗们
五颜六色的激情
有了回声
庄稼拔节的呻吟
响彻在
无忧无虑的山谷
我是农民
每当布谷呓语
父辈们高一脚低一脚的埋怨
清晰地印在
从矮檐下画到山外的小路上
母语持续着唠叨
周而复始
辍学的旅途上
才减少了一个小书包
从此
祖辈的墓前
又燃着一支知道忠孝的蜡烛
我是农民
泥土
我最容易听懂的词
最喜欢哼的小曲
最好理解的哲理
最珍贵的传世之宝
最耐读的一篇童话
泥土地里
有不灭的火种
中国农民
用祈祷之火
去燃烧火
在温暖中
用最朴素的动作
保存火种的家谱
歪歪扭扭地续写
那口庄子的历史
用对土地的爱
塑造着对未来的爱
我是农民
睡姿
就是那月光下
起伏的山峦
迎着朝阳
走进麦田
麦穗的圣火
把我锻烧成一件农具
夜幕降临
赤脚靠在墙头的烟斗上
时明时灭的荧光
不经意间
点着了城市的路灯
猛吸一口被城市
开错的旧药方
乡村的喉咙利索多了
一天的疲劳
让夜稀释成溪水和鸟鸣
城市的喉咙
被尾气和烟囱
熏得多痰
门里
痰 吐在盂里
门外
痰 吐在城市的脸上
我是农民
儿子在梦里
舔课本里肯德基的嘴角
没有烫过发的姐姐
没有打过口红的妹妹
出嫁时
她们都随手摘下
两只蜂蝶
插在头上
在粗黑的发辫上
开出两朵勤劳和厚道
母亲把盼望立在路口
在模糊的视线中
触摸我们的高矮胖瘦
我的思绪
如乡村蜿蜒的小路
乡村的小路
是一副副小肠
在山的皮肤上蠕动
农活晒干了
装进木柜以后
是我最难熬的日子
犁铧长思短念的目光
默默地蹲在门轴的后边
数着日出 日落
离开土地久了
犁铧会满脸生锈
我是农民
只记得农历计时法
农谚
恰恰结在树梢上
雁阵在树梢的上空
始终把季节飞成一个人字
来时 乡村开始返青
去时 门楣间留下一个
垒好的秋天
之后
整个村子
用越冬的布鞋
丈量冬至 立春
我是农民
和我同吃同住
体魄魁梧的大公鸡
唯一扮演给村子打更的角色
太阳还未洗脸
我已给那个山头
穿好了衣服
腰间别一壶自炒的浓茶
坡上坡下
一天都精神
我是农民
相伴我的那条纯白色的狗
颈无绳索
又无固定圈舍
都喊它——雪子
雪子在村子周围巡逻
认认真真地把守
炊烟的贞洁
日复一日
年复一年
那本线装的黄历
因村庄过分宁静而褪色
我是农民
我住在最高的鸟窝下
树的年轮
就是村子的年龄
牙齿掉完了的那个人
无疑是位长者
而且辈分最高
手持烟杆最长的那个人
一切规矩
就在他的声音里
吼成法律
婚丧嫁娶
添子增孙
风调雨顺
天旱雨涝
所有表情的音符
都由一套锣鼓的节拍
拼命地敲打出真实的活法
在篱笆墙的皱纹里
梳理祷告
在灸手的酒碗里
找寻内心的黎明
不知谁在记载
曾经从中国农民的指缝间
滑落的那枚种子
长成一株一株的城市
城市之树结满了
现代科技和文明之果
却因一双草鞋
无法收藏进城的路
中国农民
无边的辽阔
无边的平静
展开地图
哪儿都不是路
我哪儿都要去走
哪儿都没有床
我哪儿都能躺
犹如草原上盛开的小花
虽经过羊嘴的浩劫
马蹄的践踏
早已将坚韧注入遗传基因
倔强地绽开
遥望城市
蜡台 油灯的碎片
码头 商铺的残梦
被夕阳回家的弧线
剪成一部史书的页码
矗立云层的脚手架
昼夜睁着眼睛
注视着中国农民
进城的行囊
出城的背影
脚步声漾起时光河流的
粼粼光波
晶莹的汗珠告诉我
高架桥的走向 曲折 起伏
密集的高楼包装了斑斓的华丽
而红铜般的胸膛
在轻轻的鼾声里
印证
农村
是城市的母亲
农业
是城市的乳汁
中国农民
用体温熬熟的小米粥
支起一挺挺脱了漆的步枪
长征路上
一个都没有因饥饿而倒下
中国农民
行走时是把锃亮的镰刀
坐下时是一只铁锤
你的姿势
在公元一千九百二十一年
被毛泽东镶嵌在
鲜血染红的土布上
悬挂在中国人的灵魂上
我——是——农民
“为了看看阳光
我来到世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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