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自由”

“被自由”

那时，全国上下提倡又红又专，不走白专道路。白专道路怎么样？最直接最形象的表现，就是戴着深度近视镜，一天到晚盯着书本死啃。

我没见过如此用功的人，相反，班里几位成绩最好的同学，无论男女，平日都不死用功。死用功当然有，比方班长副班长，即使在课间，也都不是背单词就是做习题，据说下决心要在期末考试时冲进前五名。

于是，班长副班长成了学习的榜样，老师几乎每天都要表扬他们几回。

我们学校是民办的，生源一般为截然相反的两类人，一类家庭出生不好成绩却出奇的优秀，另一类根正苗红学习则往往不尽如人意。前者从不因成绩优秀而张狂，毕竟学校里起码一半以上是同类项；后者当然也不盛气凌人，一般都比较谦虚。所以，无论学习气氛还是同学关系都非常和谐。

也许不甘心，也许要争气，根正苗红总希望在学习上拼过佼佼者。这种现象极为普遍。

一天早自修，高中部的有位学长突然晕厥，校医匆忙赶来，又慌里慌张叫人急送第一医院。最后倒是没出什么大事，医生告知是营养不良，加上用脑过度。

这位学长也是班长，根正苗红的那一类。据说类似的情况已经发生过好几起。

没过几天，学校开大会，王书记作报告。王书记是山东人，他的话我们基本不懂，除了“这个这个”。王书记报告完了，赵副校长又简要地讲了几句。我们这才明白，从今之后，学校贯彻劳逸结合的方针，具体地说，不许老师布置过多作业，学生要自觉做到不过分劳累，最重要的是，课外活动、自由活动课以及课间，学生一律离开教室，自由活动。

顿时一片欢腾，我们毕竟都还是孩子，最喜欢玩的年纪，如此皇恩浩荡，焉能不乐。

开头几天，大家似乎都很遵守纪律，下了课，全校同学都跑到教室外面晒太阳跳绳踢毽子，或者你追我逐你打一下我我打一下你。时间长了之后，问题出来了：下雨了，下雪了，外面不能待了，怎么办？难道让一千多人全去领教什么叫雨绵绵雪纷飞？学校这才公布了例外，但依然强调，即使雨雪天无法出教室，在规定时间里，任何人都不许看书做作业。幸亏那一年冬季天公还算作美，阳光灿烂的日子比较多。

问题是期末考试终于临近了。学生急，免不了抱怨；老师急，还得装一本正经强调劳逸结合。据说已有老师向校长提了解禁要求，无奈学校领导坚决不答应。

于是，躲在某个角落里偷偷看书的事时有发生，开初有人告密，后来这样的人越来越多，彼此同病相怜吧，大多数人也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起来。

我去了学校图书阅览室，按规定，图书馆属于自由活动场所。找来一本画报摊在桌上，从口袋里取出英语课本垫在画报下，扭头看前后左右，意外地发现，不少人都学着我的样……

调皮学生常常上课偷看闲书，用的正是这种方法，没想到我们居然反其道而行之了。

正默诵着英语单词，忽听外面有吵闹声，跑到窗口一看，许多人都向校门口涌去。好奇心驱使我跑下楼去察看，搞了半天才明白，几位高中部的同学吵着要回家，说当时已是自由活动课，既然是自由活动，理应给我们自由。传达室的林师傅软言相劝，自由活动也只限在校园里自由，校门必须等放学之后才开。同学们哪里肯依，人越聚越多，林师傅没法，只好跑去请示，没几分钟，他跑了回来，二话没说就把门打开了。

从此以后，每到下午第四节即自由活动课的铃声一响，林师傅就准时打开校门。

那天，林师傅面对潮涌人流，苦笑摇头。我听到他叹气道，谁愿意强迫你们，这不都是为你们好啊。

突然想，这事要是发生在如今，说不定就是所谓的“被自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