蜜蜂的尾针

蜜蜂的尾针

小时候，我家住在一个与中南海仅一墙之隔的机关大院里，院子的中央是一块长方形的空地，每年都种满了黄灿灿的向日葵。每当金风乍起的时候，那一个个脸盆大小的向日葵子盘便会在秋风的摇动下相互擦碰，耳鬓厮磨间把早熟的籽实撒落到散发着泥土芳香的黑土地上。每每这时，尚在学龄前的我就会快乐地穿行于向日葵的花叶之间，一颗颗捡拾起落在地里的葵花籽。

一个风和日丽的午后，我正高兴地在葵花地里“忙”着，还不时地用手拍拍布拉吉上那只被葵花籽撑胀起来的小口袋。突然，刚刚伸出去捏住一颗葵花籽的右手遭遇到一阵钻心的剧痛。我不由自主地用力甩掉手中之物，放声痛哭起来。原来我只顾高兴，竟误将一只也许是误了花期又想赶个晚集的蜜蜂尾巴当成战利品捏到了手里。

哭声惊动了坐在树阴下纳鞋底的姥姥，老人家忙颠着一双早年间因缠裹而变形的尖尖小脚匆匆赶来，将蹲在地上号啕的我扶起，一边用嘴轻轻向那只正迅速红肿起来的拇指吹气，一边柔声哄劝：乖，不哭。姥姥给你抹一点黄酱就不痛了。

不知是心理的暗示作用还是黄酱真的有镇痛效果，抹上黄酱后的手竟真的不那么钻心地痛了。在姥姥的劝说下我渐渐停止了哭泣，却仍然觉得满腔委屈和火气无处发泄，于是一边赌气地喊着：“臭蜜蜂我踩死你”一边气冲冲跑回葵花地里。手上还沾着黄酱的姥姥来不及洗手便急忙赶过来制止我：“别踩。”姥姥弯腰把正在泛黄的葵花叶上蹒跚的小蜜蜂轻轻捡起，放在左手掌心托到我的面前，怜惜地说：“小蜜蜂没有错，它已经受了很重的伤，咱就别再踩它了，行吗？”余怒未息的我却执拗地认为蜜蜂蜇痛了自己，已经犯了大错，不踩扁它不足以化解心头之恨。见我固执己见，姥姥稍稍加重了语气：“蜜蜂没有错，错的是你。是你先惹了蜜蜂。”看我还不服气，姥姥用食指轻轻碰了碰小蜜蜂那抖动的翅膀说：“你看，每只蜜蜂只有一根针，这是小蜜蜂唯一能用来保护自己的武器，而且一辈子只能用一次。一旦蜜蜂蜇了人，那么它的生命也就到了尽头，所以在一般情况下蜜蜂绝不会先蜇人，只有在它觉得自己受到了侵犯和威胁的时候才会蜇人。”姥姥指着蜜蜂受了重伤的尾巴对我说：“再说它蜇了你以后连肠肚都拽出来了，你还忍心再踩它吗？”姥姥的话使我幼小的心灵生发出一缕对弱小生命的怜惜之情：“那它干嘛还蜇人，它就不怕死吗？”“死谁不怕？”姥姥柔柔地看了看我便将目光投向远方：“天底下是活物没有不怕死的。可老话说得好：‘宁为玉碎，不做瓦全’，人活一口气嘛，这蜜蜂也是一样，不惹它没事，你要是惹了它呀，它会不顾一切地蜇你，哪怕搭上性命也不怕。”

那时的我并不明白姥姥所说的那“一口气”究竟是什么，但我知道它一定很重要，重要到要用生命来保卫。随着年龄的增长，我才慢慢明白了，那所谓的“一口气”便是一种精神，是一种神圣不可侵犯的尊严和权力。大到一个国家一个民族，小到一个人乃至一只小小的蜜蜂，都有着自己不容侵犯的尊严和权力。无论是谁，只要敢于向这种尊严与权力挑战，都必将会遭到最坚决的迎头痛击。

《广西广播电视报》2001年9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