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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元培之丧补记

时间:2022-01-12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按此情形,陈君葆恐不可能认识蔡元培。蔡元培名字首见于《陈君葆日记》是一九四〇年三月七日,那是蔡先生已逝两日之后。蔡元培之死,于全国是件大事,于香港自然也是大事。蔡元培主张保障人权,早年以此对付北洋政府,最激烈的一次,是一九二三年一月因财政总长罗文干被非法逮捕而辞去北大校长职,晚年参与领导民权保障同盟,对付的是国民党政权。三月二十四日,香港各界假港大礼堂举行蔡元培追悼会。中郎者蔡邕,喻蔡元培。

蔡元培于一九四〇年三月五日病逝香港,我在《蔡元培传》(一九八五年八月上海人民出版社出版,一九九九年七月第二次印刷)里有两段话这样写道:

一九四〇年三月三日,元培晨起入厕,突感头晕,失足摔倒,口吐鲜血,经延医诊治。四日,入养和医院,医生疑为胃溃疡复发,送入香港大学医院输血后复回养和医院。至五日清晨,入昏迷状态,至九时四十五分溘然长逝。享年七十四岁。

…………

元培遗体于七日入殓,十日出殡,暂厝东华义庄,同年葬香港薄扶林道华人公墓,墓碑题“蔡孑民先生之墓”七字,叶恭绰所书。

以上记载如实。近阅《陈君葆日记》,他是举办丧事的亲历者,从《日记》得知,出殡之后,尚在南华体育场举行公祭,以后又借香港大学隆重举行了追悼会,而各界所送挽联,亦有堪传诵者,乃为补记,以为明年的蔡元培逝世六十周年备一格。

《陈君葆日记》因是选载,不能窥全貌,看不出他和蔡元培有往来,而蔡元培晚年居香港两年余(自一九三八年二月至逝世),本以养病为主,爱国抗战之志如初衷,一九三九年十二月为国际反侵略大会中国分会(蔡任第二届主席)写了会歌(用《满江红》词调),传诵一时,公开活动只是一九三八年五月二十日,应保卫中国大同盟和香港国际医药筹账会之邀,参加美术展览会,并发表了推广美育以养成抗战的坚毅意志的演说,这是他在港两年参加公开活动唯一的一次。此外,即在港曾主持召开中央研究院院务会议。日常居家读书,只与老朋友张一麐(仲仁)、叶恭绰(誉虎)、王云五诸人有往还。按此情形,陈君葆恐不可能认识蔡元培。

蔡元培名字首见于《陈君葆日记》是一九四〇年三月七日,那是蔡先生已逝两日之后。记云:“蔡公临时治丧委员会开会,因为有课未出席。且即知到(道)已来不及,因信到时已经是十二点了。”翌日(三月八日),陈君葆去商务印书馆出席临时治丧委员会会议(当是第二次会议),没有记载会议的情况,却意外地记了叶恭绰的一首挽蔡七律。谓“不久誉虎来了,并交出他甫脱稿的挽诗七律一首,甚佳”。诗为:

三年海峤同流寓,永别真伤气类孤。

至竟桑榆催暮景,更谁榛莽辟修途。

回澜巨识深难喻,开国神功寂若无。

今日乾坤沦惨黩,遗规畴探口中珠。

全诗明白如话,今日读此,犹见其情,然而,叶恭绰这位交通系人物与蔡元培,恐怕不能算作同一气类。

三月九日的《日记》,记借南华体育场作公祭之所的一番周折,致“王云五颇费唇舌”,而叶恭绰则“大骂香港人的奴性了”。

三月十日为出殡与公祭之期,陈君葆以为“礼节倒有相当的肃穆和简单,在最前的只两对丧鼓和两对提炉,跟着便是铭旌和仪容,后面便是亲友知交北大同学,最后才是引灵的家属。抵达南华体育场内,各学校团体即肃立致敬”。陈君葆有所批评,以为设想不周,“学校的人数虽然不少,但体育场的面积似乎太大了,全体学生还未能站满它的一半,其余的一半不好看,其他团体代表放在看棚上也只占到一小部分,所以有点不均衡的印象。因为不用音乐,所以很难表示出哀意来。我以为场内另设一个乐队,在灵柩移入时奏哀乐致敬似属必要。但无论如何秩序十分好”。这一番议论,倒也得其实。

蔡元培之死,于全国是件大事,于香港自然也是大事。蒋介石、毛泽东分别发了唁电,毛泽东以“人世楷模”四字赠之。这自然是以中国共产党中央主席的身份作此评价的,回想当年(一九一八年),毛泽东被困北京,得入北大图书馆工作,实由蔡元培爱才的优容,世人每言李大钊引荐,误。据萧瑜(子昇)回忆,毛泽东、萧瑜、熊民楚、章根弟四位新民学会会员,由湖南到北京,打算赴法国勤工俭学。到京后,毛泽东决定留下,在北大找一份工作。萧瑜说,他们写信给蔡元培,要求他雇用我们的一个无法赴法国的同伴为校内的清洁工人。蔡元培先生是位了不起的人,他看了我们的信后,立即就明白了。但他有更好的主意,他怜悯毛泽东,对于他能够刻苦自励,甚是高兴,因此没有让他去做清洁工人,而可到校内的图书馆去工作。因此他写了一封信给北大图书馆长李大钊先生,信中说:“毛泽东需要在本校求职,使其得以半工半读,请在图书馆内为他安排一个职位。”(1)可见,李大钊只是奉蔡元培之命而引毛泽东入北大图书馆,决定者是蔡元培。萧瑜又说:“毛泽东一向很敬佩蔡校长,他给蔡先生的每一封信中都称‘夫子大人’,他自认是蔡先生的弟子,而且不放过任何机会来表示他对蔡先生的无限崇敬。”(2)在毛泽东以“人世楷模”挽蔡评蔡之际,尽管时移世易了,师弟之情当仍在。

蔡之丧,国民政府所在的陪都重庆,中共中央所在的延安,以及全国一些县市,都隆重举行了追悼会。香港有此盛举,亦属不易。陈君葆评之为场地过大,参加人数只及场地之半,反映了他尊敬蔡元培的心情。

至三月二十四日追悼会举行之前,《日记》有关追悼会筹备工作的记载凡数见,诸如追悼会拟借港大礼堂举行,议写挽联诸事。其中可述者是,当时香港有新文字学会的组织,张一麐、许地山、马鑑和陈君葆为成员,张一麐老人因要写追悼会的祭文,许地山、马鑑忙于为追悼会特刊写文章,议定陈君葆为新文字学会写挽联。后来新文字学会已另送挽幛,陈君葆所拟一联改为他私人所送,“略表私淑之情而已”。联云:

以美育代宗教,拉化作新文,痛如今思想失前锋,大树飘零难后死。

正暴力逼人权,倭氛迷故国,问继此青年谁领导,高山仰止悼先生。

这一挽联,“以美育代宗教”,是蔡元培平生坚持的主张,用来很当。“拉化作新文”则有些勉强。“拉化”者主张中国文字拉丁化也。蔡先生虽然提倡新文化,倒未曾主张中国文字拉丁化。蔡元培主张保障人权,早年以此对付北洋政府,最激烈的一次,是一九二三年一月因财政总长罗文干被非法逮捕而辞去北大校长职,晚年参与领导民权保障同盟,对付的是国民党政权。此联“正暴力逼人权,倭氛迷故国”,以之形容日本侵略者,终觉太弱,日本侵略中国,非只是“逼人权”,而关乎中华民族的生死存亡,所以是“地无分南北,人无分老幼”举国抗日。此处用一“迷”字,亦觉不贴切。陈君葆此联不能算佳作。

三月二十四日,香港各界假港大礼堂举行蔡元培追悼会。陈君葆《日记》几乎是通篇评论他人的挽联。如曾琦的挽联是:

风气自公开,犹忆比京挥尘,燕市题签,绝似中郎迎祭酒。

退藏怜我极,痛念大浸稽文,胡尘满地,何堪子固哭欧阳。

陈君葆说是“风致颇有”,实可说对仗工整,不落俗套。下面说:“但‘中郎迎祭酒’自占身份,似不无问题。”中郎者蔡邕,喻蔡元培。“自占身份”,曾琦倒也有些忘形。接着说:“若以子固自况,配不配另一问题,但他姓曾,倒也天然切合。”借用曾巩哭欧阳修故事,也是曾琦巧思。唯曾巩宗王安石,非属欧阳修一派。写对联是学问,引古证今,终难全符。

下面,议论了陆费逵(伯鸿)的一联“寿比宣尼多一岁,功在民国有千秋”,“似乎近于取巧了”,其实是有些硬凑。蒋介石挽联,据说是李沧萍代拟,联云:

盖代数完人,一瞑应为天下恸。

胡烟尚满目,所悲不见九州同。

陈君葆和几位参与办丧事的人推敲,陈君葆说:“这联很好,不过‘尚’字应改为‘犹’字,似乎亮些。”亮,粤语,现写作靓,“许先生(地山)说胡尘(原文如此)对盖代也不工整。我说改烽烟如何,于是议遂定”。看来,他们几个书生,依据己见,竟把“蒋委员长”的挽联改了。“中央研究院的‘道德救国学术建国,中心藏之何日忘之’亦非现存,闻为任鸿隽手笔”。其实这一联语虽简明有致,但所写不实。蔡元培平生没有道德救国的思想,只有教育救国、科学救国和美育救国的提法。我写的《蔡元培传》有这么一段:“元培逝世后,传出了‘科学救国、美育救国’的遗言。自得病至逝世,为时仓卒,蔡夫人曾说并无遗言。元培内侄周新在四日晚至逝世随侍病榻,听见他不断喃喃作语,好似发表演讲。由于全部假牙已除下,周新很难辨别清楚他讲的话。周新事后回想,只有在他所能辨出的一些断句中,几次听到‘科学救国’、‘美育救国’一些话。周新便以这两句话告中央通讯社记者,转告国人。是否遗言,自不能定。但是,这两件事却是元培一生所提倡。后来讹传为道德救国,则完全不符合他的思想了。”事实如此。叶恭绰诗所谓“遗规畴探口中珠”即指听不清楚蔡的遗言事。任鸿隽为蔡元培知友和同事(任曾为中央研究所总干事),拟挽联出此错误,照说不该。

至今,蔡先生墓尚在香港仔华人坟场,历年我曾两往拜谒,荒山之中,坟墓林立,蔡先生在那里也许不会太寂寞。然而,似乎香港以及外来的人,都知道到香港仔珍宝舫吃海鲜,不会有很多人去拜蔡墓,甚至不知蔡墓在此。几年前,曾有人以为名正言顺,蔡墓应迁葬北京大学。此议出后无反应,去年,当北大纪念建校百年大庆之时,我两次写文,重复迁墓北大的建议,其中一文题曰《北大能容蔡元培否》。北大以大而名,北大之大,是由于蔡元培之大,以其兼收并蓄、中外古今之大,成就了北大之大。今天作客香港,念兹在兹,愿重提旧语。

一九九九年十一月二十五日香港

(原载二〇〇〇年二月二十八日《文汇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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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萧瑜《毛泽东和我》第五六至五七页,台北:源成文化图书供应社一九七六年再版。

(2) 萧瑜《毛泽东和我》第五六至五七页,台北:源成文化图书供应社一九七六年再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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