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曾经一起走过

班长其实不是个什么官儿，或被人称为“兵头将尾”，如今在公路道班或者超限站都有类似的岗位设置。但我对班长却始终保持一种无以言表的敬畏，当然不是因为班长有多忒，只因曾为我付出过许多特别的努力。

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对此我一直深信不疑。营区大院疯狂流行军营民谣时，小曾的一首《我的老班长》曾无数次感动过我们。多年来，对老班长情之深、感之切，不论是苦乐相融的磨砺，或是第一次梦想成功的喜悦，这一切都来自于班长的辛苦劳作。细细品味，在茫然无知中，是班长教会了我如何努力，如何去拼搏。多少年后，在战友情义里，更为坚定永恒的是班长对我们的情义，如根和茎叶一般亲密而不可分。

班长老蔡是江苏盐城人，一口浓浓的苏北口音，1.7米的身高，清瘦的体形，属于典型的南方人。班长始终保持着端正的举止，不管什么时候，眼不斜，头不歪，一直向前看。他时常重复提醒我们，坐如一口钟，站像一棵松，躺下一座山。班长常批评他人：叼着烟弓着背，手插裤袋乱晃悠，像什么玩意儿。

班长很反感两人不成行、三人不成列的坏习惯，走路喜欢两手甩得呼呼响，臂摆得倍儿直。班长说：当兵的到底咋个样？就看你“三相”（走、站、坐）好不好，进门看内务，出门看队列，这是必须的。

班长站着的时候始终腰不弯，腿不屈，挺胸、抬头，格外有气质。我们夸他时，班长却不以为然：当兵，就得这样子，什么也别想（那时没有人讲浮云）……班长最喜欢孙中山的一句话：“升官发财请走别路，贪生怕死莫入此门。”这句话一直记在他笔记本的首页里。

新兵训练三个月后，我被分进了雷达站，专业训练去了山西临汾的一所航校。

为了让我出类拔萃，班长总在晚上给我“开小灶”，不堪重负的我曾暗地里诅咒过，那时感觉简直是一种折磨和摧残。而班长却好像意识不到我的苦恼，不依不饶地每天晚上指点我的速度、换算及默装数据和我操控的失误，再给我布置好第二天早上必须牢记的内容。我的那些夜晚便这般稀里糊涂度过，早晨的太阳尚未露头，我已坐在机场跑道边死命地开始背记，直到大部队起床号响。

其实每日夜间是我难熬的时刻，因为自己的家庭原因前半夜总是难以入睡，多数时候躲在被窝偷偷流泪，直到后夜才能迷糊睡去。有一天班长突然坐在我的床边，轻轻拉开我的被头，擦拭我的眼角，不停用手抚摸我的额头。因为不能开灯，不能讲话，他就用这种无语的动作陪着我，直到我安然入睡。有了班长的陪伴，我慢慢安静了许多，几个月后，便能自然睡着了。多年后，班长转业时特意问我，现在长大了，晚上还想家里的那些事儿么？那一刻，我流泪了……

训练最为紧张的时间是上午9时至11时，下午3时至5时。天气晴朗时，飞机多数选择这时段起飞，航校会在起飞前半小时通知我们。我们便快速飞奔钻进雷达车里。正午的烈日暴虐地把雷达车晒透，高温的烘烤，车体内的橡胶皮味加上电子管长时间释放的热浪把我们包围，坐在旋转轮椅上紧张地搜寻闪烁在荧屏上的亮点，一批一批飞机起飞、降落，又起飞、再降落，直到停飞。

班长刻意为我制定了一套训练方法，以提高我的反应能力，时常人为改变各种固定数据，对我的时间精度要求远超训练大纲的全优标准。我除了在记忆中排除系统误差外还要牢记手轮操作的机械误差密位。一次次换算装定数据，一次次地转动手轮，一次次地强化记忆，直到后来的平均精度3.6的密位，平均速度2.28秒。夕阳西下时，我终于能够走出雷达车，劳累和困乏让我痛苦难忍。回到住处，端起两盆井水顺着头顶浇下去，闭上眼睛狠劲儿地甩动麻木的脑袋，一身的灰尘和汗渍便随着咸水溅向四周，清凉和冰爽让我清醒，又去接受新的开始。

我很信奉万事皆有因果，班长的付出应该得到回报，训练结束后的大比武我拿到了18个雷达站的第一名。那天，班长一直看着我笑，晚上又在我床前静坐了十几分钟，反复摸着我的额头，这一夜我睡得很安然，从那以后我也不再回想家事了。

离开雷达站已很多年，一次偶然的机会我带着超限站站长和一些执法骨干去部队参观，在训练场寻觅个来回却看不到雷达的影子，眼前再也无法闪现显示屏的扫描指针和飞机回波。雷达车里的情景是我二十年部队生活的开始也是我新训生活的结束，那年后的雷仪分队训练改到户县大王机场，但我没再参加，离开了雷达站也告别了班长。我一直很怀念这次驻训，虽然还有后来的昆仑山适应训练、戈壁滩的打靶和雪地野营都曾有过不同的感受，但唯有在临汾机场的三个月始终扎根心间，因有班长相陪，是他带着我努力走过那一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