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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半球纪行

时间:2022-01-12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新西兰入境利索,海关窗口多而客流少。啧啧,南半球人可不比东洋人笨拙哟。与临窗同伴换位,南半球岛国海天一色,觉得满目无瑕的蔚蓝是“出不了青”“胜不了蓝”的。我国沿海地区似乎只有海南、胶东部分海滨有的一比。南半球的日头真歹毒,紫外线是北半球平均值的六倍。于是,当地人患皮肤癌的几率大幅上升,成倍高于北半球。地球近70亿人口,88%乌合在北部,制造业的比值更加悬殊。

2011年秋,我随团考察新西兰、澳大利亚、新加坡三国,9月13日出境,与林彪折戟沉沙在温都尔汗的日期不谋而合。我虽不信邪,但毕竟是震撼世界的爆炸性空难事件,心里疙疙瘩瘩地打起了小鼓,却又不可坏了团队心情,我在两昼一夜的行程中只字未提,直到从奥克兰出港接上站,才以戏谑口吻跟一同伴悄声说起,彼此面面相觑,似有余悸。

新西兰入境利索,海关窗口多而客流少。这是我国的友邦、第一个承认中国完全市场经济地位的西方国家。上世纪末,亚太经合组织第七次领导人会议在此召开,中日两国元首下榻同一宾馆,总统套房只有一处,东道主安排给了中方,日本的菅直人只能屈尊普通单间。日方自觉塌台,叽里咕噜提出抗议,被新方一记闷棍噤了音:“人家是国家主席,是最高元首,你们首相的上峰还有天皇嘛。”啧啧,南半球人可不比东洋人笨拙哟。

罗托鲁阿说是新西兰北部工业重镇,实际没多少产业,支柱产业是畜牧加工,后期开发的也就动漫制作一项。城市样貌也很怪诞,建成区不大而且散漫,人口不足4.5万,搁我们这儿一个乡镇罢了。

全市森林茂密,热温泉遍布,跟《地道战》里的明栈暗道差不多。城中湖水光潋滟,鸥鹭低翔,黛青色的低矮山丘此起彼伏。与满眼有形的美景相配套的,却是一鼻息无形的热泉喷涌所散发的硫磺气味,把人裹挟在灵怪影视作品常见的雾谷里。列为景区的喷岩地域,沿途匝着栅栏,安插着警告牌。不清楚哪里地壳瘠薄,假如翻栏踩踏,一旦陷入高达几百度的岩浆,比掉进冰窟可要惨烈得多了。“站着进来横着出去”,是盛行江湖和旧式专政结构的诈唬语,切换至此,改称“生的踩下去,熟的捞上来”。

罗托鲁阿给我印象至深的是建筑物,清一色的低层房屋,二层楼普及,三层楼递减,四层楼稀缺,我们下榻的四星级酒店是全市唯一的五层楼大厦,鹤立鸡群,傲视群雄。这是一座房子没有林子高的城市,在随后涉足的城市找不到同类,与寸土寸金的新加坡构成强烈反差。想想也是,人稀地广,何苦跟飞禽争夺空间呢?

遇见肤色各异的洋人,身份跟我们一样,同为游客,这是行程的性质决定的。虽然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但从肢体语言、眉目表情和唯一的世界语——笑声,分明感受到人家闲暇时狂放到位,松懈彻底。工作爱岗敬业,休闲优游卒岁,这才是科学的作息观。许多国人的生态恰好相反,若无外力束缚,上班无精打采,偷工减料,下班换一副尊容,容光焕发,热衷于公关,疏浚笼络人脉关系。公事私办,私事公筹,拎不清孰公孰私,是作是息。2013年,官方发起声势浩大的正风肃纪活动,部分官员形象化的“白天文明不精神、夜晚精神不文明”现象,便是整饬目标之一。

但在公共休闲场所,我目睹许多满头银丝的西方翁媪,或夫妻相伴,或茕茕独身,案前摆一杯啤酒或饮料,慢慢品啜,默默无语,一坐就是老半天。也许他们马耳东风,什么都不听不看,而是穿越时间隧道,沉浸在记忆中,一任南太平洋的和煦北风,将自己吹成印象派大师莫奈作品的某个局部。

高分贝的欢声笑语来自华人桌席,话题多是个人逸事和生活趣闻。他们一旦离场,环境顷刻岑寂下来,周边的异族仿佛全部塑造成栩栩如生的蜡像。向历史探赜话题,从记忆索要笑饵,随意捞取,肆意剪接,是国内最常见的生活场景。不仅老者如此,连我们这些不老不嫩的,一个个精神矍铄,兴致盎然。无怪乎,国内戏说历史的电视剧层出不穷,摆出一副不把观众引进历史的欹仄不罢休的架势。

9月16日,阴晴雨循环接力,我们从“千帆之都”奥克兰飞驰澳大利亚的布里斯班,整个下午翱翔在南太平洋的万米苍穹。与临窗同伴换位,南半球岛国海天一色,觉得满目无瑕的蔚蓝是“出不了青”“胜不了蓝”的。我国沿海地区似乎只有海南、胶东部分海滨有的一比。但大洋洲的蓝是举国上下,我们的蓝是海陬小隅,更为辽阔的海域已被乌烟瘴气吞噬,已遭废水浊流蚕食。

客机穿越淡薄的云层,摄入眼睑的是不着边际的地球弧线。定睛看,天之蓝与海之蓝稍有差异,海面蓝极而黑,天际蓝得淡然。我身为半岛的海碰子,盘旋在南太平洋上空,居然惊悸于新的见识:洋面上小白点星罗棋布,仿佛不是在俯瞰海洋,而是在仰望天空,星辰缀满湛蓝的天幕。无须铆足心力,只需轻轻撩拨一下想象的门阀,景象如同白雾融入气流,款款地荡漾开来。是圆弧型茶院盛开的茶花,还是天鹅鼓翅抖落的洁白羽毛?是戈壁滩吹成粉末状的稀薄干雪,还是千舟竞发、百舸争游的白帆编队?

驰思遐想一会儿,觉得全不得要领。兴许是绿色和平主义的情怀使然,我蓦然联想到海的苦难,那星星点点的白条,原是大海苦苦挣扎的吐沫和泪花呀!在饱受海战、海盗、海难和掳掠性的捕杀、环污、核泄漏,大海动用台风、飓风、赤潮、厄尔尼诺等非常规手段,甚至不惜以鲸鱼集体自杀的极端方式,慷慨悲歌,奋起抗争。人类非理性的桀贪不收敛,人海之役必将旷日持久地进行下去。这样的鏖战不可能有赢家,甫一交手,双输的结局是注定了的。

南半球的日头真歹毒,紫外线是北半球平均值的六倍。中天时分,肉眼与太阳对视一秒,顷刻有涂抹金粉的弩箭,锒铛作响直刺角膜。英伦三族的后裔们偏好日光浴,腻烦祖传的苍白色调,喜欢把自己的肌肤曝晒得红彤彤的,最好染成古铜色,以示强健与彪悍。于是,当地人患皮肤癌的几率大幅上升,成倍高于北半球。澳新两国联邦政府赶紧出台诱人的抵税政策,鼓励国民使用防晒霜,减轻因治疗皮肤癌而导致的巨大财政支出。

同一轮太阳投射在两个半球,何以炽热有异?我想当然认为,这应该跟南国空气纯净,天空阻遏紫外线直射的污染物少大有干系。话一出口,立即得到翻译兼导游的确认。地球近70亿人口,88%乌合在北部,制造业的比值更加悬殊。北半球雾霾千里,大有席卷之势,出镜率越来越频仍,局部地区达到闭云遮日的程度。污秽在腌脏我们的同时,客观上有效抵御了紫外线的长驱直入。这么说来,环境污染也利弊相生,得失兼容,充满嘲讽式的辩证法。哂笑之余,车舟劳顿带来的倦色烦意,不经意间驱散了一大半。

圣保罗大教堂是墨尔本的一大景观,落在市中心平丘地貌的一块高地。全景磐石匝地,顶尖摩天,正面与侧面错落有致,宏而观之气宇轩昂。入室环顾,金碧堂皇,夕阳斜照进来的余晖与梅花间竹般的烛光交相辉映,信徒们的座椅稍显黯淡,其余各处熠熠生辉。此情此景,仰望传教士布道,倘若你没有别的坚定信仰和自成体系的世界观,岂能抵御神光的沐浴膏泽,赶紧乖乖地接受醍醐灌顶吧。

前不久在国内参加了一场不东不西的婚礼,油然想到基督教堂婚礼上的婚誓。东西方的婚礼仪式有异有同,现行的婚仪有个共同节目,新人在证婚人主持下,当着睽睽众耳目,作出小则赡老扶幼搞家政、大至修身齐家平天下的的庄严承诺。东方人的发誓掺杂不少搞笑的元素,好在凡人主婚,无神性资质,婚后若有内在感情的裂痕和外观结构的变故,“何必当初”的尴尬必将锐减几成。西方人若在婚礼上轻举誓言,情形就很不妙。人家地点在教堂,神父主婚,见证的个个是笃信不二的基督徒,这是面对无形而无处不在的上帝起誓,与毒誓无异。如果婚后变故,是对上帝的大不敬,罪孽较之欺君有过之而无不及,因为君权神授,君也是人,上帝却是凌驾于君主之上的神。

东方西方也好,不东不西也罢,每天有人在离婚,在催生非传统情事,在玩一夜情,甚至在进行钱色交易。至于夫妻囿于冷战困惑,更是杂草丛生,烦象环生。然而,罕见有食言者为婚誓而自杀成仁,未闻神灵在问责和诛杀食言者。这真是一个莫大的讽刺,只是拎不清讽刺的是无所不能的神灵还是言而无信的俗人。踱出教堂,重新沐浴在墨尔本回光返照的夕阳下。我寻思着,做得到的原本不用发誓,做不到的不可以发誓,人类任何誓言其实都是无谓的,都属于赘言,都是文字资源与口水资源的双重浪费。

黄金海岸是一座旅游新城,澳洲的人文底蕴本就瘠薄,新城更无家底可言。但它自然景色非常绮丽,三面环海,一路穿陆,呈东西窄、南北宽的狭长平丘地貌。作为全国两大纯天然景区之一,黄金海岸最大特征是整个半岛被金碧黄沙匝成一个“门”字无开口、“几”字不弯钩的折叠式“绢绸”。在飞抵布里斯班过程中,我在关注澳洲东部海岸的状貌。东厢是湛蓝的海水,西厢是碧绿的森林,海陆之间镶嵌着一条金带子——目难穷尽的金色沙滩。蓝绿黄三线纹路清晰,蔚为壮观和悦目,令我无厘头想到台湾的蓝营与绿营,那条金色的沙滩仿佛则是橄榄岛上的第三股势力。

鉴于我们来自国内的沿海城市,旅行社并未安排专门的沙滩游。我先挤一个清晨,后贪一个黄昏,硬拽着夜夜同房的老总,两次蹀足离宾馆不远处的沙滩。沙丘色泽金黄,恰似澳洲中西部大沙漠的缩写。沙质纯度极高,无秽尘无淤泥,掬一手窝沙子抛弃,细沙不上扬,不横飞,若无海风来胡搅蛮缠,纷纷垂直坠下。沙丘既深厚又松软,一脉走去,如同踩踏沼泽地,步态小作摇晃,腿脚颇有几分费劲。与国内几大著名沙滩略有不同的是,这里看不到小虫蟹及其洞穴,捡不到各种贝壳,水纹汀线澄澈得如同液体玻璃。若论沙滩的品质,它与三亚、普陀以及象山几处在伯仲之间,但规模差距悬殊,只有最弘阔的天涯海角堪与匹敌。

悉尼歌剧院是建筑史上一朵奇葩,当年为悉尼力压北京、夺取奥运会主办权立下殊勋异绩。观瞻这位公主,是各国政要、各路游仙的保留节目。悉尼的华人导游富有激情,引导我们参观时眉飞色舞,不厌其烦地说这个说那个。谈到宋祖英曾到此演出,称这是她全球巡回演出的最高礼遇。我旁敲一下:“也不能这么说,维也纳国家歌剧院、英国皇家、美国大都会,还有法国、阿根廷多哩,档次都不会在悉尼之下。”导游瞅我一眼,点头称是。外围观赏拍摄一番后步入门厅,导游再度鼓噪:“洗手间在左侧,宋祖英用过的。”我顺势提议:“我们都去流失一把国有资产吧,冠名‘如厕悉尼歌剧院’。”

在悉尼湾南翼,我们攀上灌木丛生的一方鳌丘。这是城市南区的制高点,扼踞内海的入口处,壁立千仞,坐北朝南,南太平洋恣意汪洋,浩瀚无垠,远近的深蓝浅蓝悉收眼睑。鹗立在块状垒砌的巉岩上,俯瞰悬崖下的海水蠕动,平视弧形的淼茫洋面,我读懂了色彩变异的道理。红极了变紫,绿极了成墨,海洋湛蓝到极端,自然异化为“黑海”。不冷不热的阳光赏着脸,不紧不慢的海风拂着面,空气纯粹极了,绝不逊色于此生在任何天然氧吧。放眼南望,万里通透无尘,蓝天在几缕白云点缀下,一碧如洗。逗留半晌,我约莫半数时间在做深呼吸,该是一副怎样的贪婪相啊!

出国前有人跟我说,多数国家能收到我国的央视四套。我一贯主张出门轻车简从,切忌驮着辎重而拖沓了身心。既然有平时收视率最高的频道,何苦累赘一台笔记本?然而,辗转到新加坡之前,澳新两国并未开通央视四套,只在晨钟与暮鼓两个时段,短促播放一小片段。不带手提,悔之晚矣。

原以为西方国家乃花花世界,夜生活犹如万花筒,各大城市应该是通宵达旦的不夜城。其实,西方国家与西方社会是两个不同概念,狂饮夜生活的倒是濡染西方文化糟粕的东方人,如日韩等国家和中国的港澳台地区,以及我国某些城市的某些角落。据悉,真正由白种人主导的西方国家,包括欧洲、北美洲、大洋州诸国,每到夜幕徐徐落下,即便是最繁华的城市,在最闹猛的商业娱乐区,喧嚣和嘈杂也快速退去,快速回归安详。从罗托鲁阿到奥克兰,从布里斯班到黄金海岸,以至后来的悉尼、墨尔本,城市的夜晚直如舒伯特《小夜曲》一般恬静和幽雅。

无夜景可揽,无夜市能沽,每天用过晚餐,平时偶尔出入娱乐圈的阿拉们乖乖打道回府。扑克带了没派用场,5人组团,1人真不会,我佯装不会,只好待在房间发观感、发信息、发呆,然后洗刷,赶紧去爪哇国。电视语言不通,无妨打开体育频道,体育无国界,起码能看懂一半,以供较晚下榻的人遣发长夜的寂寞与无聊。我睡眠不好,绝对时间少,相对隔断多。好在我有外出捎书的积习,这次带了两本耐读的“橄榄”书,于是读书、批注、笔记,间或写点纪行杂感,成了自己消夜的全部项目。单调乏味自不待言,视疲劳与日俱增。还剩下一招,做仰卧起坐,时间定格于子夜,直到大汗淋漓,疲态毕现,才去冲凉就寝,总算又挨过一夜。

我与企鹅缘悭一面。我据电视观感,企鹅在百兽之中最具绅士风范,形似神肖,优雅从容,从沉稳的步态到伫立无语的神态,俨然是一位老成持重的思想家。地球人知道,企鹅是寒冷的极地动物,别说是在热带、亚热带、温带,就连夏季的副寒带都难以生存。但在这次出访的末站,在距离赤道区区137千米的新加坡,居然不期而遇。在植物园里看企鹅,再次感受人的神奇难以喻说。

人类太了不起了,不仅能通过变性手术颠覆阴阳,还能通过温度设定和食物调动,把摄氏零度以下的动植物,迁徙到经年二十八度以上的热带地区进行豢养和培植。当然,神奇的功德多得去了,还有嫦娥奔月、火星造访,道家炼丹颐养的香火经久不熄,起死回生、借尸还魂的方术畅销市场。挪一挪企鹅的蜗居,较之克隆一个父亲母亲或者爷爷姥姥,科技含量差远了,真有点小巫见大巫的意味。

十一

国门洞开伊始,国民遇到黄头发蓝眼珠,就像撞见外星人,一惊一乍,指指点点。后来洋人汹涌而入,频繁得见,自然就熟视无睹了。此番出国,轮到我做了一回洋人,让金发碧眼的小洋犬狂吠一通。那是在悉尼飞墨尔本的机舱,我与一对白人母女隔道为邻,孩子两周岁模样,叼着橡皮奶嘴一直在睡。行程过半,女孩醒来不住地嚷嚷,分贝还挺高。我投去一瞥,见她两眼直勾勾盯住我看,白胖的小手指着我。我虽然是英盲,却也明白她说的应该跟我有关。母亲一边劝阻,一边冲我歉笑,连称“Excuse me”。懂点英语皮毛的杨局长咯咯发笑,充任一回翻译:“小姑娘说你,‘这家伙是外国人’。”呵呵,我们身处夷地,当然是洋人了。

关于遵守交通规则的话题,经常有人妄自菲薄,贬责国内步行的同胞乱闯红灯,人家西方人如何自觉遵守,不逾规矩。以前,我对此笃信不疑,西方是法制国家嘛,整体文明素养比我们老百姓要高出一大截。然而,南半球之行使我一改歧见。澳新两国闯红灯的大有人在,违章者谁?白人占多数,黑人占少数,黄种人也许是受到谨慎异乡的思想制约,罕见冒出红灯的“闯将”。这又应验了一句民谚: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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