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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年等一回—秦兵马俑的后顾与前瞻

时间:2022-01-11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从当年兵马俑的第一块碎片被打井的农民掘出到这支古代大军终于成建制地复现于世,其时尚在两千多年前秦始皇扫灭六国的统一战争狂飙席卷过的中原大地上肆虐的“文化大革命”也戛然而止,紧接而来的全国范围内的拨乱反正使中国义无反顾地走上了改革开放实现现代化的不归之路。

这些年,由于工作的关系,笔者有幸览赏过泰岱之雄,匡庐之秀,版纳之美,阳朔之奇,此佳山胜水足以陶情寄兴开阔胸襟;而探访六朝之都,三国之迹,千年之刹,古战之地,那于江山代谢古今废兴之中生出的镜鉴则又启人思绪,开人心智。可这次到西安,却有一种从未经验过的于惴惴然跃跃然中夹带着几分沉重几分苍茫的复杂心理,仿佛是去“朝圣”似的。“南方的才子北方的将,陕西的黄土埋皇上”。陕西这片黄土对于中国历史而言实在是太古老太斑驳太厚重太邈远了,它几乎就是中国历史的源头,以西安为代表的三秦之地曾是周、汉、隋、唐等十一个王朝的帝都,那巍峨的古城墙墙头,那星罗棋布的皇冢帝陵间,那随处残留的秦砖汉瓦上,都隐隐然飘荡着怀古的淡淡幽思,不时逸出几丝几许尘封已久的王霸之气……但是,真正吸引我下决心来此一游以不负平生的还不是这古城弥漫着的古文化氛围,而是名动江湖久矣的秦兵马俑。

在这深埋地下达两千余年之久的浩浩荡荡的大秦帝国军阵复现于人世二十余年之后,我才来此观瞻,心中不免颇多感触——人生苦短,有几个二十年?何况这二十年在当代中国史上揭开了那样浓墨重彩的一页!从当年兵马俑的第一块碎片被打井的农民掘出到这支古代大军终于成建制地复现于世,其时尚在两千多年前秦始皇扫灭六国的统一战争狂飙席卷过的中原大地上肆虐的“文化大革命”也戛然而止,紧接而来的全国范围内的拨乱反正使中国义无反顾地走上了改革开放实现现代化的不归之路。二十年来中国形同再造,以空前的速度和规模改变自己,“改天换地”这个被用滥了的近于空洞的陈词至此才有了它的实际意义,才真正有了它的指陈对象,人们才第一次明白了这个词所涵盖的吐纳日月更新万象的恢弘图景、磅礴气势。而通过声势浩大的兵马俑军阵这个载体所凝冻起来的两千多年前秦始皇进行的统一战争,在当时也可以说是一场“改天换地”的“革命”,这是自战国时期封建制逐步取代奴隶制以来,新兴地主阶级为在全国建立中央集权制的封建大一统帝国而进行的壮举,是对旧秩序的无情否定,对新秩序的隆重奠基。它开启了中国历史上一个全新的时代,为中国以统一的大国形象跨入公元第一个千年的大门铺平了道路。

我忽然又想到:今天的中国是昨天的中国的发展。在这两千余年来承传不断的中华文明史上,中国今天阔步跨入21世纪迈向公元第三个千年的隆隆足音中,难道没有当年一统中国的遥远回响吗?中国的今天同历史上的昨天、前天,究竟有着怎样内在的微妙的联系呢?

不过还是暂时抛开这些遐想,且直面那数千默默无语伫立千秋的武士们吧。尽管二十余年来关于这“世界第八大奇迹”的报道和渲染已使兵马俑们笼罩在重重神秘的光晕之中,但现在当我真真切切地与之双目相对时,仍然在一瞬间就如电光石火击中般地心神剧颤,为这两千多年前熔铸进的一代雄魂所震慑。那浩荡凛然的阵容固然令人叹为观止,是造成强大视觉冲击力和心灵震撼力的重要因素,但更叫人难以忘怀,如见故人似曾相识的却是武士们那一张张与我们今人几无差异的典型的蒙古人种脸型,是那专注前方的圆睁的双眼,因凝注而微蹙的眉头,因激昂而翕张的鼻孔,紧闭的但感觉到呐喊即将冲口而出的嘴唇,乃至眼角若隐若现的纹理……想想看,两千多年来历史长河中那么多惊天动地的大事、叱咤风云的身影都随风而逝无迹可寻,偏偏这十分人性化、人格化、人情化的细微表情穿越千载时空依然如故常在常新,令人于匪夷所思之中涌出几分眩惑几分迷惘。无可置疑的是,秦始皇是历史上有名的暴君,秦王朝许多事都坏在他手上;但同样无可置疑的是,他和他的铁军创造了统一六国的历史,他又让千万工匠按照他的旨意用当时最先进的制陶工艺和成熟的造型艺术手段“克隆”出这段历史以付后人。千秋功罪,何以评说?眺望着这庞大的军阵,凝视着这一张张栩栩如生英气勃勃的脸孔,仿佛看到了他们坦然面对着的两千多年前的世纪风云,仿佛看到了他们的统帅,那长眠在距兵马俑坑1.5公里祖龙冢中的驾群才扫六合的“千古一帝”,正应和着卫队的呼唤、霍然而起,破土排空、龙行虎步烈烈轰轰而来……

那绝对是铁与血的英雄年代。

“铜铁炉中翻火焰,为问几时猜得?”一柄秦兵马俑坑中沉埋两千余年的青铜宝剑,在20世纪70年代出土时仍精芒射目,吹毛立断,它雄辩地证明着战国时期青铜冶炼技术的发展已臻于何种玄妙之境。其时社会生产力水平已由青铜时代过渡到铁器时代,铁制的剑、戟、矛、戈、盔、甲在逐步地武装着战国七雄的军队,极大地加强着它们的战斗力。继续与铁器并存共用的青铜兵器则呈现出更高的工艺水平,更强的硬度、更锐的锋刃、更华丽的装饰,由此更其珍贵也更显出军人的地位和荣耀。

铜铁兵器的大量使用以及由此带来的杀伤力的剧增,昭示着战国七雄争霸天下的战争日趋尖锐激烈:两军对阵,不死即伤;一战功成,血流漂橹。削灭群雄,兼并六国,定鼎中原,君临天下——如此争战所包容的政治功利内容和将个人潜能激活到极致所产生的惊险刺激,的确足以使天下英雄为之倾倒。这是一个充满浪漫色彩看重个人作用的英雄时代,是一个让生命以超常方式尽情宣泄狂热燃烧的时代,是一个需要而且也已产生一批又一批精力上、智商上乃至体魄、技艺上都卓拔超群的霸主、谋臣、策士、说客、战将、智者的时代,他们湖海相逐,他们风起云涌,他们雄极一时,他们你死我活,或凭三寸不烂之舌议政议经,或提一旅虎狼之师倾城倾国,烽烟滚滚的历史天空因他们的惊才绝艳壮举高蹈而雄风鼓荡、大气磅礴、五彩缤纷,成为世界史上难得一见的奇观壮景。可惜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从春秋天下大乱到战国豪杰争雄,五百多年过去,仍不见有定鼎中原的迹象,以至断言“五百年必有王者兴”的“亚圣”孟轲也不禁发出浩叹:“夫天未欲平治天下也!”

直到出了那么一个人物,既有一个经营六世,中经商鞅变法图强,使天下财力“什居其六”的强国作为其大展拳脚的依托,又有“席卷天下,包举宇内,囊括四海之意,并吞八荒之心”,兼之以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雄才大略,才使数百年间的滔滔苍生泪、无尽英雄血有了一个了断,这个人就是秦王嬴政,后来被称为“千古一帝”的秦始皇。

秦王政“蜂准,长目,挚鸟膺,豺声”,生就一副异相,后人有以为非此非常之貌不足以副孟轲“五百年必有王者兴”之雅望,但据郭沫若考证,这种体貌特征表明嬴政患有软骨症和气管炎,并由此推断出他幼时受人轻视而形成坚忍、好胜、残暴的性格。正是此人而不是别人,只用10年时间就一举结束了春秋以来五百余年的分裂混战局面,“秦王扫六合,虎视何雄哉!”他指挥的那支军队应该是用代表了当时社会生产力最高水平的最先进的物质技术武装起来的,其战略思想及阵法指挥也肯定要超出于其他六国军队之上,否则它不能如铁锤般一往无前地将所有的抵抗和阻力一一粉碎,这支大军所到之处一定会演出一幕幕铁与血的史剧来……然而这一切场景我们都不得而知,我们只能从史籍上找到秦大将王翦、王贲等分别率兵灭韩、破赵、平燕、伐魏、亡楚、下齐的简略记载,当年慷慨悲歌气冲霄汉令大地震颤风云变色内容极其宏富的统一战争,经过多少年的记忆淡化和一系列概括抽象后,给后人留下的终于只是极简括的文字符号了。

秦王政一统华夏,于公元前221年在中国历史上破天荒第一次建立了统一的多民族的专制主义中央集权的封建大帝国,那一年嬴政才38岁。登上宏伟的殿堂,看着俯拜的满朝文武,在颂祷的乐音缭绕中细细品咂君临天下的滋味,嬴政踌躇满志,顾盼自雄,向他的臣民,同时也是向历史宣言:“朕为始皇帝,后世以计数,二世三世至于万世,传之无穷。”他大气魄大手笔,推行了一系列维护统一的措施:设郡县,订法令,同文字,筑直道,修长城,搞得轰轰烈烈,真个如太史公所言,“振长策而御宇内,吞二周而亡诸侯,履至尊而制六合,执敲扑而鞭笞天下,威振四海”。这个大秦帝国如一轮太阳升起在东亚大陆,不但以它高度文明的辉煌光焰照亮了四周原始蛮荒的不毛之地,而且在当时的地球上,就文明程度、人口疆域而言,也只有距它万里之遥的马其顿帝国及其衰亡后取而代之的罗马帝国差堪与之比肩。

可叹的是,这轮太阳升得快坠落得也快,时隔15年,秦就二世而亡。楚汉相争铁骑夷平了秦帝国的峥嵘气象,战火轰毁了始皇帝传之万世的宏愿。除了那由太子扶苏监修的长城依然在北方的群山上蜿蜒起伏孤独千年,秦帝国其他的一切几乎从秦始皇及其大军驰骤过的中原大地上被彻底抹去,只留下始皇陵两千余年独向黄昏……

“八百里秦川尘土飞扬,三千万儿女齐吼秦腔。”—这首民谣的粗犷雄浑真足以与汉高祖刘邦“大风起兮云飞扬”的千古豪唱比美。

这儿正是八百里秦川上郦山下的一片黄土,两千多年来岁月沧桑,这片黄土上面也许曾是兵燹后的废墟,也许曾是农夫踏朝露牛羊下夕烟的村落,也许“一骑红尘妃子笑”的宽阔驿道或细雨骑驴离帝京的泥泞小路曾从这儿穿过,也许风中翻波起浪的麦田曾在这上面铺展过,也许—也许这儿曾一度弃为沙砾之地,转眼又翻为舞榭歌楼……多少朝多少代的人们曾在这片黄土上奔波,开拓,居留,劳作,走了来,来了走,生复死,死便埋,埋了也就忘却,但任谁也没有料到,就是这片不起眼的黄土下,埋藏着中华文明史上一个天大的秘密,一个浩如烟海的古代典籍从没记载过的空前奇迹,那是让人灵魂为之战栗的古代战神,是曾经掀翻一个古代世界重新安排尘世游戏规则的一代雄魂,是守护一统江山的忠诚卫队的浩荡阵容。

当1974年春天,西杨村的农民打井抗旱掘出秦始皇陵兵马俑的第一块陶片时,就像突然开启了一扇密封两千余年的古代宝库的失传之门,这个20世纪最重大的考古发现之震撼世界是注定了的,海内外异口同声地惊叹、赞赏、推崇如潮涌至绵延至今。可以毫不夸张地说,秦兵马俑的重返人间,意义绝不下于米洛岛上掘出古希腊神话中妖娆绝代的美神维纳斯大理石雕像—它的重现将一种难以企及的西方古典美的理想和范本播向尘寰,使后人惊叹于人类历史上竟然还有过那样一个难以置信的纯真的童年时代。而秦兵马俑则体现着秦及秦以往漫长年代积淀起来的中华民族求一统求大同的强烈愿望和强大趋势,它的破土而出将历史上不可复现的一统华夏的秦军英姿真实地再现于两千多年后中国正待迈向公元第三个千年的今天,使我们得以领略祖先那种“四海一统万里同风”鼎盛中华的政治理想的灿烂光华。

人类文明史上有过大笔挥洒八千军魂的如此奇迹吗?

这八千名与真人真马等大的兵马俑组成的浩大军队分别排列在一号坑、二号坑和三号坑。一号坑中的六千余个兵马俑和数十辆战车在近一万五千平方米的面积内排成9列纵队,其中的武士俑着秦时战服,或手持长矛英武挺立,或腰挎弯刀目视前方;在这些武士俑中又交叉着一队队身材伟岸的坚甲之士,他们手执弩机,腰悬长剑,意气风发;而他们身边或驾战车、或候骑士的战马则头如斧削,锋棱峻峭,胴体强劲彪悍,四肢稳踏大地有若铁铸。这些兵马俑构成了一个有前锋、有后卫、有主体、有侧翼,寓动势于静态、藏变化于严整的强大矩形战斗编阵。二号坑中两千余件兵马俑、89乘战车和数万件金属兵器则显示出一个由弩兵、轻车兵、车兵、骑兵等不同兵种组成的特种兵集团军阵。三号坑与前两坑不同,一、二号坑的兵马俑按作战队形排列,而三号坑的六十余名武士则分成两组呈两列相向排列的形式,他们目不旁骛,面色凝重,手执一种一、二号坑武士所没有的无刃兵器“殳”作拱卫状;在这两厢卫士中间的是彩绘驷乘战车,上有四俑,这显然是秦军战时的指挥机关。研究者指出,综观三个坑中兵马俑布局的内在联系,当属一个有机的大型军阵无疑。在此军阵中,从步兵的大量集结,车兵的有机配合,骑兵的异军突起,到弩兵装配有当时最新式的劲弩,步骑武士所执冶炼精良的各式兵器,步、车、骑三军不同的戎装、铠甲,到这支大军排列组合中体现出的孙武关于“凡战者,以正合,以奇胜,故善出奇者,无穷如天地,不竭于江河”的正奇相合的“雁行之阵”阵法,再到军事指挥部从春秋时置于军队之前或军阵前部以便凭武力冲锋陷阵,逐渐从军队中独立出来更充分发挥首脑运筹指挥的作用,在显示出中国古代军队经过漫长的路程,中经战国时期封建制取代奴隶制的天崩地坼的大转折所伴随的生产力的大发展,至秦始皇兼并六国时,无论是装备、素质、各兵种的配合及阵法等各方面均已演进到成熟完备阶段,战争的规模和时空也大幅度地扩大、拉长。

历史的前进从来不是田园牧歌式的,它必然踏着鲜血和尸体开辟道路。目睹兵马俑坑中栩栩如生、披坚执锐、雄峙如山的大军,不难想象出当年嬴政指挥着秦国的百万带甲之士和数千乘战车、数万铁骑扫灭群雄时,广阔古战场上两军对阵,万弩齐发,矢如飞蝗,烽烟滚滚,遮天蔽日,铁骑纵横,喊声动地,干戈交加,战车撞击,人仰马翻,伏尸百万,流血千里,那是何等恢弘、惨烈,目为之眩、神为之夺的历史场景啊!

1978年,当中国“文革”结束,兵马俑刚刚向世人展示两千年前的雄姿烈慨时,美国著名的《国家地理》杂志发表了《中国令人难以置信的发现》的署名文章,作者激情地写道:

“我们面临的是本世纪以来最为壮观的发掘。看到这些雄壮有力,全部真人大小的人、马塑像从粗糙、润湿的土地中出现,令人永生难忘。在那儿,在中国渭河河岸的黄色土壤下,掩埋着千百尊残缺不全,但依旧美丽的赤陶塑像。其中有全副武装的战士,还有拉着载有士兵的战车战马。这些都是统一中国的第一位皇帝的扈从……我们站在雨中,激动得几乎流下热泪,如同每一个面对伟大艺术品的人。”

的确,人类的感情有很多是共通的。当我第一次面对这些兵马俑时,浑身涌过一阵热浪冲击下的震颤,我为我们民族彪炳青史的辉煌业绩而几乎热泪长流!

上引文章的作者还指出:“如此大的考古发现展示了历经战斗荣耀的中国历史。我们在此处看到的大军只是一个历史的开端,在不到三里远的地方才是坟墓的本身和历史的源头。也许就在那个巨大的坟墓下面埋藏着帝国最大的秘密以及中国历史上空前绝后的最为瑰丽辉煌的宝藏。”

这个外国人的看法是有道理的。司马迁在《史记·秦始皇本纪》中这样记载:“始皇初即位,穿治郦山,及并天下,天下徒送诣七十余万人,穿三泉,下铜而致椁,宫观百官奇器珍怪徙臧满之。……以水银为百川江河大海,机相灌输,上具天文,下具地理。”即是说,嬴政在公元前247年13岁登上秦国王位时就开始在郦山为自己建造陵墓了。前221年,秦始皇扫灭六国掌握天下,利用强大的中央集权和高度统一的政令,在全国范围调动起巨大的财力物力人力,从而使北筑长城、南戍五岭和建造阿房宫的浩大工程得以施行,同时,继续加大郦山陵墓营建的力度,致使高峰期的劳工达七十余万人,仅此工程就持续了39年,到始皇撒手人寰葬入此陵后工程也未全部完成,可见其规模之浩大。据现在已掌握的钻探资料证实,秦陵封土下的地宫东西宽 485米,南北长515米,总面积几达25万平方米。如果我们再将筑长城、修直道、戍五岭、建阿房等浩大工程的工程量加起来,那将是一个多么吓人的数字,要知道,这是在两千多年前啊,我们不能不惊叹大秦帝国这第一个统一国家的巨大能量、雄厚国力和阔大气魄!最近始皇陵又传出最新考古信息:其陵冢封土东南侧又发现了一座内藏石质铠甲的巨型陪葬坑,面积近似于秦俑坑中规模最大的一号坑。天知道这一风水宝地还将向世人曝出何等惊人内幕。

世界七大奇迹中有土耳其哈利长纳苏的摩索拉斯陵墓,摩索拉斯是公元前四世纪小亚细亚加利亚王国国王,他的陵墓正面约33米,侧面38.7米,高约50米,该建筑虽美轮美奂,但其规模较始皇陵小了许多,而且在公元15世纪即已被焚毁。至于中国,古代巨陵大墓可谓多矣,但亦从无以兵马俑为之陪葬护陵一说。事实上,没有任何别的历史遗迹能比这八千余兵马俑组成的庞大军阵所物化对象化了的两千多年前大秦帝国的伟力更令人生畏、更令人心神激荡的了,那才真叫“振长策而御宇内”!这支大军两千多年后蓦地复现于世,使每一个靠近它的人都强烈地产生出历史与现实融为一体的深邃沧桑之感,大秦帝国不再是仅仅停留在史籍上的文字符号,而是活生生的无尽带甲之士,浩浩荡荡的虎熊之师……秦始皇以此为陪葬,反映出他对这支军队的珍爱重视,他用这支军队统一了天下,又用这支军队来卫护自己身后一统江山的博大版图,以使它千秋万代垂于不朽。

站在这背负着沉重宏大使命的大秦将士面前,我简直无法与他们圆睁的双目长久相视,这双双眼睛曾目击了秦始皇荡平六国、五次出巡的壮举,一旦沉埋地下,虽然四周是无边的黑暗和巨大的挤压,但在他们头顶地面上两千余年间所发生的沧桑变化,肯定逃不过他们的感应,他们看得太多太多,但仍然双目不瞑,他们还在注视着什么、期待着什么呢?

当大秦帝国这座空前宏伟的建筑物轰然倒塌所激起的漫天烟尘经过若干年代慢慢飘散之后,人们前赴后继地凭吊废墟,或登高长啸,叩问苍冥,或典籍搜求,钩沉探秘,或林泉沉吟,赋诗致慨,于是今古兴亡,悠悠万事,全来眼底;千秋功罪,百世沉浮,尽上心头……

历来的思想家、史学家、政治家乃至文人骚客对秦二世而亡的原因及教训说得够多够多,用今天的话说,最根本的一条无非是秦末的苛政暴政严重地压抑了人民群众的生产积极性,阻碍了生产力的发展,破坏了政治、经济、社会各方面的平衡态势,由此引发了致其于死命的农民大革命。但是,对于中国的统一大业为何一定会在秦始皇手上完成,秦帝国为何会创造奇迹,却仍然值得我们再三再四地回首遥远古旧的前尘往事。

秦始皇以雷霆霹雳手段荡平六国,“芟夷宇宙,混一车书”,威加四海,在历史背景中极浓烈地凸现出个人的巨大身影和巨大能量。但是,中国的统一却绝不是秦始皇或其他任何天纵之才的个人意志所使然,实际上,秦始皇是被一只看不见的巨手牵引着,驱使着去实践统一大业的,这只巨手就是历史规律、历史大势。在中国,统一是贯穿于波澜壮阔的历史连续剧始终的主线,是生产力消长、国家兴衰、人民祸福之所系,是一部二十六史的出发点和归宿,是中华民族与生俱来的抹不去剪不断的“情结”,是这个民族身上永不褪色的“胎记”—这只要看看我们先民生息的这块土地的强大包容性以及由此生发的政治理论、哲学思想、文化形态和伦理价值观念就可了然。

人类是大地的产物且须臾不可离开土地。社会形态的更替、生产方式的形成及阶级斗争的产生和进行都离不开各时代各阶级的人脚踏的这块“实地”,并且无可避免地要受这片“实地”各种因素的制约和影响。正如美国一学者指出的,“人对环境的影响是显著的,但环境对文化形成的影响更突出。”辽阔的中国大地东南临海,北横大漠,西南屏山,西高东低,千河入海。在生产力水平极其低下的远古时期,我们的祖先靠两条腿是很难走出这屏障的,事实上他们世世代代就在这片沃土上生息,因为一则屏障之间的土地极其辽阔,足以任他们驰骋回旋;二则流经这片土地的黄河、长江、珠江三大水系流域为先民们提供了哺育古代文明的一切必备条件。不仅中原地区的华夏诸族在充分利用这种有利的地理环境自然资源,而且如有著作所言,“历史上,中国西部、北部游牧民族前仆后继,流星般地坠向中原腹地。”为什么?就因为看中了中原腹地气候的适宜、物产的丰厚。由此形成的那种向心力、内引力、凝聚力便自然而然地作为“集体无意识”在先民一茬又一茬人的心中沉淀下来。与此同时,生产力的发展和生产规模的扩大,治理水患,疏浚河道等公共工程的需要,又不断扩大加强各个零散人群间的联系与合作,愈来愈需要一个能进一步促进生产力发展的强力集权机构来统筹协调,执行这种公共工程,而谁掌握这个集权机构,谁就能统治这片土地。在心理向心力和政治驱动力的双重作用下获取权力,使这片土地成为自己的一统江山便成了历朝历代英雄好汉强权人物的最高政治目标。当然,这种统一是一个逐渐的、甚至有反复的历史过程。例如夏、商、周三代都经历了从局部统一到全国统一,从小邦到奴隶制大国这样的发展阶段,甚至到春秋时期,井田制崩溃、宗法制动摇,奴隶制大国分解为许多小国寡民的诸侯国后,仍然有“天子”这样的“共主”,“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仍然成为社会共识。到战国之时,这些小国小邦又逐渐合并成“七雄”即七个地区性大国。在这个过程中,那种以“集体无意识”形式在先民头脑中沉积下来的向心力、内引力经过无数代智者的思考、加工、提炼,终于发展成统一的思想和理论,成为英雄们成就王霸之业的指针、旗帜,成为“祖训”,甚至成为哲人的某种“历史感应”和关于未来发展的预言。那个曾断言“五百年必有王者兴”的孟老夫子就宣称:“天下定于一。”而自诩为秦王政“仲父”的吕不韦则通过《吕氏春秋》间接地给嬴政灌输“乱莫大于无天子”的一统思想。

大秦帝国是中华民族统一思想统一实践的集大成者,是历史机遇垂青的幸运儿,它的诞生在欧洲大地尚处于混沌蒙昧状态的古代世界真如莽莽昆仑横空出世石破天惊。秦虽存在仅15年,但由于实现了大一统,建立了在全国行使职能运转有效的高度集权的中央政府,整齐了法律和制度,实现了相对的社会安定,因而在短短十数年中使自公元前475年开始积蓄的封建生产力及其他各方面潜力、生产要素得到合理配置、有效利用和充分发挥,由此才有了修长城、筑直道、击匈奴、取百越乃至建阿房、造帝陵等规模巨大宏伟的包括政治、经济、军事等在内的国家事业。这些,在国家统一之前的乱局是不可想象的。秦兵马俑就是这种雄厚国力巨大国魄的象征。

秦二世而亡,比之有数百年历史的罗马帝国是短了些,但罗马帝国亡后再不见统一出现,而秦帝国短短十几年的作为却“开万世之基”——这在世界上是独一无二的奇迹。难怪目睹汉亡之后乱世的晋代名士阮籍会如此慨叹:“时无英雄,使竖子成名!”我颇疑心在他心目中,只有干出了开天辟地一统伟业的始皇帝才是真英雄,西楚霸王项羽虽然“力拔山兮气盖世”,但徒逞匹夫之勇自取杀身之祸;头戴“斩蛇起义”光环的刘邦虽然创建了四百多年的汉家天下,只不过是承始皇余烈罢了,都算不得英雄,更遑论秦汉以降之余子了。

……广袤的朔漠静寂如磐,残月如钩,干冷干冷,奔袭千里的骑士和骏马已汗湿全身,直透重铠,人和马呼出的热气转眼凝成霜花飘落在马头人面泛出片片银白,旌旗半卷犹散发着风烟气息,将士们警觉的眼睛和矛戈在曙色熹微中光点闪闪。跨坐在西域汗血马上的霍去病面容沉毅,他在想什么人们不得而知,但他“匈奴未灭,何以家为”的壮语却直到今天仍在每一个中国人的心中回响。这儿必须一提的是,春秋战国以来,经常南下掳掠的匈奴一直是中国的边患。为了消除威胁,秦始皇曾命大将蒙恬率军30万北击匈奴。到汉时,为了维护边境稳定和国家统一武帝、昭帝做出了巨大努力,卫青、霍去病、赵充国等名将屡屡受命率数万到十几二十万不等的铁骑北击匈奴,长途奔袭往往至一二千里,秦时崭露头角的骑兵此时成了纵横千里的快速打击力量。至成帝时,全国已有甲马45万匹。在当时交通极其困难,通讯十分原始的情况下,能在苍茫大漠集结、驱动这样一支装备上、速度上、打击力度上都堪称一流的大规模骑兵队伍,的确是国力强盛的汉王朝捍卫国土完整、维护国家尊严的得意之笔。现在,只要大将军扬眉剑出鞘,这渊停岳峙严阵以待的数万铁骑就会如怒海惊涛长驱千里势不可挡……霍去病英年早逝,壮志未竟,雄才大略的汉武帝不胜伤悼,用马踏匈奴的石雕和翼马表达王朝对一代卫国名将的追怀。石雕那阔大恢弘气派所反映出来的沉雄国威的确是大汉王朝雄厚国力的体现。

汉王朝是在秦帝国的废墟上建构起来的。秦帝国虽然一朝倾覆,但它为汉王朝的崛起奠定了基石,从“汉承秦制”的意义上说,汉王朝是秦帝国统一大业的延伸和继续。

大凡来陕西的人,当你从咸阳机场下飞机乘车向西安驶去时,首先撞入你眼帘的肯定是公路两侧咸阳平原上硕大无俦的巨冢大墓,那是汉王朝历代帝王的陵寝,两千年来它们就这样耸如山丘般同关中大地连为一体,以致当地农民竟从它掘进窑洞贴墓而居—这种现象世所罕见,大概独此一家,人们不由得产生现实锲入历史的深刻联想。而这些陵墓的主人,从高祖刘邦到文帝刘恒、景帝刘启、武帝刘彻等,其中不少与他们执政时雄厚的国力、强盛的国威联系在一起而名留青史。即以“文景之治”论,史家称其时“都鄙廪庾皆满,而府库余货财,京师之钱累钜万,贯朽而不可校,太仓之粟陈陈相因,充溢霹积于外,至腐败不可食。”这种盛世只有在国家统一、与民休息、社会安定、生产力长足发展的条件下才能出现。

更重要的是,“百代皆沿秦制度”,秦开创的封建大一统国家模式为汉以后两千年间的历代王朝所沿袭,它所拓出的领土疆域为中华民族的生存发展提供了广阔的天地。正是遵循着这种模式,依凭着这个空间,继汉之后,隋、唐、宋、元、明、清这些大一统的中央集权制的封建王朝拔地而起、接踵而来,构成了中华文明史上巍峨延绵的群峰。

隋王朝虽然也像秦一样二世而亡,但它一举结束了汉之后长达三百余年的分裂动荡局面,为大唐帝国近三百年的帝业打开了大门,为盛唐气象促成的封建社会鼎盛时期作出了贡献。所以隋之于唐,犹秦之于汉,连秦、唐的统一战争也一样,均为 10年之期。

秦时发轫、在汉代抵御匈奴的漫长战争中形成独立兵种的骑兵,到了隋唐,已成了统一战争中不可替代的铁拳。陕西礼泉县的昭陵六骏石雕举世闻名,李世民将他“以马上得天下”的六匹坐骑作为自己陵寝的千年护卫,于此可知那场统一战争在这位大唐天子心目中的位置了。但以马上得天下的李世民却深明不能以马上治天下的至理,他擢拔能人,重用贤臣,励精图治,推行了一系列有利于当时经济恢复和生产力发展的政策、制度,促成了著名的贞观之治,使这个统一大帝国奏响了光大秦汉、鼎盛中华的绚丽乐章。史传贞观中期,牛马遍野,丰衣足食,夜不闭户,道不拾遗,一派升平景象。有唐一代290年中,从贞观之治到开元盛世,再到永贞革新、元和中兴,有为的君臣锐意进取,注重革新,大胆开放,杂糅胡汉,兼融中西,致使盛世迭出,好戏连台,在政治、经济、法律、科技、文艺、外交、军事、民族关系等各个领域都卓有建树,使当时的中国国势如日中天,居于世界文明发展的大潮之巅,“唐人”之名远播海外,享誉千秋。如果不是天下一统,何来如此极尽繁华的盛唐气象!

此后宋、元、明三个一统王朝共历时近七百年,此时中国封建社会步入中期,国家政治上的统一,政策的适当,社会的相对安定,仍为生产力的发展、经济的繁荣提供了一个宽松的环境,从而三代各擅胜场。宋代的农业、水利建设成就显著,手工业技术和产量居于世界领先地位,商业极大繁荣,外贸事业也十分活跃,封建社会经济得到空前发展。元代不仅多元文化交相辉映异彩纷呈,端赖于大一统国家的辽阔疆域和丰富资源,而且诚如“前现代世界体系”说倡言人、《欧洲称霸之前:1250至1350年代的世界体系》一书作者所言:“中国在13世纪世界体系中的地理位置十分重要。因为正是中国,把北方的陆上商路与即使不是更加重要那也至少是同等重要的印度洋海上商路连结成为一体。当这两条商业交通路线同时充分地发挥效能,尤其是当中国处于统一之中因而能够作为‘毫无周折的交换中介’把它们联系起来时,世界商业的循环圈就得以完成了。确实,只有在13世纪和14世纪上半叶,亦即当上述循环圈保持着完整的时期,人们才能提到‘前现代世界体系’这样的概念。”十分明显,中国的地理位置固然重要,但更重要的是,处于这个地理位置上的元代中国是个统一的大国,只有统一的中国才能胜任“毫无周折的交换中介”,强有力地推动整个旧大陆的经济文化交流进入“前现代世界体系”的循环圈。也正是在元代,西藏正式归入中国的版图。到了明朝,至永乐年间,朝廷重兵出塞,削平了漠北的割据势力,巩固了中央政权对北方的统治,设立的军事行政机构日后又促进了东北地区的开发。其时明朝综合国力在亚洲首屈一指,在世界上也罕有其匹。三保太监郑和下西洋,开辟亚非海上交通新格局,沟通明朝与周边及海外六十多个国家的交往,此一对外开放壮举就是在这种雄厚国力支持下得以实现的。永乐之后又出现了后人比之于“文景之治”的“仁宣之治”。甚至到了风雨飘摇的明朝末年,民族英雄郑成功还一举驱逐了侵占台湾38年的荷兰殖民者,收复了神圣领土台湾。

正当明王朝在李自成农民大起义怒涛冲击下摇摇欲坠时,一个自山海关以北迅速崛起的巨大身影正向中原悄然掩至,这就是取明而代之的大清王朝,它一登场便声威赫赫,出手不凡,以史家艳称的康、雍、乾盛世享百年隆运,其时国力鼎盛,经济富庶,文化繁荣,四海升平,依凭政治上的一统,经济上的强大,军事上的实力,清王朝平定蒙古准噶尔部,设置机构,重新将新疆置于中央的管理经略之下;数次平定西藏内部分裂势力的叛乱,击退外国军队的入侵,确立一系列制度,稳定西藏的社会秩序,又实施重大的政治、军事、经济改革,推动西藏的发展;实施“改土归流”,加强了中央政府对西南少数民族地区的直接统治和内地发达的政治经济文化对此地区的影响。至此,幅员辽阔的中国版图最终确定,东南起自台湾,西北远至巴尔喀什湖,西起云南边境,东北直达外兴安岭,南至南海诸岛,西至葱岭,北至恰克图,东至库页岛,都在中央政府直接的、有效的管辖之下。全国共有25个省级以上的行政区域,生活着五十多个少数民族,人口已超过了3亿。此时的中国,统一达到了空前的规模,人口之众多,国力之强盛,文明之发达,在当时的世界罕有可望其项背者,顶戴花翎长袍马褂长辫子的大清官员形象作为中国的象征几乎传遍了全世界。

粗略统计,从秦帝国统一全国以来的2200年中,上述连续登上历史舞台的一统王朝时间加起来达1700年之久,它们如群山耸峙盘亘,占据了中国历史的绝大空间。唯此统一,中华民族才有了昂然挺立于世界民族之林的坚实根基,任何外族外国都休想撼动它;唯此统一,中华文明才得以不间断地延绵,一部二十六史极尽潇洒地挥写了难能可贵的历史连续性;唯此统一,古老的中国才能秉数千年的日月精华天地灵秀而成不死之鸟,一旦时机来临就如鲲鹏扶摇直上九霄。

离开兵马俑坑之后,我们还在心驰神往,梭巡于浩远的历史长廊。我们比造成这个世界第八大奇迹的古人幸运的是,我们有他们所没有的两千多年的历史经验,我们听到了他们身后留下的悠久绵长深沉如黄钟大吕般的历史回响,我们看到了他们所期待所寻求的东西是如何在他们身后两千年的历史中次第展现开来。

—秦二世而亡,但“汉承秦制”,汉王朝以泱泱大国的万千气象耸立在进入公元纪年的第一个千年之始,而以其阔大气魄独领当时世界文明之风骚的大唐帝国终于第一个千年之终。汉与唐构成了公元第一个千年中国历史上两大文明高峰,营造了千年辉煌,千载之下的我们哪怕是触摸一下秦砖汉瓦唐碑,仿佛也能感受到它们所传递的撼人心魄的历史信息。

当然,一部统一奏鸣曲中也夹杂着若干离乱之音,如汉之后的三国鼎立,东西晋交替,南北朝对峙,唐以后的五代十国,等等,但是,这种分裂局面在秦一统天下后的两千多年中只占五分之一弱,而连续登上历史舞台的一统王朝却占五分之四强,成为中国历史走向的基本轨迹和主要内容。而且,只要稍加分析就不难发现,造成分裂割据局面的根本原因,在于统治集团政治、经济、军事、文化政策和措施的失误及自身腐败导致的社会阶级矛盾的激化,在于统一均势的被破坏,而在这种混乱局面中登台角逐的各方神圣,除少数是真的唯恐天下不乱,蓄谋从分裂中捞取好处的枭雄外,多数还是希图在群雄逐鹿中实现一统天下大业的,只可叹他们不是缺乏重整金瓯的雄才大略,就是时候未到,历史的机遇尚未成熟。《三国演义》中,曹操逐一指斥刘备列举的所谓当世英雄:兵粮足备的袁术乃“冢中枯骨,吾早晚必擒之”;四世三公而虎踞冀州之地的袁绍“色厉胆薄,好谋无断;干大事而惜身,见小利而忘命”;“名称八俊,威镇九州”的刘表“虚名无实”;血气方刚、江东领袖的孙策“藉父之名”;汉朝宗室的刘璋“乃守户之犬耳”,以上诸子皆非英雄也,在曹操看来,唯独自己和刘备才是当世之雄。但他俩也形格势禁,徒有一匡天下之志,难成君临天下之业。而在隋统一全国之前,被迫南迁的东晋朝廷为统一全国也曾多次努力,祖逖北伐,尽复黄河以南领土,后因受制于后方土著势力,攻败垂成,之后庾亮、殷浩、桓温、刘裕等相继北伐均未成功;到了南北朝时期,双方互有攻战,都意图一统天下,只是由于势均力敌,宏图未竟。所以,即使在分裂中,统一的思想、统一的努力仍在顽强地付诸行动,也正是这种一时未见成功的统一行动造成了强大的统一趋势,一旦这种趋势达到某个临界点,此时只要有隋文帝杨坚一类的真英雄出来登高一呼,四海定会掀波扬澜,天下必将重新归一。

第二个千年看似不及第一个千年辉煌壮观,但统一的趋势更加强大,例如,汉末之后分裂局面达400年之久,而唐之后只经过60年的分裂就由宋太祖复归于一统。统一的大宋王朝肇建于第二个千年之始,此后虽几次改朝换代,元、明、清相继登场,但它们之间再没有插入过分裂的年代,哪怕是清末腐败无能到与洋人割地求和,太平天国横扫大半个中国,中国也没有分裂,这表明,秦皇汉武开创的一统大业,中经隋唐的继承、加工和发展,在政治体制经济格局上反复夯实焊牢,已臻完善至不可移易。合了分,分了合,合合分分,分分合合,最后定于合,归于合,统一的观念和思想得到社会各阶级阶层和朝野内外的一致认同,根深蒂固,并成为臧否人物、评判是非、衡量功过的人心所向的道德准则和行为价值取向。

无可讳言,清朝晚期的闭关锁国、腐败无能一度使领先世界达千多年的中国被抛到时代大潮之末,屡遭船坚炮利的西方列强的欺凌,使列祖列宗为中华民族的受苦受难而长太息,“泪添九曲黄河溢,恨压三山云岳低”,用这句话来形容中国人的百年屈辱、百年长恨意犹未足。不过,现在回过头来看,中国数千年的历史走到了那个时候,仿佛是为了更好更高地跃起,为了更有效地聚集力量蓄势而发,为了奋力攀上一个新的前所未有的高峰,拓出一片崭新的天地,为了震动、激发被两千年辉煌的沉重负担弄得有些麻木了的民族深藏的活力,为了降大任于斯民,才有了这百年的跌宕,沉沦,回旋,曲折,蹉跎。而历史惟其有此一踣、一跌、一沉、一折,国步坎坷,蹉跎岁月,才有了此后的雄狮之吼、金鸡之啼,才有了清末志士仁人的放眼向洋,才有了辛亥革命的惊雷炸响,才有了帝制的结束,民国的诞生,才有了新的主义新的政党的崛起。20世纪20年代,一群从嘉兴南湖木船上登岸的身着青布长衫的青年转瞬之间就成长为顶天立地的巨人,他们唤起工农千百万,只用二十多年时间就以再造乾坤的伟力将一个如日初升的人民共和国置于自秦汉以来逐步定型的中国版图上,全世界的人们都看到了亚洲东方漾起的一派耀眼红光。

此时此际,我们正站在20世纪和21世纪的交界处,千年等一回的公元第三个千年即将经由我们的双手将它迎来,每念及此,幸何如之!我们今日的中国,经过20年的改革开放,经济建设,综合国力蒸蒸日上,国际威望空前加强,人民生活欣欣向荣,在当今之世弘秦汉之遗烈,扬隋唐之风骚。继香港回归之后,澳门的回归已指日可待。“一国两制”的伟大构想也必将在台湾海峡两岸实现。我们虽无法准确地预言下个世纪这小小环球将会发生的每一变化,更无法估计公元第三个千年中人类世界的每一进程,但我们可以由历史而推知未来,坚信曾经创造过秦汉以来无与伦比的璀璨文明的中华民族,在中国共产党领导下,定会将一个空前统一、更加强盛、高度文明的社会主义中国带入新的世纪,已经实现了小康的这个古老而年轻的国度将稳步步入更高的大同境界,在第三个千年为人类做出更大的贡献。毫无疑问,我们这些正生活在当今之世的人将会如我们秦汉先人一样在地球上消失不复存在,但有两千多年寿命的秦兵马俑将继续存在,有五千多年历史的中国将继续存在。既是如此,我们何不将这有限的暂时的生命为时代为祖国尽情挥洒以融入无穷而与金石同寿与日月同光呢!

已经睁大双眼在地下苦苦等待了两千多年的秦兵马俑在 20世纪70年代破土而出,是不是一种吉兆、一种预告呢?他们要瞻望、要躬逢其盛的不正是中华民族在第三个千年的腾飞么!

(1998.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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