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侃”和“聊”

“侃”是古字，有正直的意思，有从容的意思，成语里有“侃侃而谈”。

老北京人说，现代口语里也常用“侃”字。后来爱说“聊”，兴许是外地人来京的多了，五六十年代的口语大多说“聊聊”、“聊会儿”、“聊大天”。

这三五年忽然又把“侃”兴起来，乍兴，有的人还不理会这个古字，把“侃大山”写做“砍大山”，争论起来还有一番道理。随着出来“侃爷”，替代了“神聊”或“聊神”。

一个字的兴衰替换，不容易说出根由来，或“侃”或“聊”，能和国计民生挂钩吗？挂不上吧，可也别说绝了。五六十年代叫人“小姐”，等于骂人。现在“小姐”的称呼，至少是礼貌语言，和开放的国策“交关”吧。“师傅”替代了“同志”，不是“民情”是什么？

若查字源，“聊”包含着“姑且”、“略微”、“闲话”这些意思。“侃”倒“刚直”、“和乐”、“从容”，要正经得多。不过现在我们说“聊”，哪怕多加一个字：“瞎聊”，总好像还不够劲儿，放不开，也不时髦，仿佛一件旧式衣服，还抽水紧了点儿。“侃”呢？表示着海阔天空，无拘无束，自由自在——对了，这自由自在的心态，不是“聊”的字源里有或没有，是兴“聊”的年代里缺少。就说是“瞎聊”吧，也总有个“目的性”，有个“使命”拘着似的，通过“瞎聊”达到个什么。

小说写了个狼，电视放了个狼，也要像“狼来了”的寓言：教训小孩子不要撒谎。如果看了狼，却没有看到这样或那样的教训，就觉得“无聊”——没有可聊的？聊不出什么来？不知道怎么聊好？发生“失落感”。失落次数多了，就心里不平衡，表现为厌烦。有时还会发瘟憋气，形成瘟怒。

“侃”的原意思，全没有“玩”的成分。现在说的“侃”，却和“玩”仿佛天生亲近。怎么算“侃”得好？好玩是也。怎么这么好玩？会“侃”也。

现在，玩物、玩文学，许多人不能接受——有真不能接受、有装不能接受。只有儿童，是大家许他玩，承认玩是他的生活，夸他一天玩到晚不管不顾。到了上学年纪，就上笼头了，就套车了，要“使命”了，要“目的性”了。

如若老大不小还玩下去呢？轻者憨子、二流子，重者癫子、痞子。玩到大半辈子一辈子，奇怪，数数玩出名堂来的人物，往往保存着赤子之心。真正的“侃爷”，侃起来能跟玻璃人儿似的，孩子似的。

一“聊”一“侃”，是不是贬一个褒一个？不，早已交代过了，无关文字本身。要有好歹，也是描摩年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