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一觉“扬州梦”

薛正昌

《左宗棠全集》是中国近代史上著名人物写的一套大书，从开始读它到买它，前后经历了近十年的时光，最终还筑就了我书橱里的一道中国近代历史的沧桑壁垒。

二十世纪80年代后期，为撰写近代历史人物《董福祥传》，我自费跑了不少省级图书馆。甘肃省图书馆是必须要去的，这里藏有大量西北地方历史文献。去之前，先与西北师大图书馆业务副馆长米先生信中约好，他是我们地区一个县早年走出去的“才子”。因是老乡的缘故，他对我这个未曾晤面的小老乡特别关照。我未到兰州，他已经与甘肃省图书馆的邵馆长联系好了，要其尽可能给我方便，原因之一，我是自费，没有太宽余的“钞票”。我住兰州大学招待所，这里离省图书馆较近，步行即可过去。我每天早出晚归，午餐就近解决，随便什么都行。按照馆里的规定，翻阅只能在馆内，图书资料不能带出。这样，尽管我白天不停地用功，晚上的时间却无法利用。数天之后，便焦虑起来。那天下午将最后的一摞书送回去时，我斗胆对借阅的老师述说了我的心思和难处，恳请每天下午下班前能借我数册，供晚上翻阅，以缩短我在兰州逗留的时间，目的是减轻我的经济负担。负责西北文献部借阅的老师们听后很理解我，同意以“身份证”为抵押，破例将书带出图书馆。当时的那种高兴劲，现在想起来都激动。往后的日子里，每天下班前都借回若干册，晚上的任务是必须翻完。翻阅的过程中，有用的资料就夹上纸条，第二天复印后完璧归赵。这样一来，每天大多是在凌晨三点以后才休息。当时翻检的那套大书，就是石印线装本《左文襄公文集》，即现在看到的《左宗棠全集》。

1994年金秋时节，耗去了七八年时间完成的30万字的《董福祥传》，由甘肃人民出版社出版，在甘肃省图书馆翻检资料的那段日子连同翻检的资料，都深深地融入《董传》之中。这档事虽然做完了，但我非常怀念那种特定环境里的日子，也非常思念曾经帮助过我的那几位老师。

我的职业是高校学报的编辑，我们编辑出版的刊物就在陇东重镇平凉市的印刷厂印刷。三年后的一天，我做完刊物校对工作之后去逛书店，在一家私人经营的书店里，奇迹般发现了由岳麓书社出版的《左宗棠全集》15卷本，这是在《左文襄公文集》的基础上整理的最新点校本，包括各个时期的研究成果和《左文襄公文集》里没有收进去的奏折等史料。看到这套大书，我真是激动了，数年前在兰州日夜兼程翻检资料的情景一幕幕呈现在眼前，当时的直觉与念头是：《董福祥传》虽然出版了，但我仍需要这套大书，里面有不少关于近代西北的历史事件和人物，还有待于研究。然而，418元的书价使我只可触摸观赏，却不敢有非分的奢望，思忖再三，很遗憾地离开了书店。又是一年花开后，仍是编校工作之余，再去曾经留下遗憾的这家书店转悠时，那套《左宗棠全》还静静地躺在书架的最高层。我又来劲了，还是想再看一眼。主人踩着凳子全部搬下来，收拾尘土之后，我又诸册翻了一遍。饱了眼福之后，以一种侥幸心理与老板砍价。或许店主人也因这套大书很久了不能出手，压着他的资金而着急，显得比一年前宽松多了。他说：“380元你拿走。”我真是想背走，但买了这套书，家里的事就办不成了。思前想后，只好留着这个没有做完的梦，离开了书店。

后来，我调离了曾经工作过二十年的这所高校，去了另一座城市。世事沧桑，一晃又是数年。一个偶然的机会，我又来到了这个曾经两度抚摸过这套大书的书店。看上去，老板的生意做得更红火，门面也扩大了，但那套《左宗棠全集》还在，除了覆盖着厚厚的封尘之外，它的表层却已被岁月磨蹭得伤痕斑斑。我一册一册地清理，有好几册封套的书脊处及四周已被无数读者抓挠得破损不堪，看上去好像经历和承载了很久的岁月。这回，我真的是心疼它了，我下决心要带走它。这回，老板也不想让它继续躺在他的书架上，他一边擦去书上的尘土，一边言语道：“你是诚心买书的人，碰见你这样的读书人还真是不多见，我不赚你的钱，只掏成本就行。”

我想，这真是缘，无法回避的书缘。这回我与主人似乎都没有什么可罗唆的了，我付给他300元钱，他给我打包。我带回了厚厚的15册精装本《左宗棠全集》。蓦然回首，我背回来的这套大书，前后竟然拉扯了近十年的时光，也背回来了一段长长的关于书的故事。缘此，我便以前人“十年一觉扬州梦”为题，记下了这些经历。其实，这是由一个个的小梦连接而成的跨越年代的长梦。为得到这套大书，我梦寐以求，最终总算随缘如意，感到欣慰。我觉得人生需要有梦，梦是一种精神支柱，梦是成就事业的多彩的蓝图。

(作者单位:宁夏社会科学院《宁夏社会科学》编辑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