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日酒吃三天

农历正月前后，既是辞旧迎新的日子，又是男婚女嫁的黄道吉日。清晨，在被窝中年幼的我听到外面传来阵阵爆竹声时，就知道村中今天哪一家要办喜事，心中不由喜滋滋的。碰上是自己亲戚结婚时，还能吃上三日好日酒（喜酒），这对平时饥肠辘辘的我来说，更是天上掉馅饼。

那时村里人结婚，不仅是那家的大喜事，也是全村人的大喜事，新郎家会邀请每户派代表喝喜酒。自然，同村人也要送贺礼——多数的时候是在结婚前几日，自家将平时舍不得吃攒起来的鸡蛋送到新郎家，有的则从集市上买来热气腾腾的包子送到新郎家。

那时正处于困难时期，家家户户并不宽绰，为何新郎家还要邀请亲友喝上三天好日酒？当时年幼的我并不理解，只知道这样的好事让我给碰上了——叔叔大婚前几天就过来打招呼，说是结婚前一天早晨，要我父母去帮忙，并再三关照家中不要做饭，全家人都过去吃早饭。

果然，那一天我去吃早饭时，不仅有近亲，还有村中来帮忙的人。他们都已早早到场帮忙，或去市场买菜，或帮助杀猪宰鹅，或向邻居借羹桶碗筷等，然后清洗干净。其中最忙的算是厨师，到了主人家后，首先找一块空地，把临时厨房搭起来。接着在厨房的四周放上长搁板，再在搁板上面放上一只只羹桶，然后把已经清洗干净的猪肉、鸡肉、鱼等进行简单加工后放在羹桶里……

中饭和晚饭，不但有酒喝，而且菜也与早上不一样。这时将猪杂匀出一部分来，做成白切肚片、肠血羹之类的下酒菜。我吃上了久违的荤菜，不由得喜上眉梢。这一天村里我们小孩可高兴了，从父母处要来几分零花钱，买来一包火药纸，挖下一颗嵌入自己做的火药枪里，然后找到人多的地方，突然“砰”一声，把周围的人吓一跳。虽然遭到大人的斥骂，但我们放枪的孩子却躲在一处偷偷地乐。

第二天才是吃好日酒的正日。临近中午，每户派来的代表陆陆续续地坐到宴席上，有的上了年纪的人手里还挈个提桶。那好日酒除了摆在主人家以外，还摆在邻居家，一般有十几桌，且摆酒的桌子也大有讲究，要用八仙桌。那天上午帮忙的人，穿梭似的把一碗碗冷菜热炒，从临时的厨房里搬到一张张八仙桌上。

中午时分，摇新娘子的船来了。这时，送娘子（媒婆）等一班人，便到河埠头去迎接。当船靠到河埠头时，我看到新娘子圆圆的脸挺美的，在傧相（伴娘）的搀扶下登上河埠头，送娘子则从新娘子手中接过火熜，而身边的人在新娘子前面铺上新袋皮（麻袋），让新娘子踩着袋皮走。我和同龄人则在一边起哄，扔个鞭炮什么的。虽然说新娘子是我的叔母，但旧习俗认为“新娘子三天没大小”，这时候可以不叫叔母。

叔叔与新娘子拜过天地，好日酒就正式开宴。这时，新娘子要挨桌去敬喜酒。这敬酒也是有规矩的，先敬长辈所在的那一桌，还要按着长辈的年龄大小依次敬酒，敬错了要罚酒，但是有送娘子在旁边指点，敬酒出错的事自然很少发生。

那时吃好日酒也是有规矩的，先将那些羹、浆之类的吃掉，然后才吃肉丸、蹄髈、全鱼、全鸡什么的。有的女眷将蚶子、春卷也省下来，到散席时把剩下的菜一一平分，而挈提桶的人则将分到的菜倒进去，其他的女眷则从怀里拿出预先准备好的手帕，把食物放到手帕里拿回家。习俗上把拿回去的菜，叫“烩积下饭”。

喝了喜酒后，邀请长辈到新房去喝茶，我也钻到新房看热闹。这时做长辈的不管家里多穷，总要从口袋里摸出一个准备好的红包，送给新娘子，作为见面礼。

傍晚，做阿舅（新娘子的兄弟）的来了，习俗上又把阿舅称为“毛蟹”。请阿舅的菜，是婚宴中最丰盛的，但是“毛蟹”不能上桌。晚上，阿舅们回去后，按旧习俗还要吵新房。曾听大人说起有个顽皮小孩预先躺床铺下，当新郎新娘上床熄灯后，那小孩抱得新郎新娘的新衣服溜了出去。然后，大人们在新房外把门擂得震天响，使新郎新娘狼狈不堪，但不能发作，因旧习俗认为越吵越发。

第三天好日酒，还是那些近亲和帮忙人。这天叔叔携新娘子做回门女婿去了，而那些帮忙的人，则把从邻居家借来的物件清洗干净，然后一一物归原主，同时不忘在归还时奉送上一包喜糖，或一条毛巾，或一块肥皂。那个年代，毛巾和肥皂都要凭票购买，这些可是珍贵的礼物啊。

到中午时，大家该还了都还了，该忙的也忙好了，便轻轻松松地坐下来再喝上一顿好日酒，下酒的菜自然是大婚那天吃剩的回锅菜，或是厨师从厨房里找出一些用剩的“边角料”，做成几个菜，热气腾腾地端到桌面上。虽然吃的是“着落羹”，但是仍是有滋有味的。

原载于《宁波晚报·三江月》 2015年2月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