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忙碌，也很快乐

应畏之

1977年春上，北京传来恢复高考的消息。招生对象是工人、农民、上山下乡和回乡知青、干部、官员、军人及应届毕业生，毕业后国家统一分配。闻此消息，我犹如服了一帖兴奋剂，高兴和激动不已。但兴奋之余，心中即产生了疑惑和忧虑。

疑惑的是，这消息来得那么突然，可靠吗？因为当时“四人帮”炮制的对教育的“两个估计”还未被否定、被批判，而且还正在贯彻宣传“两个凡是”。没有冲破这两个障碍，能恢复高考吗？

忧虑的是，即便真的恢复高考，教育受到十年摧残和破坏，无论是社会考生，还是应届毕业生，能适应高考吗？因为社会上盛行“读书无用论”，宁波还流行一句“一根扁担两只桶，三角几何有啥用”的话。宁波教育系统是“文革”中连续三次遭受严重冲击的重灾区，广大教师遭受严重创伤，他们还有积极性吗？再加上当年宁波初高中均实行“二二制”（即初高中都只学两年），且数学学面积、体积、测量和绘图，物理学“三机一泵”，化学学“碱、酸、盐”，根本没有知识的系统性可言，这样如何去应对高考？

果然，等到七八月，还是没有恢复高考的动静。后来，于1977年11月18日，《人民日报》头版头条刊登了《教育战线的一场大论战——批判“四人帮”炮制的“两个估计”》长篇文章，我才真正意识到恢复高考绝非空穴来风，党中央要动真格了。后来才知道，春上传出恢复高考是真的，由于受到多方面的阻力，未能及时在7月举行高考，但中央决心很大，打破常规，招不成“秋季班”就招“春季班”，终于下达通知，于1977年年底全国恢复高考。^[1]这一次大大鼓舞了学校和广大教师的热情，各校一面积极开展复习迎考工作，一面又激励教师狠批“四人帮”炮制的“两个估计”。当时，我被借调到市教育局教育科，临时又被抽调参加高考筹备工作。我感到十分兴奋，热情高涨。

那一年，我的主要工作还是协助高校招生，具体任务是负责宣传。我在中山路与开明街路口一道墙壁上办起了一个“高考宣传栏”，那里以前是某单位的“大批判”专栏。我在高考宣传栏里宣传恢复高考的意义、报考办法、注意事项，更多的则是高考科目的相关辅导材料。我一面要搜寻、编辑资料，一面还要请人抄写、张贴，加上晚间还有辅导任务，真的是够忙的。但我忙碌，我快乐着。那个高考宣传栏出台后，深受大家欢迎。多年后，与曾任宁波市教育局局长的沈剑光同志一起回忆往事时，他告诉我：“我就是1978年参加高考的，白天在学校听课，晚上曾执着手电筒去中山路、开明街路口看高考宣传栏，抄录复习资料……”

但毕竟准备匆忙，恢复高考后的第一次考试结果不尽如人意，连堂堂效实中学也只考取了16个学生，这不得不使教师和家长们感到焦急。因为我曾是数学教研员，教育局财务科一位负责人请我晚上到他家辅导其儿子的数学。这一消息走漏，教育局另外几个干部也要我帮他们的子女辅导，这让我无奈得很。有位副局长帮我出主意，把局里三楼会议室当作夜间辅导课堂，干脆让他们的子女利用晚上时间到局里来补课。开始，只有六七个孩子来补课，后来机关大院里的干部子女也来参加，人数达到三十多个。大家对我信任，我心里很满足，很开心。白天，我在工作之余，就备点课，还刻蜡纸印试卷。晚上，让学生做习题，作讲解。剩下十余分钟，给他们讲点语法和作文的基本方法，提供写作素材。课后我除了布置数学题，还布置作文题。也许是凑巧，也许是“额角头亮”，我讲的一道数学三角题，居然与这一年高考数学13道大题中的其中一题一模一样。我提供的作文题材是，从宁波到镇海那条公路修了七八年一直没修好，而粉碎“四人帮”还不到半年，便全线修复了，这说明方向和路线比什么都重要。而这一年的高考作文题竟是“路”，又被我学生派上了用场。1978年高考揭榜，我辅导的教育局干部的五个子女个个都考上了大学，我所辅导的学生总共被录取了二十余人。说真的，我没收过他们一分钱，高考揭榜后，我收到过两斤水果糖，这可是让我甜在嘴上，乐在心中。

上述这些，都是我的临时工作。后来，我正式成为教育局工农教育科的一员，具体负责全市职工业余教育工作。我乘恢复高考之东风，在局领导支持下，两次举行全市青壮年职工文化摸底考试，借多个学校为考场，考语文、数学两科，题目均为初中基本知识，可以说是无一道难题。考试的那天晚上，市区可谓是万人空巷，学校灯火辉煌。但评卷结果很不理想，数学平均分为38分，语文也不及格。这引起了当时市委、市政府的高度重视，要求各系统、各大型企业都要办职工业余学校。市教育局与市广播站联合创办“宁波市广播函授学校”，并编印了教材，全市掀起了全民学文化高潮。宁波市成了华东地区业余教育协作组织的中心，担负了人民教育出版社委派的全国职工业余学校初中数学教材编写任务。当时，我是主编，完成编写后由人民教育出版社出版，发行量达一百万册。更值得庆幸的是，宁波市人民政府于1982年被评为浙江省教育先进单位，是全省唯一以“市级人民政府”名义获得的奖项，也是全市广大职工教育工作者共创的重大成果。

可以这么说，如果没有恢复高考，就不会出现全民学文化的局面。回顾自己从事教育工作的一生，恢复高考是我真正的教育工作的起点。如果说我在教育工作方面还有所作为，那上面这些工作是我最值得回忆和可以安慰的内容。

应畏之　1964年毕业于浙江师范学院，2000年退休。当过教师和教研员，先后担任宁波市江北区文教局局长、宁波市教委政策研究室主任、宁波市教科所所长、宁波市教研室主任等职。负责编写了职工业余中等学校初中课本《代数》《几何》 （人民教育出版社），主编有《中小学生安全教育手册》《中小学生自我素质教育手册》《入学儿童家长必读》 （浙江教育出版社）等书籍。

【注释】

[1]作者的回忆与实际情况有出入。一般认为，1977年10月21日《人民日报》刊发消息《高等学校招生进行重大改革》和社论《搞好大学招生是全国人民的希望》，标志着高考制度正式恢复。1977年的高考由各省自行命题，浙江省的考试时间在12月中旬，具体安排各省并不一致。——编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