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侯庙古柏（一）

蜀相阶前柏，龙蛇捧宫（二）。阴成外江畔，老向惠陵东（三）。大树思冯异（四），甘棠忆召公（五）。叶凋湘燕雨（六），枝拆海鹏风（七）。玉垒经纶远（八），金刀历数终（九）。谁将出师表，一为问昭融（一〇）！

（一）武侯：诸葛亮，谥忠武侯。成都有武侯庙（或称武侯祠），庙前两株大柏树，传为诸葛亮手植。大中五年冬，作者在东川节度使幕为判官，曾差赴西川（治所在成都）推狱，诗当作于此时。

（二）蜀相：指诸葛亮。捧：拱卫。（bì必）宫：深闭静谧的祠庙。成都的武侯祠附在先主（刘备）庙中，这里即指君臣二人的合庙。两句谓武侯庙阶前的柏树，像盘绕屈曲的龙蛇一样拱卫着深闭的祠庙。

（三）外江：指岷江。惠陵：蜀先主刘备的陵墓。两句说，古柏阴翳繁茂，长成于岷江之畔；劲拔苍老，正朝向东边的惠陵。两句暗喻诸葛亮泽庇蜀人，忠于刘备。

（四）《后汉书·冯异传》：“每所止舍，诸将并坐论功，异常独屏树下，军中号‘大树将军’。”句意谓见古柏而追思诸葛亮功高不伐的品德。

（五）《诗·召南》有《甘棠》篇云：“蔽芾甘棠，勿剪勿伐，召伯所茇。”（枝叶茂盛的棠梨树，不要剪它砍它，因为召伯曾经在树下休息。）召伯，即这首诗中所说的召公，亦即召穆公虎。周厉王时，民众暴动，召穆公虎曾藏匿太子靖于其家，后扶靖即位，即宣王。召伯曾巡行南国，宣扬文王之政，于甘棠树下休憩决狱。后人念其遗爱，因赋《甘棠》。这句说面对古柏，就会缅怀诸葛亮的治绩和遗爱。上句指武功，此指文治。纪昀说：“此二句乃一篇眼目，不但以用事工细赏之。”

（六）《湘中记》说，零陵山上有石燕，遇风雨则飞舞如燕，雨止仍化为石。这句说古柏的树叶因遭风雨的摧残而凋落。

（七）拆（chè彻）：同“坼”，裂开。毛本、影宋抄、钱本、席本、悟抄、朱本均作折。冯浩说：“若作折，非劲柏矣。”兹从蒋本、姜本及戊签。海鹏风：《庄子·逍遥游》：“鹏之徙于南冥也，水击三千里，抟扶摇（一种自下而上的暴风）而上者九万里。”这里指暴风。句意谓古柏的枝柯因暴风的摇撼而断裂。以上两句以古柏受到狂风暴雨的摧残暗寓英雄人物所遇时势环境的恶劣。何焯说：“二句发‘古’字偏壮丽。”

（八）玉垒：山名，在成都西北，今四川阿坝藏族自治州汶川县境。经纶：喻政治、军事方面的规画。这句赞美诸葛亮治蜀兴汉具有宏伟远大的规画。

（九）金刀；指刘汉王朝（刘字系卯金刀三字合成）。历数：帝王相继的次第。古代迷信，以为帝位相承与天象运行的次序相应，故称帝位继承的次第为历数。历数终，犹言气运已终。

（一〇）出师表：蜀后主刘禅建兴五年（227）诸葛亮在出师伐魏前上的表疏。昭融：指天。两句说，谁能拿着《出师表》，去问一问那悠悠苍天呢？言外对诸葛亮出师未捷、志业不成深表痛惜。何焯说：“后四句意极完密，重武侯耳，方抱得转第三联。若用字面关合，反成俗笔。”

诗因柏及人、借柏喻人，将古柏作为诸葛亮精神品格和悲剧命运的象征，深情缅怀其治蜀的功绩和经纶规画的远略，颂扬其忠于先主、功高不伐的品德，并为其遭逢末世、志业不成深致痛惜。对诸葛亮才德事功的赞颂更反衬出悲剧命运的可慨可伤。结尾四句，撇开古柏，直写武侯，直抒感慨，正透露出诗人用意所在。晚唐政治腐败，危机深重，统治集团中虽有才略之士，却因客观环境的阻碍限制而难以挽回颓势、拯救危局。咏怀古迹之中，可能融入作者对政治现实的这种感受。张采田认为这首诗是“因武侯而借慨赞皇（李德裕）”（详见《备考》引），根据李德裕的地位、才能、任西川节度使时的治绩以及后来的遭遇，与诗中所写的情况相对照，张说不为无见。“湘燕”、“海鹏”二语，如单纯咏武侯，无所取义，而以借慨李回、郑亚之摧折于湘中海上解之，则豁然贯通。“玉垒”句与李德裕纳维州之降一事，也若合符节（玉垒山在维州附近）。

（备考）

张采田云：“因武侯而借慨赞皇也。‘大树’二句，一篇主意。赞皇始终武宗一朝，后遭贬黜，故曰‘阴成外江畔，老向惠陵东’也。‘叶凋’句指李回湖南，‘枝折’句指郑亚桂海。二人皆义山故主，又皆受卫公恩遇，同时远窜，故特言之。‘玉垒’句暗指卫公维州之事。‘金刀’句言其相业烟消，亦以见天之不祚武宗也。结则搔首彼苍之意。”（《玉谿生年谱会笺》）

《新唐书·李德裕传》：“蜀自南诏入寇，败杜元颖，而郭钊代之，病不能事，民失职无聊生。德裕至，则完残奋怯，皆有条次。……建筹边楼，按南道山川险要与蛮相入者图之左，西道与吐蕃接者图之右。其部落众寡，馈远迩，曲折咸具。乃召习边事者与之指画商订，凡虏之情伪尽知之。……率户二百取一人，使习战，贷勿事，缓则农，急则战，谓之‘雄边子弟’……筑杖义城，以制大度、青溪关之阻；作御侮城，以控荣经犄角势；作柔远城，以阨西山吐蕃；复邛崃关，徙巂州治台登，以夺蛮险……蜀人多鬻女为人妾，德裕为著科约，……及期则归之父母。毁属下浮屠私庐数千，以地予农。蜀先主祠旁有猱村，其民剔发若浮屠者，畜妻子自如，德裕下令禁止。蜀风大变。于是二边浸惧，南诏请还所俘掠四千人，吐蕃维州将悉怛谋以城降……德裕既得之，即发兵以守，且陈出师之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