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选自襄公四年）
背景晋国周边有不少戎狄部落，晋与这些部落时常发生摩擦（参见《晋侯败狄于箕》）。襄公四年（前569），晋悼公采纳魏绛建议，开始“和戎”。
无终子嘉父使孟乐如晋[1]，因魏庄子纳虎豹之皮[2]，以请和诸戎[3]。
晋侯曰[4]：“戎狄无亲而贪，不如伐之。”
魏绛曰：“诸侯新服[5]，陈新来和[6]，［一］将观于我。我德则睦[7]，否则携贰[8]。劳师于戎，而楚伐陈，必弗能救，是弃陈也，诸华必叛[9]。戎，禽兽也。获戎失华，无乃不可乎？《夏训》有之曰：‘有穷后羿[10]……’”［二］
公曰：“后羿何如？”［三］
［一］竹添光鸿：照“诸华必叛”句，用二“新”字，可玩。
［二］竹添光鸿：此句是后羿“淫于原兽”之线络也。
［三］竹添光鸿：才说有穷后羿，遽问后羿何如，想见英主闻言警悟之妙。
对曰：“昔有夏之方衰也，后羿自鉏迁于穷石[11]，因夏民以代夏政[12]。恃其射也[13]，不修民事，而淫于原兽[14]。弃武罗、伯困、熊髡、尨圉，而用寒浞[15]。［四］寒浞，伯明氏之谗子弟也[16]，伯明后寒弃之[17]，夷羿收之[18]，信而使之，以为已相[19]。浞行媚于内[20]，而施赂于外，愚弄其民，而虞羿于田[21]，树之诈慝[22]，以取其国家，外内咸服[23]。羿犹不悛[24]，将归自田[25]，家众杀而亨之[26]，以食其子[27]。其子不忍食诸[28]，死于穷门[29]。靡奔有鬲氏[30]。浞因羿室[31]，生浇及豷[32]，恃其谗慝诈伪[33]，而不德于民。［五］使浇用师[34]，灭斟灌及斟寻氏[35]。处浇于过[36]，处豷于戈[37]。靡自有鬲氏，收二国之烬[38]，以灭浞而立少康[39]。少康灭浇于过，后杼灭豷于戈[40]，有穷由是遂亡，失人故也[41]。昔周辛甲之为大史也，命百官，官箴王阙[42]，于虞人之箴[43]，［六］曰：‘芒芒禹迹，画为九州[44]，经启九道[45]。民有寝庙[46]，兽有茂草，各有攸处[47]，德用不扰[48]。在帝夷羿，冒于原兽[49]，忘其国恤[50]，而思其麀牡[51]。武不可重[52]，用不恢于夏家[53]。兽臣司原[54]，敢告仆夫[55]。’《虞箴》如是，可不惩乎[56]？”于是晋侯好田[57]，故魏绛及之。［七］
［四］竹添光鸿：与寒浞不德于民一也，遂以晋侯“修民事”结之，文之络脉也。
［五］竹添光鸿：“不德于民”，此紧要句。
公曰：“然则莫如和戎乎？”
［六］竹添光鸿：言羿之不修民事，浞之不德于民，以回照获戎失华之语也。
［七］竹添光鸿：魏绛言戎为禽兽，则伐戎犹淫于原兽，说羿事以及虞箴，乃主劝和戎，兼规好田，故公遂言“然则莫如和戎乎”。
对曰：“和戎有五利焉：戎狄荐居[58]，贵货易土[59]，土可贾焉[60]，一也。边鄙不耸[61]，民狎其野[62]，穑人成功[63]，二也。戎狄事晋，四邻振动，诸侯威怀[64]，三也。以德绥戎[65]，师徒不勤[66]，甲兵不顿[67]，四也。鉴于后羿[68]，而用德度[69]，远至迩安[70]，五也。君其图之！”
公说[71]，使魏绛盟诸戎，修民事，田以时[72]。
后语襄公九年（前564），“晋侯归（伐郑而归），谋所以息民。魏绛请施舍（施恩惠，舍劳役），输积聚以贷。自公以下，苟有积者，尽出之。国无滞积，亦无困人。公无禁利，亦无贪民。祈以币更（祈祷不要牲畜而用物品代替），宾以特牲（款待宾客只用一牲），器用不作（不作新器），车服从给（够用就行）。行之期年（一年），国乃有节（法度礼节）。三驾（三兴师）而楚不能与争”（《左传·襄公九年》）。襄公十一年（前562），“晋侯以乐之半赐魏绛，曰：‘子教寡人和诸戎狄，以正诸华。八年之中，九合诸侯，如乐之和，无所不谐。请与子乐之（与子同乐）’”。魏绛辞，“公曰：‘子之教，敢不承命？抑（如果）微（没有）子，寡人无以待戎，不能济河（渡过黄河）。夫赏，国之典也，藏在盟府，不可废也，子其受之！’魏绛于是乎始有金石之乐，礼也”（《左传·襄公十一年》）。
【注释】
[1]无终：山戎部落。子：部落首领。嘉父：首领名。孟乐：无终部落使臣。如：往。
[2]因魏庄子纳虎豹之皮：通过魏绛将虎豹之皮送给晋侯。魏庄子：即魏绛。
[3]请和诸戎：意谓诸戎部落欲与晋和。
[4]晋侯：晋悼公。
[5]诸侯新服：各国诸侯刚开始服从我们。
[6]陈：陈国。新来和：陈于上年刚向晋求服。
[7]睦：亲近（我）。
[8]携贰：有二心，指背晋。
[9]诸华：指中原一带的诸侯国。
[10]有穷：国名。后：君。羿：有穷国君之号。
[11]自鉏迁于穷石：鉏、穷石均为传说中的地名。
[12]因：依靠。代夏政：执夏政，即占据了夏。
[13]恃其射也：恃其善射。
[14]淫于原兽：放纵于打猎。
[15]寒：国名。浞：音zhuó，人名。
[16]伯明氏：寒国君。谗子弟：奸诈子弟。
[17]伯明后寒：即寒后（君）伯明。弃之：弃浞。
[18]夷羿：即后羿。
[19]以为已相：作为自己的辅佐。
[20]内：宫内。
[21]虞羿于田：让后羿沉迷于打猎。虞：同“娱”。田：打猎。
[22]树之诈慝：树立扶持奸诈邪恶之人。
[23]咸服：都服寒浞。
[24]悛：音quān，改正。
[25]将归自田：后羿打猎归来。
[26]享：同“烹”。
[27]食其子：让羿之子食。
[28]诸：之。
[29]死于穷门：自杀于有穷国门。
[30]靡：伯靡，夏朝老臣。有鬲氏：国名。
[31]浞因羿室：浞娶羿妻室。
[32]浇：音ào。豷：音yī。
[33]谗慝：说人坏话，慝：音tè。
[34]用师：用兵。
[35]斟灌及斟寻氏：皆部落名。
[36]处浇于过：将处派往过。过是国名。
[37]处豷于戈：将豷派往戈。戈亦是国名。
[38]二国：过与戈。烬：余烬，指二国之遗民。
[39]少康：夏后相之子。
[40]后杼：夏后杼，少康之子。
[41]失人故也：这是用人之失的缘故。
[42]官箴王阙：百官各为箴辞以戒王之缺点。箴：一种文体。
[43]虞人：田猎官。
[44]画为九州：分为九州。
[45]经启九道：开启九州之道。
[46]民有寝庙：民生有寝死有庙。
[47]攸处：所处。
[48]用：因此。扰：乱。
[49]冒：贪。
[50]恤：忧虑。
[51]麀牡：泛指禽兽。麀：音yōu，母鹿。牡：公兽。
[52]武：武功，指打猎。重：重复。
[53]用：因而。不恢于夏家：羿虽有夏家，但不能恢大之。
[54]兽臣：即虞人。司原：即掌田猎。
[55]仆夫：仆人。这是谦虚的说法，不敢直接告诉对方，而告对方仆人。
[56]惩：戒惧。
[57]于是：于此，此时。
[58]荐：草。荐居：逐草而居。
[59]贵货易土：重货物而轻土地。易：看轻。
[60]土可贾：土地可买。
[61]边鄙不耸：边境不再惧怕戎狄。耸：惧怕。
[62]民狎其野：人民亲近田野。
[63]穑人：稼穑之人，即农民。成功：成就农功。
[64]威怀：畏惧而怀服。
[65]绥：安抚。
[66]师徒不勤：不劳动军队。
[67]顿：委顿，挫伤折坏。
[68]鉴于后羿：以后羿为鉴戒。
[69]德度：德之则。
[70]远：远方诸侯。迩：近，近邻诸侯。
[71]说：同“悦”。
[72]田以时：以时田猎，即按照时序打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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