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杜浣花溪图》引

【解题】

据黄《山谷年谱》卷二十三,此诗作于元祐三年(1088年)。浣花溪,《方舆胜览》卷五一云:“在城西五里,一名百花潭。按吴中复《冀国夫人任氏碑记》云:‘夫人微时,以四月十九日见一僧坠污渠,为濯其衣,百花满潭,因名曰百花潭。’”

拾遗流落锦官城,故人作尹眼为青[1]。

碧鸡坊西结茅屋,百花潭水濯冠缨[2]。

故衣未补新衣绽,空蟠胸中书万卷。

探道欲度羲皇前,论诗未觉国风远[3]。

干戈峥嵘暗宇县,杜陵韦曲无鸡犬[4]。

老妻稚子且眼前,弟妹飘零不相见[5]。

此公乐易真可人,园翁溪友肯卜邻。

邻家有酒邀皆去,得意鱼鸟来相亲[6]。

浣花酒船散车骑,野墙无主看桃李。

宗文守家宗武扶,落日蹇驴驮醉起[7]。

愿闻解鞍脱兜鍪,老儒不用千户侯。

中原未得平安报,醉里眉攒万国愁。

生绡铺墙粉墨落,平生忠义今寂寞。

儿呼不苏驴失脚,犹恐醒来有新作。

常使诗人拜画图,煎胶续弦千古无[8]。

【注释】

[1]拾遗:杜甫曾任左拾遗,故被称为杜拾遗。锦官城:古代成都的别称,也简称为锦城。故人:指严武。青眼:指对人喜爱或器重。与“白眼”相对。《晋书·阮籍传》:“籍又能为青白眼,见礼俗之士以白眼对之,及嵇喜来吊,籍作白眼,喜不怿而退。喜弟康闻之,乃赍酒挟琴造焉,籍大悦,乃见青眼,由是礼法之士疾之。”

[2]碧鸡坊:《梁益记》云:成都之坊百有二十,第四坊曰碧鸡坊。百花潭:宋乐史《太平寰宇记·剑南西道一·益州》:“杜甫宅在西郭外,地属犀浦县,接浣花溪,地名百花潭。”《图经》云:“本冀国任夫人居,夫人幼时,有僧过其家,遍身疮秽,夫人事之甚谨。一日令浣衣,皆脓血,夫人不生嫌恶,遂就溪濯之,莲花随手出于潭中,后贵,因名。”

[3]探道:探求治国修身之道。晋陶潜《与子俨等疏》:“常言五六月中,北窗下卧,遇凉风暂至,自谓是羲皇上人。”杜甫有论诗诗《戏为六绝句》。

[4]干戈:指战争。峥嵘:此处指到处都有战乱。杜甫《赠韦七赞善》:“乡里衣冠不乏贤,杜陵韦曲未央前。尔家最近魁三象,时论同归尺五天。”自注:俚语曰:“城南韦杜,去天尺五。”《太平寰宇记》:“杜陵,汉宣帝陵也,在县西北二十二里。”韦曲:在长安城南皇子陂西,因诸韦世居于此地,得名韦曲。

[5]老妻稚子且眼前:杜甫《江村》:“老妻画纸为棋局,稚子敲针作钓钩。”弟妹飘零不相见:杜甫《遣兴》:“干戈犹未定,弟妹各何之。”

[6]邻家有酒邀皆去,得意鱼鸟来相亲:《世说新语》:“简文入华林园,顾谓左右曰:‘会心处不必在远,翳然林水,便自有濠濮间想也,觉鸟兽禽鱼,自来亲人。’”

[7]宗文、宗武:杜甫之子。蹇驴:跛蹇驽弱的驴子。

[8]煎胶续弦千古无:东方朔《十洲记》:“煮凤喙麟角,合煎作胶,名为续弦胶。”

【辑评】

从“拾遗流落锦官城”到“弟妹飘零不相见”,主要写杜甫因战乱流落锦官城,寓居浣花溪时的生活情状。杜甫在碧鸡坊西结茅屋而居,虽受严武青睐与照顾,但其生活仍然清贫。胸中盘曲着万卷书,却未发挥应有的作用。不过杜甫虽流落成都,却未停止探求治国之策,亦未停止对诗歌艺术的追求。战乱频繁,难闻鸡犬之声,杜甫与弟妹也不能相见,幸好有妻子相伴眼前。自“此公乐易真可人”至“落日蹇驴驮醉起”一段则写杜甫的乐意近人,与邻居相处融洽,一家人其乐融融,此时的杜甫完全是一个实在的人,而非文学史中那个难以触及的诗圣。“愿闻解鞍脱兜鍪”以下八句写杜甫的忠君之心,诗中也常怀报国之念。“常使诗人拜画图,煎胶续弦千古无”两句言杜甫诗歌、人品俱佳,后人很难继承。

全诗对“老杜一生心事,写到十足”(黄爵滋语)。诗人对杜甫经历、胸怀的叙述,多来自杜诗,而经过诗人的组合与创作之后,诗歌全无造作、加工痕迹,杜甫的生活状况、志向一一如在目前,如老朋友叙旧一般,诚挚感人,情真意切。

明王世贞《弇州四部稿》卷一百三十“山谷卷后”评黄庭坚所书《老杜浣花溪图引》:“此卷山谷老人诗……《杜老浣花溪图引》也,歌词力欲求奇,然是公最合作语,书笔横逸疏荡,比素师饶姿态,亦稍平易可识。而结法之密、腕力之劲、波险神奇,似小不及也。”

明瞿佑《归田诗话》卷中“浣花醉归图”云:“山谷《题浣花醉归图》云:‘中原未得平安报,醉里眉攒万国愁。’能道出少陵心事。赵子昂诗云:‘江花江草诗千首,老尽平生用世心。’亦仿佛得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