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伯时《天育骠骑图》二首

【解题】

据黄《山谷年谱》卷二十四,此诗作于元祐三年(1088年)。伯时为李公麟的字。《宋史·文苑传六·李公麟》卷四百十四云:“既归老,肆意于龙眠山岩壑间,雅善画,自作山庄图为世宝,传写人物尤精,识者以为顾恺之、张僧繇之亚。襟度超轶,名士交誉之,黄庭坚谓其风流不减古人,然因画为累,故世但以艺传云。”杜甫有《天育骠骑歌》。天育,马厩名也;骠,疾走也,骠骑犹云飞骑。

其一

玉花照夜今无种[1],枥上追风亦不传[2]。

想见真龙如此笔,蒺藜沙晩草迷川[3]。

其二

明窗槃礴万物表[4],写出人间真乘黄[5]。

邂逅今身犹姓李,可非前世江都王[6]。

【注释】

[1]玉花:即玉花骢,唐玄宗所乘骏马名。唐杜甫《丹青引》:“先帝天马玉花骢,画工如山貌不同。”宋胡仔《苕溪渔隐丛话后集·东坡一》:“《异人录》言:‘玉花骢者,以其面白,故又谓之玉面花骢。’”照夜:光耀黑夜中。

[2]枥:马槽。追风:骏马名,《古今注》:“秦始皇七马,一曰追风。”《洛阳伽蓝记》:“后魏河间王琛,遣使至踉斯国,得千里马,号曰追风。”

[3]真龙:高大的马,骏马,《仪礼·觐礼》:“天子乘龙。”郑玄注:“马八尺以上为龙。”杜甫《丹青引》:“斯须九重真龙出,一洗万古凡马空。”蒺藜:一年生草本植物,常见于近海边的沙地、旷野及熟荒地上。

[4]槃礴:指恣意作画。《庄子·田子方》:“宋元君将画图,众史皆至,受揖而立,舐笔和墨,在外者半。有一史后至者,儃儃然不趋,受揖不立,因之舍。公使人视之,则解衣般礴裸。君曰:‘可矣,是真画者也。’”

[5]乘黄:传说中的神马名。《管子·小匡》:“地出乘黄。”尹知章注:“乘黄,神马也。”

[6]邂逅:不期而遇。江都王:唐张彦远《历代名画记》:“江都王绪,霍王元轨之子,太宗皇帝犹子(即侄子)也。多才艺,善书画,鞍马擅名,垂拱中,官至金州刺史。”

【辑评】

第一首诗谓玉花骢、追风马等骏马都没有留传于世,真正的龙马风姿如同李伯时画上画的一样:沙原上蒺藜遍布,暮色苍茫,荒草迷离,骏马飞驰。此首题画诗不说“此笔如真龙”,而说“真龙如此笔”,足见李公麟画技法高超,能够以假乱真。第二首诗前两句直接点出李伯时的画技,后两句则以同姓人、同姓事作比,江都王李绪与李公麟同姓,且二人都善于画马,用典贴切。

宋胡仔《苕溪渔隐丛话·后集》卷二六曰:山谷《题伯时天育骠骑图》云:“明窗槃礴万物表,写出人间真乘黄。邂逅今身犹姓李,可非前世江都。”山谷用此事于伯时尤为亲切,姓与艺皆同也。江都王画马,今犹有存者,陈去非尝跋以小诗云:“天上房星空不动,人间画马亦难逢。当年笔下千金鹿,此日窗前八尺龙。”

清吴景旭《历代诗话》卷三四:天子马,《艇斋诗话》曰:“老杜诗‘吾闻天子之马走千里’,当是天马。吴旦生曰:《穆天子传》:‘天子之马走千里,天子之狗走百里。’黄山谷引以为证,蔡傅卿亦引之,盖公作《天育骠骑歌》用此成语为起句,浑然天成,当从诸本作‘天子之’,题下注云:‘天育,厩名。’故歌云:‘遂令大奴守天育。’《渔隐丛话》云:‘东坡题此歌于《天育骠骑图》后,写作‘大奴,字天育’。则天育为大奴字也。矫矫龙性合变化,‘合’字亦写作‘含’字,定武有此石刻。”

附录

宋邓椿《画继》卷三:龙眠居士李公麟,字伯时,为舒城大族,家世业儒。父虚一,尝举贤良方正科。公麟熙宁三年登第,以文学有名于时。陆佃荐为中书门下省删定官。董敦逸辟检法御史台,官至朝奉郎。元符三年病痹致仕,终于崇宁五年。学佛悟道,深得微旨,立朝籍籍有声。史称以画见知于世,非确论也。平日博求钟鼎古器,圭璧宝玩,森然满家。以其余力留意画笔,心通意彻,直造玄妙,盖其大才逸群,举皆过人也。士夫以谓“鞍马愈于韩幹,佛像追吴道玄,山水似李思训,人物似韩滉”,非过论也。尤好画马,飞龙状质,喷玉图形,五花散身,万里汗血,觉陈闳之非贵,视韩幹以未奇。故坡诗云:“龙眠胸中有千驷,不惟画肉兼画骨。”山谷亦云:“伯时作马,如孙太古湖滩水石。”谓其笔力俊壮也。以其耽禅,多交衲子。一日,秀铁面忽劝之曰:“不可画马,他日恐堕其趣。”于是翻然以悟,绝笔不为,独专意于诸佛矣。其佛像每务出奇立异,使世俗惊惑,而不失其胜绝处。尝作《长带观音》,其绅甚长,过一身有半。又为吕吉甫作《石上卧观音》,盖前此所未见者。又画《自在观音》,跏趺合爪,而具自在之相,曰:“世以破坐为自在,自在在心不在相也。”乃知高人达士,纵施横设,无施而不可者。平时所画不作对,多以澄心堂纸为之,不用缣素,不施丹粉,其所以超乎一世之上者此也。郭若虚谓:“吴道子画今古一人而已。”以予观之,伯时既出,道子讵容独步耶?有《孝经图》《九歌图》《归去来图》《阳关图》《琴鹤图》《憩寂图》《严子陵钓滩图》《山庄图》《卜居图》,又有《虎脊天马》《天育骠骑》《好头赤》《沐猴马》《欲辗马》《象龙马》及《揩痒虎》等图。一时名贤,俱留纪咏也。

宋周密《云烟过眼录》卷一记载关于《天育骠骑图》的题跋数首,今附于此:

高宗御题李伯时画归去来辞,薛绍、彭逐段书调词。又跋其后伯时天马图,生意飞动,有王晋卿、苏子瞻和诗在后。

又伯时白描于阗国贡狮子图,自后有跋云:三名于左。李伯时天马图跋云:一匹,元祐元年十二月十六日,右骐骥院故于阗国进到凤头骢,八岁,五尺四寸。右一匹,元祐元年四月初四日,左骐骥院收董毡进到锦膊骢,八岁,四尺六寸。右一匹,元祐二年十二月廿三日,于左天驷监拣中秦马好头赤,九岁,四尺五寸。一匹,元祐三年闰月上元日,泹溪进照夜白。

山谷跋云:余尝评伯时人物似南朝诸谢中有边幅者,然朝中士大夫多叹息,伯时久当在台阁,仅为书画所累。余告之曰:伯时,丘壑中人,暂熟之声,倘来之轩冕,此公殊不汲汲也。此马驵骏,颇似吾友张文潜笔力,瞿昙所谓识鞭影者也。

曾空青(曾纡)跋云:余元祐庚午岁以方开科,应诏来京师,见鲁直九丈于酺池寺。鲁直方为张仲谟笺题李伯时画《天马图》。鲁直谓余曰:异哉伯时貌,天厩满川花,放笔而马徂矣。盖神骏精魂皆为伯时笔端摄之而去,实古今异事,当作数语记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