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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远行客

时间:2022-01-08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我只是远行客,只是一个远行客呀,心底的悲怜与忧伤随之而生,真恨不得化作轻烟袅袅飞走。他们于我们,又何尝不是更深沉更悲哀的远行客?这也是远行客的终极感觉吧?即便如曹操者,也只是世间一个匆匆过客,一个远行了的我们不能碰见的过客。于容颜而言,我们是过客。时间啊,时间,时间才是主宰,我们都是它的远行客。

青青陵上柏,磊磊涧中石。

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

斗酒相娱乐,聊厚不为薄。

驱车策驽马,游戏宛与洛。

洛中何郁郁,冠带自相索。

长衢罗夹巷,王侯多第宅。

两宫遥相望,双阙百余尺。

极宴娱心意,戚戚何所迫。

——《古诗十九首》之三

莫名地对这一首诗有着一些偏爱,爱到深,爱到极致,爱到骨头里。那句“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就是我破解不了的魔咒,往往身处闹市的时候,这句话就像一缕幽灵从人的骨缝里钻出来,侵袭我的感官。我只是远行客,只是一个远行客呀,心底的悲怜与忧伤随之而生,真恨不得化作轻烟袅袅飞走。

那天读到林徽因的诗《人生》,其中有一句:

现在我死了,

你,——

我把你再交给他人负担。

一瞬间让我落泪,我们不是归人,尽管有些人在我们的生活中占据着重要位置,我们不是他们的归人,他们也不是我们的归人,所有的人都是过客呀,是人生的过客,是历史的过客,也是这个世界的过客。活着,我们看得见彼此,却入不了彼此的内心;死了,就把彼此交给他人负担。人,不是远行客,而是什么?

人生

林徽因

人生,

你是一支曲子,

我是歌唱的;

你是河流

我是条船,一片小白帆

我是个行旅者的时候,

你,田野,山林,峰峦。

无论怎样,

颠倒密切中牵连着

你和我,

我永从你中间经过;

我生存,

你是我生存的河道,

理由同力量。

你的存在

则是我胸前心跳里

五色的绚彩

但我们彼此交错

并未彼此留难。

…………

现在我死了,

你,——

我把你再交给他人负担!

人生天地间,面对着长在陵墓上青青的柏树,看得见磊磊的涧中石,这高天之下,这黄土之上,我们是什么?只是陵墓中的一具留不下任何意义的肉体,只是被时间的流水冲刷走的一抹魂灵,人,不是一个远行客,又是什么?

陈子昂登上幽州台(相传为燕昭王招揽人才所筑的黄金台),看着面前苍茫广阔的天地,写出了《登幽州台歌》。

虽然有人说陈子昂是受到了《楚辞》的影响,而我却以为他受到了《古诗十九首》的启发。那苍茫的天地间,除了古旧的人世与历史遗址,就只有呼呼刮着的西北风,除了苍凉还是苍凉,怎能不念起天地的悠悠?尘世的繁华、官声、金钱、红颜,你什么也带不走,甚至天地间的自己,最终也不过是一抔黄土,至多会有一株青青的陵上柏,又怎能不怆然而涕下啊!

宛洛是繁华之地,驱车策马游戏在宛城与洛城,往来的都是冠带与豪客,官人们斗酒为乐,长衢夹巷中多是王侯的宅第,两座王宫之间也不过相距百余尺,盛宴中端着薄酒的人应该是人生得意须尽欢的吧?恰恰相反,倒是心有戚戚,这个时候,看到了脸上的笑容,看不到的却是心里的萧索与寥落。大多数时候,我们都有这种感觉的呀,在豪华的街市间找不到自己,在觥筹交错间心上升起失落。我们是谁?为了什么赴这盛宴?又为了什么在这峨冠博带间博弈周旋?我们的灵魂不在这里,在这里的不过是一个没有灵魂的、身不由己的、言不由衷的、无可奈何的躯壳!

登幽州台歌

唐 陈子昂

前不见古人,

后不见来者。

念天地之悠悠,

独怆然而涕下。

陈子昂(约659-700年),初唐著名诗人,文学家。字伯玉,梓州射洪(今四川射洪)人。他论诗标榜汉魏风骨,反对齐梁绮靡文风,所作诗歌以三十八首《感遇诗》最为杰出,诗风质朴浑厚。

曾经喜欢过一个男子,一种灵魂的碰撞才刚刚有了一点回响,就从字里行间意识到了他心所归,并不是非君莫属的。预知了一种繁华归于沧桑的结局,于是收起了自己爱的羽翼,与他相背而行,且越行越远,可是有一种离恨恰如春草,更行更远更生。那一种收拢的过程,又一次从心上碾过三个字:远行客。远行客呀,远行客,我们喜欢过、爱过、小小地伤过,抵死缠绵过,到最后也都是两不相干的,这种远行的错过比过错还让人难过。

有些时候,相距不过咫尺,也不能相见;有些时候,就只是想说两句话,也常常被打断。这世间,真让人叹息呀,这咫尺不相见,实与千里同啊,真真是有万千的无可奈何,花落去,人是不是归来,都是未知数。

那些陪伴过我们的,在我们记忆里存在的人和事,一个阶段一个阶段地吐故纳新。当我们回想时,童年的时光去了,童年的伙伴也去了,少年的懵懂去了,青年的羞涩去了,那些朋友都已经不在了,不是不在这个世上,而是不在自己的心上了。他们于我们,又何尝不是更深沉更悲哀的远行客?

我们的父母,含辛茹苦甚至是忍辱负重地将我们养大,有些时候,我们还来不及乌鸦反哺,他们就离开了,子欲养而亲不待呀。就是生身父母,又何尝不是我们的远行客?

虽然这些亲人、爱人、友人,也是因着前世的起心动念,今生今世才来到我们身边,即使我们熟知前世的因果,我们也做不到相同的回报呀,只能是抑不住心底泛出的一声声叹息,人生天地间,只是远行客,彼此推不掉、剪不断,在远行客与现世的纠缠里,我们稍微一掸,掸掉的就是时间的尘霜。

“忽如”两个字,用得极好,就是一刹那的感觉,在那一瞬间要去找寻魂魄所依。大多数时候,我们还得回转到尘世来,与身边的一切人和事,继续地演绎下去。尽管演绎下去的结果可能不是荡气回肠,而是浑浑噩噩。

曹操之诗《短歌行》有几句:“月明星稀,乌鹊南飞,绕树三匝,何枝可依?”这也是远行客的终极感觉吧?英雄盖世的曹操,也会有孤零寥落的时候,何况我们一介凡夫?一世枭雄的孤独是天地间最美的孤独,无人能解,他的谋士不能,他的女人不能,后人也不能,可谓是千秋孤独啊!历史的长河奔腾走了历史的人面,除了一个“青青子衿”的典故,还有什么?即便如曹操者,也只是世间一个匆匆过客,一个远行了的我们不能碰见的过客。

短歌行·对酒当歌

东汉 曹操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

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慨当以慷,忧思难忘。

何以解忧?惟有杜康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但为君故,沉吟至今。

呦呦鹿鸣,食野之苹。

我有嘉宾,鼓瑟吹笙。

明明如月,何时可掇?

忧从中来,不可断绝。

越陌度阡,枉用相存。

契阔谈讌,心念旧恩。

月明星稀,乌鹊南飞。

绕树三匝,何枝可依?

山不厌高,海不厌深。

周公吐哺,天下归心。

曹操(155-220年),字孟德,小字阿瞒,沛国谯县(今安徽亳州)人。东汉末年杰出的政治家、军事家、文学家、书法家,三国中曹魏政权的奠基人。代表作品《观沧海》《龟虽寿》《让县自明本志令》等。

还有我们的容颜,王国维云: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其实多数时候,我们戴着面具生活,如果真的可以揭开看看,那个为人称道或者被人唾弃的容颜不过是聊斋里的一张“画皮”。于容颜而言,我们是过客。

我曾经写过:我枕着《诗经》,等了三千年。等了三千年,也寻了三千年,来来往往的没有归人,都是过客。年轻的时候,弄这些妙句于指掌间,而真懂得了字句背后的犀利时,韶华已逝。时间啊,时间,时间才是主宰,我们都是它的远行客。

所有这些东西,都在我们的心上存着一些痛,就是这些痛,也会在岁月中变得若有若无,空空淡淡,仿佛不曾发生过,往来反复,不过是过客。

所有的事都要远去,所有的人都要离开,所有的情绪都要消失,所有的一切,不过是满眼空花一片虚幻。解得世间妙相,似证得无上的菩提,一时满心满眼的空旷,这个“我”于世间从有到无,从无到有,似是存在过,又似是消失过。

那么,这不是太悲伤的悟道吗?不,解得真谛,跨过魔障,把一切都扔在时光深处,把握眼前的这一刻,爱就爱,恨即恨,珍惜眼前的缘,似又得到了一个新的“我”。

走得累了,就把双脚放在地狱,把眼睛搁在天堂吧,回首时不过是四个字:好好活着。若有盛宴,握住一个薄薄的酒杯,权作与自己言欢。

闭上眼睛,外面白日已尽,青山不老,绿水长流。

想起《古诗十九首》的作者来,至今不知是谁,恰巧像是对远行客的绝妙注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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