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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溪日记残稿

时间:2022-01-07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壬戌韵倩设帐西溪郝氏,此日记即成于斯年春。每欲为之润饰成篇,顾览稿怅惘,不能成诵。今瘦鹃辑枟紫罗兰枠半月刊,搜罗女子著述,爰将此稿归之于是。亦即予有生以来第一断魂之日。盖为予往西溪就馆之日也。盖予已寸肠欲断,恐遗乐郎之忧,故不多语。而彼居停之女主人妯娌二人已迎于廊下。一为西装之少年,一为西装之女郎。可知予与乐郎这情爱尚胜于尔等。况今日已星期四,再息二天,予与乐郎又可相处一室中矣。

韵 倩

亡妹韵倩襁褓出嗣于紫阳姑丈。十岁解群书,十三即如成人。时姑丈任保康医局长,无暇教授,韵倩即在家自课。举凡书算、刺绣,靡不精审。兼善音律、诗词。尝与予论诗过午,终无以难之。生平嗜酒若命,醉后辄鸣咽。屡戒之不能悛。妹自言,亦不知何自悲也。吾母尝诏予曰:“韵太聪敏,殊非福相。吾惧其不永年耳。”及今思老人之言,盖觇之微矣。韵倩曾为陆勉侪太史傅其第三女公子。其长女公子婉亦能诗工书,芥珀之投,遂如形影。时妹已许范氏婿字一山,妹旧友也。壬戌韵倩设帐西溪郝氏,此日记即成于斯年春。盖别范一山及婉时耳。中多恋爱语,秘不示人。及亡后,予为逻辑遗稿,婉始出示。予携之申视,其所记多幽怨鸣咽。殆醉后书耳。每欲为之润饰成篇,顾览稿怅惘,不能成诵。今瘦鹃辑枟紫罗兰枠半月刊,搜罗女子著述,爰将此稿归之于是。记述一未更易,俾存其真。嗟乎!枟握兰枠、枟饮水枠之词,人间实多幽恨;枟濑玉枠、枟断肠枠之曲,天下无此伤心。诵此一篇,永言三叹,奚能已情于孔怀?亦聊自记始末云尔。岁乙丑立冬倚红馆主述于海上香雪楼。

辛酉年二月初五日 星期一

嗟乎!今日何日?今日非二月初五耶?亦即予有生以来第一断魂之日。盖为予往西溪就馆之日也。欲记今日之事,不得不还忆昨宵昨晚六时与乐郎在湖滨匆匆话别。盖予已寸肠欲断,恐遗乐郎之忧,故不多语。况绮、婉已先俟我于餐馆中,是时予不得已,遂别乐郎而去。

既至,彼二人已先在矣。乃一同入席。嗟乎!予此时五内若何?恐吾笔亦不能记矣。而绮更出言讥诮,予不能忍,一场抢白,匆匆出席,捷趋湖滨之公园。见四下无人,天光黯淡,不禁凄然欲绝。所谓“好将一掬伤离泪,付与西湖水共流”,此二句,系予留别乐郎之诗。当予一恸欲绝时,忽有人抚予肩而相慰曰:“韵,勿尔尔!如再哭者,吾亦陪汝哭矣!”其声虽低,而已入予之耳鼓。盖此语系乐郎平时劝予之言。予陡吃一惊,岂乐郎来此耶?亟回顾,则否。盖婉也。予不应,哭如前。经渠再四央求,不得已归家。即入寝室,转侧中宵,未曾合眼。迨至金鸡三唱,始朦胧睡去。一觉醒来已巳牌后矣。草草妆完,即匆匆上道。

途中风景殊不恶。见远山叠叠,老树森森,两边排列,一如屏幛。旁有清水一泓,亦随予肩舆而行。嗟乎!此景如在平日,予与乐郎携手同游此地者,不知若何欢乐?虽旁人见之,亦当羡煞,将疑予等为神仙中人也。虽然,今则否矣,视此一山一树,均为可憎!回首家园,已不复能见。盖被此无情大树、高山阻予视线。而林中怪鸟时出惊人。此时予心中之滋味若何,何待再言!

行二小时之久,已抵市中。而两旁店铺甚不整齐,昏暗一如地狱,亦不辨其为何如店也?忽觉眼前大放光明,见粉墙一带,中开一高大之门。以意度之,此间是否郝宅?

正凝思间,而肩舆已入其门,至庭中下。而彼居停之女主人妯娌二人已迎于廊下。逊予入堂。予此时不得不打叠精神,一番酬应。坐无片刻,其比邻王宅差一女仆前来邀予,予即随之往。既至,与芝芳共叙阔别。芝芳者,予之表嫂,即绮之夫人也。王姓即其姊家。因近日渠来探阿姊者,知予来此,特来邀予。予至晚仍回郝第。晚餐后即上楼。至予卧室中,予抬头四顾,见房屋颇精致,四围粉饰,门窗俱用玻璃,门帘及窗帘均白色之布所制。上设一红木之床,悬绿湖绉之帐。床帏及衾枕均白色,亦甚清洁。两旁高悬屏画,亦颇不俗。左边一红木四仙桌,右首有一嵌山水之小圆桌,两边均列交椅。临窗设一梳妆台,余无他物。洁无纤尘,甚惬予意。然予见此,又触予感,何也?第思房屋虽佳,惜我今系作客,能与乐郎同居是屋者鹣鹣鲽鲽,更不美满耶?思至此,万念如潮,一阵奇酸从丹田中直透脑海,无情之泪又将夺眶而出。恍惚有人语予曰:“卿又悲矣。忍忘我平时慰语!”即临别赠言,言:“何独不然?奈何又作是态耶?”诸君乎,此时实非有人语予,盖予猛省乐郎临别之言也。伤哉!予之乐郎此时之况味若何?谅亦与予一样是相思耳。然则予必勿悲,将用何法以解此围?乃走笔著纸作此日记。

初六日 星期二

昨夜睡后,又未合眼。晨起梳洗毕,甫八下钟,即下楼。盖今日为开馆之第一日也。而主人已先候于堂中,见予乃至,唤学生进见。一为其妹,名王爱兰,年已十六;一为其侄,名郝功寿,系一驼背,年虽十一,望去一若五六岁之孩;一为其女,甫七龄,名荷亭。

拜见后即至书室。此室亦佳。临窗书案两张,予即占其一,又一张系学生合座。两旁摆一色绿漆藤穿之椅,均用白色之垫。中摆大餐台一张,与椅一色。壁上齐挂红木板屏,正中挂一大照镜。图中之景似一公园:周围花木,中有一张椅,椅上并坐二人。一为西装之少年,一为西装之女郎。女郎则斜卧于少年身上,以首枕其肩,而少年亦以颊偎其鬓,手中执书一册,回目共注书中。而地上堆有新闻纸数页。以意度之,先阅新闻纸,而后观书者。其书中人之情爱已不问可知。予观是园,予心中如何?予亦不忍言也,然不得不记之于日记。

初八日 星期四

予来此已三日矣。予不知此三日何如是之慢?一若有半载之远。而此间之沉寂,真使人闷死。彼旭东夫人者,即居停主人,已于昨日进城,故今日更觉无聊。昨日幸芝芳姐妹来坐谈二小时之久,今日则愈形寂寞。而无情之红日又照耀不离,怎能驱之下山?俾予可向黑甜乡中觅我乐郎也。

偶一回顾,而壁上可憎之画图又入我眼帘。而画中人益呈其美满之态,一若故故骄人者。嗟乎!画中人,尔勿作是态。可知予与乐郎这情爱尚胜于尔等。今虽远隔,当时亦曾并坐同行,低呼浅应。况今日已星期四,再息二天,予与乐郎又可相处一室中矣。盖予曾约乐郎于星期六归也。是时恍听画中人语予曰:“汝勿乐,汝即星期六归者,与汝乐郎亦不过片时之叙,即欲分离,怎及吾侪永古团圆长相厮守也?”予心乃大悲,既而怒曰:“尔勿欣欣自得!予将借并州之剪,一下绝情,使尔等立刻分离。更将尔心爱者付之祝融,看尔又何如哉?”嗟乎!予诚痴矣!此系予心口问答之语,彼画中人又安能谈话者?况物非我有,何得云剪?即为我物,我又何忍剪之?此真无谓之思想也。

可回首观天,日光尚照室隅,犹未下山。此真是愁里光阴故故长也。

初十日 星期六

今日天未大明,予已起身对镜梳妆,觉欣欣然有喜色,此何谓哉?盖今日为星期六,予将返里。如予早归者,当可与乐郎相见。既而自思:予又痴矣!予归须在午后,虽早起亦无效也。然既已起身,不能再睡。梳洗毕乃下楼,遂草草上课,而予已心不在此矣。万绪千头萦回脑海。第思乐郎今日亦不知若何欢乐,谅与予等也。而见面时当用何语以慰彼?万斛相思更从何处说起?凡予种种思想,非笔所能尽记。

待至十一时,予已不能再耐,即命人为予雇车。不一刻而车已唤到,予大喜将行时,而已午饭。予匆匆食毕,随即登程。然今日之景物与前日来时大相迥别,觉一山一水均现喜色,一若贺予之归者。而车行甚捷,盖前一人拉之,后一人推之,远胜于寻常之车。在予观之,尚觉嫌其慢。而车夫已汗流浃背矣。予正焦灼间,忽见一物,予心乃大慰。此何物耶?盖即西湖上之保俶塔也。既见此塔,行将至矣。

约二十分钟,车已入城。予乃乐甚,拟即刻与乐郎相见。既而猛省也。噫!予误矣。盖此时我乐郎尚在公署中,安能得见?须待四时余方能出来。况予前曾约母五时候予。乃举手观表,甫二点钟,然则奈何?不得已,遂先返家见予父母。而予母则絮絮问予,予则细细答之。谈许久,视予手表,已四时半矣。予大惊,盖恐乐郎已先候我。遂托故匆匆出门,直趋乐郎家。既至,而室内无人。虽其阿母亦不在家。予乃大失所望。还视案上,时计才三时有半。然则予表快矣。

我乐郎必未返家也,予当前往觅之。况前曾约婉姊在西园候,予乘此刻之间暇先往践约。况系便道,或能遇乐郎于途中亦未可知。计决,即迈步前行。本欲坐车,因欲销磨时间刻,特地步行,俾得与乐郎会于道上也。行至延龄路,将转弯至西园觅婉姊,忽觉眼前一闪,而翩翩之影已入予眼帘。其视线亦与予直接。是时予腹中已做成一碗佳肴。何哉?盖已五味调和矣。然则是人为何如人,有如此之魔力耶?其人非别,盖即予眠思梦想、刻不离心、我所最挚爱之乐郎是也。

乐郎既见予,亦不禁失声曰:“噫!卿于何时归耶?余初不料卿归来如是之早也。然则此地非谈话处,吾侪速返家,当细谈一切。”予曰:“诺!”即偕乐郎而走。婉姊之约已置之度外。一路并行,互相问答,不觉已抵家门。既入,乐郎即取酒与予同饮。是时予二人对酌谈心,喁喁细语,非局外人所能知也。而予亦不能记其万一。随后乐郎出一物以赠予,予受而视之,盖即乐郎之小影也。又语予曰:“卿欲见余,对此权当觌面。”予颔之,即纳入衣袋中。予于前日别乐郎时已赠以予之小影一张,因乐郎尚未照就,直到今日付予。然则予二人固已互相交换矣。予二人谈不多时,天已入晚。彼无情之红日,已早逃下山去。日乎,尔真与予作对!予在西溪,尔则不肯归山;今日予将与乐郎作长谈,尔偏早西沉。没奈何,予乃别乐郎而归。并订约于明日畅谈。乐郎送予至门外而返。予乃抵家。晚膳后即进卧室取乐郎小影细观良久,遂置之枕畔。予亦安寝矣。

十一日 星期日

今晨六时即起,至市上购物少许,即匆匆至乐郎处。而婉已先我而在矣。盖予与乐郎之感情彼尽知之,往日亦常来此觅予。今日亦然。见予至,先与予握手问好,嗣又责予昨日爽约。予甫欲道歉,而乐郎已亟起,认为已过,并代谢罪。婉亦一笑而罢。是时,予三人相对小饮,共叙别情。

乐郎则亟询初四夜间之事,予已不欲言,乃倩婉代述。婉滔滔不断,若黄河之泻水。乐郎则侧耳而听。予则默不一言,自饮樽中之酒,亦不知其作何语。忽觉寂然无闻,盖婉已述毕矣。予甫欲言,而婉又言曰:“君等其恕我,我有一言,愿君等听之。青春不再,老大徒伤,何不早为设法完成大事。我固愿天下有情人都成眷属,况君等之才貌真不愧珠联璧合。日前听绮言,彼大有撮合之意,而吾兄亦常语我,欲为君等成全此事。君等究如何哉?乞告我,我当助一臂之力也。”婉言已,对目注予面。是时乐郎闻此语,亦回首视予,均听欲予之答语。嗟乎!予闻是语,心中果如何者,盖已辘轳上下矣。第思人生如白驹过隙,予岂不知?况问年已过花信,乐郎虽少予数岁,亦过弱冠矣。韶华莫挽,岂可蹉跎?然事属为难,回天无力,虽婉与乃兄及绮均不能为力。盖予父母之生性固执,予素所深悉,否则予亦不致蹉跎至今。况予识乐郎迄已四载,不然,早已成为眷属,又何劳婉之絮絮也?然则此时予又不得不答婉姊,乃曼声曰:“休矣!毋多言此事,固非尔等所能为力者。况今日予心甚乐,汝若多言,徒乱人方寸,使人不欢,又何苦来?”

予言毕,乃用巨觥畅饮。嗟乎!予实非为是贪杯,因予之生性,每闻一语,必受无限感触。设再默默者,又将涔涔泪下矣!况予与乐郎别已一星期[一],今日始晤,正当欢乐。如见予伤感,伊亦不欢。故予作是态者,即以此也。所谓借他人之杯酒,浇自己之块垒。婉亦知予性,不再多语。乐郎则更以他语询予。予亦暂且撇开,强为欢笑。饭后婉因有事他往,予乃出英文书,倩乐郎为予详解。并出此日记与乐郎观之,乐郎则大为赞赏。此时予与乐郎其乐雍雍,当远胜于画中之女郎也。所谓欢娱嫌夜短,寂寞恨更长。

校勘记

[一]底本脱“期”字。

霎时间又金乌西坠矣。而婉已返,予等乃作叶子戏。至晚餐后,婉先别去,予又坐至九时许,不得不告辞矣。若再迟者归家,必又大费唇舌。乐郎亦深悉,故不强留,并订约于念五之星期再图觌面。盖予须间一星期归也。然则今宵一别,须半月之久方能再见。乐郎送予之门外,乃与予握手,珍重而别。

十三日 星期二

予自昨日上午已返西溪,今又形影相吊。四顾无依,而天又下雨。客窗兀坐,万念如潮。

远忆日前情事,已成梦幻,不禁黯然欲泣。强自排解,乃信笔乱涂,得七律一首:“苦雨凄风扑画廊,小窗兀坐几回肠。年前情事匆匆逝,客里光阴故故长。强赋诗时重搁笔,绝无聊处再焚香。鱼书欲寄频挥泪,湿透云笺纸数张。”题毕,欲寄乐郎。既思不妥,恐被其署中同事所见,徒遗笑柄。乃改寄于婉姊矣。亦不自知予心之怅怅也。

十七日 星期六

连日阴雨,百无聊赖,亦无事可记。客窗岑寂,欲诉无人,惟日盼其天之晚也。俾得夜间,一灯照影,四壁无声,乃取乐郎小影置之案上,与予相对。予乃或饮酒,或读报纸以自娱,觉远胜于日间。偶一抬眼视乐郎,彼则不言亦不饮,唯目视予,则予心又怅怅焉。待至无可奈何时,乃倒而就枕。乐郎亦随予入帐,又伴予于枕畔矣。如是者每夜必然。故予日间颇愿其晚。

虽然,今日非星期六耶?天已稍霁,何为乎尚在西溪?盖此星期予不得归也。予知乐郎亦必念我。往者星期六下午,予必往候伊。待乐郎来时,见予先在,觉欣然喜色,又亟自告来迟之罪。有时予或迟至片刻,伊必现为不豫之色,一若责予来迟累伊久等,而予亦不之怪。盖伊亦爱我之深,故有是态。然则既见予后,旋即消释,又欢笑如常矣。

嗟乎!乐郎,但尔今日归家,不能见予,亦不知尔若何之怅惘也?予正思忆间,忽接一函,望而知为乐郎手笔。予是时又惊又喜,心头小鹿已乱撞不停,盖不知其中作何语?更不知其身体安否?何突有信来?急启视之,知伊平安,颇慰。然乐郎书中固无甚事,因寄来枟贺新郎枠词一阕,嘱予代为推敲。予即略为更改数字,随即作复。予信中亦不多说,但报以平安而已。

书毕正欲投之于邮,忽旭东夫人归矣,遂中止,乃伴之谈话。及闻其语,予心大喜。何也?因彼有言此地来往不便,拟即日全家搬回杭城。然则正中予怀,此后予与乐郎虽不能朝夕相见,而每星期必可聚首。况同处一城,有时放学之后亦可图晤面。岂非予之大幸也?天乎!谅尔亦怜予等,不忍使予与乐郎远离,故暗中代为着力。否则彼旭东夫人安有此举哉?

予喜极欲狂,乃重启寄乐郎之信,于末后添此数语,以慰其心。遂即付之邮筒以寄乐郎。谅伊知予将返杭,亦当欣喜也。

念五日 星期日

予亲爱之日记乎,予已一星期未与君语。盖无事可告,然今日不得不诉与君。昨日之日予已随居停主人同返,因其全家已迁回城内。然则予诚乐也,故不辞风雨而归。

至时,甫四时,本欲访乐郎,因彼前函中有言,是日有数处应酬,不克候予,虽予往访,亦不能遇也。于是改而至婉姊处,为彼等挽留住宿。予不得已而允之。故今日晨起即告辞至乐郎处。一路而行,私心自忖,谅乐郎已候门次久矣,见面时亦不知若何欢乐也。正思想间,已抵其门,而不见乐郎之影。乃入室,亦不见,虽其母亦不在焉。予乃大疑,正欲动问,而同居之小孩语予曰:“乐先生不在此。”予曰:“昨日归耶?”曰:“未也。”予甫欲再询,彼邻居曰:“休信彼。乐先生因在睡乡,尚未起也。”予闻之,不遑与语,乃匆匆上楼。

甫登楼,忽有声自帐中出,其声尖锐而凄切,入予耳鼓只二字曰:“韵卿!”予此时亦不计其母之在与否,乃亟应曰:“乐郎!”遂直趋至床前,揭帐视之,而乐郎果犹卧于床中。见予至,即伸手抱予颈而哭。予亦不禁倒而就枕,泪涔涔滴乐郎之面。与乐郎之泪凝成一处。既而强自镇定,好言以慰之。乐郎则不应,而哭如故。噫!异哉。乐郎从不作是态,往者虽欲哭,恐增予悲,必强笑而慰予。然则今日何如是之伤心?得毋病乎?乃亟询之,则曰否。又曰卿归何如是之迟耶?语次而哭几失声。予大惊,试觇其面。虽较前清减,却无病容。熨其额,亦不作热,知果无病。然作是态何为?岂另有难言之隐耶?或乃叔为其另聘耶?渠果不愿,故见予益增伤感,而又不忍语予,故有尔来太迟之语。若果然者,予殆矣!予思至此,寸肠已断,强自镇定,并释其手,乃即起坐收泪,正色而言曰:“君既无病,岂另有意外之变动?但亦不妨语予,予必有术以挽回之。虽哭亦无益也。”乐郎闻予言,急应曰:“否!焉有是哉?余因思卿甚切,别虽半月,恍隔数十年。如卿再不返者,余必憔悴死矣。乍见卿面,急不择语。故有卿来迟之说。卿勿见疑。予必不哭。”言次乃握予手,徐徐收泪。予闻言,乃曰:“郎诚痴矣!今予已归,当图欢乐,何事悲为?”予虽作是语,亦不自知其泪已如断线之珠,簌簌而下。乐郎见予哭,急起坐取巾为予拭泪,且慰予曰:“卿勿悲。此时余心已娱快万状。将下楼与卿作竟日谈也。”予应曰唯。回眼见乐郎尚衣小衣,遂取衣为其披体,即相将下楼,而其母亦自外归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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