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李易安小照①

陈衍

天水②河山几战尘，宗周嫠妇绝酸辛③。

都将家国千行泪，并入眉心一寸颦。

雾鬓不传垂老影④，蓑衣谁写苦吟身？

侬家亦有闲安像⑤，金线泉边一怆神⑥。

［诗人简介］陈衍（1856－1937），字叔伊，号石遗，福建侯官人。光绪八年举人。曾为台湾巡抚刘铭传之幕僚。后至京城参与变法，作《戊戌变法榷议》十条，提倡维新。清亡后，在南北各大学讲授，编修《福建通志》，寓居苏州，与章炳麟、金天翮共倡办国学会，任无锡国学专修学校教授。著有《石遗室诗文集》《石遗室诗话》三十二卷等，编有《金诗记事》《元诗记事》等著作。

［注释］①李易安—即宋代诗人、才女李清照，号易安居士。小照—画像。传世有李清照画像一帧，刊印于四印斋刊刻的《漱玉词》一书中，陈衍所题写的“小照”，很可能指的就是这幅画像。②天水—指甘肃天水，是赵姓的郡望（赵姓望族曾聚居天水郡），此处则用以指代李清照生活的两宋（北宋、南宋）王朝，因宋代皇族是赵姓。③宗周—即秦代以前的周王朝，因周为所封诸侯国之宗主国，故有此称，同时也寓意正统所在。嫠妇—寡妇。陈衍在此处将宋视为中原正统王朝。④雾鬓不传垂老影—诗中的“照”“影”和后文的“像”，均指画像，本诗中的这幅李清照像是其三十一岁时、头发秀美（以“雾鬓”形容）而正值华年的小影，并无老年画像传世，故谓“不传垂老影”。⑤侬家—我家，指陈衍自己家。陈在丧妻后造访过济南的李清照故宅（据《拾遗室诗话》），此句应是指他的亡妻有留下过生活闲适时所绘的图像。⑥金线泉—在山东济南趵突泉公园内，泉水清澈，日光辉映下，水波边缘呈金色，有如金线浮现，故而得名。李清照是济南人，金线泉象征她的故乡。

赏　析

本诗为七言律诗，押真韵，韵脚为“尘”“辛”“颦”“身”“神”。

这是一首兼具怀古、怀人和议论色彩的诗。作者陈衍是清代同光体闽派的重要人物，而同光体诗人作诗宗尚宋人，以博学才辩入诗，喜好议论、评断。

陈衍对李清照一生表达了他的欣赏和深切的同情。这样一个柔弱的才女，生当北宋末年的乱世，丈夫赵明诚又不幸早逝，使她饱尝人世的辛酸；难得的是，这样一个弱女子却能苦吟成诗，将家国之悲融入其中，殊为难得。诗的尾联则从对李清照身世的感慨，转到对自己遭遇的感慨上来——

据《石遗室诗话》的夫子自道：“起四句故将小题大做，家破，国几亡，夫又死，能无千行泪乎？昔人词云：‘一寸眉心，怎容得许多颦皱？’‘才下眉头，却上心头。’易安词也。五、六不过以易安两种容貌装饰为衬耳；末韵言余丧妻后过易安故宅，则非他人所愿有者矣。”可见陈衍后四句是说，李清照只有这幅三十一岁时的小像传世，不见她历经坎坷乱离后的垂老画像，自家则有亡妻平素安闲时所绘小影，只是斯人已逝，足以怆人心怀，和李清照共此异代丧偶之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