樵夫诡计捉孟良

第二十三回

樵夫诡计捉孟良
六使单马收焦赞

岳胜曰：“孟良贼之渠魁，今幸成擒，本官何以放去？”六郎曰：“吾与此人连斗数十合，武艺不弱，心甚爱之。且今英雄难得，吾欲他必服，收为部将，非徒捉之而已。汝等试看孟良不久又被我众所擒也。”岳胜曰：“彼今此去必再整众来战，本官用何计捉之？”六郎曰：“孟良勇力虽有，终是寡谋。离此佳山之南五里，皆竣岩峭壁，无路可行。汝引骑军二千于此埋伏。敌人若进其中，然后绝其回路，吾自有计较在也。”岳胜引兵去了。又唤过健军五人吩咐曰：“汝几个先往山谷，装作樵夫。待敌人问路之时，汝等便如此如此答应。”军人各领计而行。

六郎分遣已定，人报孟良引众于寨前索战。六郎即披挂上马，山寨高叫曰：“今汝用心交锋，若再被擒，再无轻放之理。”孟良曰：“此来定报昨日之辱。”言罢舞斧纵骑直奔六郎，六郎举枪迎之。二人战上数合，六郎拨马回望山路而走。孟良怒曰：“汝复能以箭射我乎？”径骤马追之。六郎且战且走，赚孟良赶至山谷，故作慌张之状，头盔坠落，因弃马缘山逃奔。孟良性如烈火，亦下马绰斧赶去。转过山坳，不见了六郎，良惊曰：“又中其计矣！”连忙杀出，忽岩后一声鼓响，岳胜伏兵将谷口紧紧把住。孟良见有伏兵，迤逦投西，入山谷依小径而入，见山岭有四五个樵夫，良问曰：“此处还有路通得那里？”樵夫道：“岩上却有小路出得胡林涧。”良曰：“汝众救我，愿以金珠相谢。”樵夫曰：“本欲相救，但恐将军不从。”良曰：“只图生路，如何不从。”樵夫将麻绳一条垂下曰：“将军把此绳系于腰间，我众齐力吊将上来，将军便可以脱矣。”良心中自思：事急且相随，权从其言，未为不可；遂双手接绳头，拦腰系紧。众人并力扯至半岩，将绳缠缚大藤，不上不下，停而不动。良叫曰：“何故只在半空，不复吊上？”樵夫曰：“将军少待，且待吾邀众人来。”孟良听罢，忧疑无定。一伏时，六郎引岳胜都到岩上，见孟良曰：“此一回在天上捉汝，还不伏乎？”良曰：“汝诡计算我，非战败之罪，要杀便杀，决不心服。除非和你大战一场，阵上擒得我时，方才心死，然后归降。”六郎曰：“且放你去，必须地下捉汝，毋得再悔。”即令军人依前放下孟良去了。自与岳胜等归至寨中商议曰：“孟良被吾连擒二次，彼今不敢再战，必来劫寨。此回捉之，看他再有何辞。”岳胜曰：“本官奇谋妙计，非他人所能及，只恐其不来也。”六郎曰：“准定今夜至矣。”因令人于帐前掘下地坑，可深五六尺，上用浮木铺定。着军士远远埋伏，只留八九人藏于帐前，候敌人中计即出擒之。众人依令而行，整顿齐备。

是夕六郎独坐于帐中，秉烛观书。将近二更，孟良果部军士悄悄来到佳山寨左侧，遣人缉探，回报寨中军人各安歇去了。孟良喜曰：“今番报其仇矣。”径到寨边，着手下停止于外，自轻骑杀入帐中。见六郎隐几而卧，更无一人。孟良手提巨斧，乘力向前，喝声：“六郎休走！”举斧未落，忽一声响处，孟良连人带马陷入土坑中。帐前健军一齐抢出，用搭钩擒住。孟良带来部下二千余人，被军士围裹起来，不曾走得一个。众人押过孟良，六郎谓之曰：“量君见识出不得我神机。放汝回去，在意招集人马来战。”因令左右放之。孟良曰：“我虽为贼，颇知礼义。只因顽性未除，蔽却本来羞耻。将军神人也，我安敢不服哉！情愿倾心以事本官，无他念也。”六郎大喜曰：“君若肯归顺于我，久后终得好名目矣。”

次日平明，孟良禀过六郎，回本寨召集刘超、张盖、管伯、关钧、关琪（号王扁担）、孟得（号夜叉黑鬼）、林铁枪、宋铁棒、丘珍、丘谦、陈雄、谢勇、姚铁旗、董铁鼓、郎千、郎万，共一十六员头目。都来归顺，六郎于寨中摆设犒军筵席，与岳胜等欢饮。酒至半酣，孟良曰：“离此六十里有芭蕉山，地势极恶，内聚强人，扰乱山庄，专一劫掠放火，官军无奈他何。为首乃鸦州三元县人氏，姓焦名光赞，性好食人，生的面如赤土，眼若铜铃，四肢青筋突起，遍身肌肉块垒无数，使一柄浑铁锤，万夫莫近。若得此人来降顺，尤为吾党生色。”六郎听罢，欣然起曰：“吾当亲赍空头官诰招来为将。”孟良曰：“此人至顽，本官不可轻往，须部众而去。”六郎曰：“吾以诚信待人，何以兵为哉！”是日酒散，已交三鼓。

次早，六郎令岳胜等守寨，自引骑军三人，单马来到芭蕉山。将近山隘隘口，坐着一人，形容古怪，似樵夫装束。六郎问曰：“此处是芭蕉山否？”其人起身答曰：“汝是何人，单马来此？”六郎曰：“小可姓杨名延昭，杨令公第六子也，近授佳山寨巡检。闻此处有焦光赞，勇力无双，我特来相招为将。”其人曰：“君要寻焦光赞，吾素相识，君可随我来，引汝见之。”六郎喜不自胜，即同其人进入山中，但见石壁嵬峨，树林丛杂。将近洞边，其人曰：“汝且停待于此，我先入通报。”六郎允诺，其人进洞中。一伏时，走出数十喽啰，将六郎捆缚了，竟被众人捉入洞去。见上面坐着一人，正是方才引路者，乃笑曰：“我焦赞未尝识汝，汝自来寻死，复有何辞？”六郎颜色不动，厉声应曰：“大丈夫视死如归，凭汝如何处置。”焦赞曰：“吾啖着多少好汉心肝，罕见一个乎！”即令手下吊起，亲自下手开剥。正待举刀，忽六郎顶上现出一道黑气，气中展过白额虎来，咆哮掉尾。焦赞大惊曰：“原来此人乃神将也。”即便叫手下放宽吊索，亲解其缚，纳头便拜曰：“小可不识好人，情愿归顺。”六郎曰：“君若能归于我，不失官职，胜于为寇矣！”乃取过空名官诰付与焦赞。焦赞大悦，令手下都来拜见，吩咐备设筵席相待。六郎正待饮间，忽洞处喊声大震，金鼓不绝。人报入寨中，六郎出洞视之，乃岳胜、孟良一起。众人见着六郎，乃各下马相见，因说从骑回报本官被贼人所捉，特来救取。六郎道知收伏焦赞之事，众人皆惊，入洞中依次序而坐，尽欢畅饮。次日六郎即率众人离芭蕉山，焚其巢洞，径回本寨而来。后人以六郎连收三员勇将，有诗赞曰：

天下英雄角逐秋，一时豪杰总归投。

三关兵马中原盛，威震番庭志气酬。

是时杨六郎招伏三员大将，遣人申报朝廷，欲求定封，以安其下。真宗得奏，与群臣商议。寇准奏曰：“延昭既招抚群寇，陛下当允其请。”帝准奏，乃遣使赍敕加封延昭为镇抚三关都指挥正使，岳胜、孟良、焦赞以下一十八员并授指挥副使。诏旨既下，使臣领命径诣佳山寨传宣。六使与众人拜受命讫，款待朝使已回，遣人往胜山寨招取陈林、柴敢来到。自是壮勇并集，兵马强盛。于关上扯起杨家金字旗号。从此番人畏服边患少息。

时值八月中秋佳节，六使在寨中与众将赏月饮酒。怎见得中秋好景？有前人念奴娇词为证：

凭高眺远，见长空万里，云无留迹，桂魄飞来光射处，冷浸一天秋碧。玉宇琼楼，乘鸾来去，人在清凉国。江山如画，望中烟树历历。　我醉拍手狂歌，举杯邀月，对影成三客。起舞徘徊风露中，今夕不知何夕。便欲乘风，翩然归去，何用骑鹏翼。水晶宫里，一声吹断横笛。

是夜酒至半酣，六使于席上谓岳胜等曰：“吾父子八人，自归大宋以后，与北番世仇。我父令公，因瓜州之战，丧身于胡原谷。当时暂埋骸骨于李陵碑下，每欲遣人取回，葬于先茔，少尽人子之道，奈无心腹之人代我前去，心常怏怏，不知何日得伸此志也。”岳胜曰：“本官此意，诚乃大孝至情。争奈番兵阻道，四下皆贼敌，难以亟取。须迟缓数年，则可计较。”六郎因潸然出涕，遂撤席而散。

时孟良因听本官席上所言，自思曰：“我蒙三次不杀之恩，今日要人出力，所在无一人敢承其志者。不如乘今夜悄悄偷出营寨，密往胡原谷，取得骸骨而归，少报本官之万一。”孟良准备已定，不与众人知道，径望胡原谷而去。

次日平明，寨中不见了孟良，众人报知六使。六使大惊曰：“昨日席上饮酒，今日却缘何不见？”岳胜等曰：“孟良终是贼性，莫非逃奔他处，不与本官知道？”六使曰：“我观孟良其性虽粗，志如金石，既降于我，宁肯私奔他适乎？”众人狐疑未定，六使亦闷想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