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万里与诚斋体

二、杨万里与诚斋体

杨万里（1127-1206），字廷秀，号诚斋，吉水（今属江西）人，高宗绍兴二十四年（1154）进士。历任永州零陵丞、太常丞、广东提典邢狱、秘书监、江东转运副使等职。宁宗时，以宝谟阁学士致仕。他在朝为官不畏权势，正直敢言，忧虑国事，主张抗金，为人所称许。他的诗歌创作，经过一条曲折道路后，无论在内容方面，还是在艺术表现方面都很有特色，在当时自成一体，为诗坛一大家。

1、诗歌创作的内容

杨万里一生据说写诗二万余首，今存诗四千二百多首。就今日存诗数量而论，在宋代诗人中也算是一位多产诗人。他诗歌创作的一个重要内容，就是对自然景物的描写。例如：

毕竟西湖六月中，风光不与四时同。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晓出净慈送林子方》其二）

泉眼无声惜细流，树阴照水爱晴柔。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小池》）

社日今年定几时？元宵过了燕先归。一双贴水娇无奈，不肯平飞故仄飞。（《正月二十八日峡外见燕子》）

这些诗写花，写小荷，写蜻蜓，写春燕，生动形象地表现了诗人对大自然的喜爱，也反映出诗人的生活情趣。可以这样说，是广阔的自然给诗人提供了创作的养料，而诗人对于大自然特有的感情，又使他将大自然那丰富多样的景观猎入诗中，作为他诗歌创作的主要内容。这类诗在他集中可谓触处皆是。

爱国的主题是那个时代的强音，在杨万里诗歌创作中也有反映。孝宗淳熙十六年（1189）十二月，诗人奉命往金接伴金使，北行到淮河，写了《初入淮河四绝句》。其中第一首写道：

船离洪泽⁽²⁰⁾岸头沙，人到淮河意不佳。何必桑乾⁽²¹⁾方是远，中流以北即天涯！

诗人感慨万端，在诗中抒发了他对国土沦陷的哀痛。此外，《读罪己诏》、《江天暮景有叹》等诗，同样抒写了诗人强烈而深沉的爱国之情。

与这一主题有关，他还在一些诗中揭露朝廷任用奸党、迫害忠良等黑暗腐败的政治。《路逢故将军李显忠以符离之役私其府库士怨而溃，谪居长沙》、《纪闻》、《道逢王元龟阁学》等等就是这样的诗。

在杨万里的集中，还有一部分诗歌表现了劳动人民的生活。如《插秧歌》：

田夫抛秧田妇接，小儿拔秧大儿插。笠是兜鍪蓑是甲⁽²²⁾，雨从头上湿到胛⁽²³⁾。唤渠朝餐歇半霎⁽²⁴⁾，低头折腰只不答。秧根未牢莳未匝⁽²⁵⁾，照管鹅儿与雏鸭。

诗中写农民的插秧劳动，形象生动，场面紧张，真实地表现了农民的劳动生活。同时，他的《悯农》、《宿龙回》、《发孔镇晨炊漆桥道中纪行》等诗，还反映了民生的疾苦，表达了诗人对农民生活的关注和同情。

由此可见，杨万里诗歌的内容，虽然主要是描写自然景物和个人的生活情趣，但也还有一些反映现实的诗篇。只不过这类诗篇在其集中数量太少了。

2、诚斋体的特色

杨万里在《荆溪集序》中曾说过这样一段话：

予之诗，始学江西诸君子，既又学后山（陈师道）五字律，既又学半山老人（王安石）七字绝句，晚乃学绝句于唐人。……戊戌⁽²⁶⁾三朝时节，赐告，少公事，是日即作诗，忽若有寤，于是辞谢唐人及王、陈、江西诸君子，皆不敢学，而后欣如也。

经过一段曲折的道路，诗人终于将诗法从前人的旧套里摆脱出来，而师法自然。并别出机杼，形成自己独特的风格。这就是严羽所谓的“杨诚斋体”（《沧浪诗话·诗体》）。其特点主要有下面几点：

第一，幽默风趣的情调。这一特点在他的小诗中更为多见。他能将千古常见的题材写得诙谐、风趣。例如：

不特山盘水亦回，溪山信美暇徘徊？行人自趁斜阳急，关得归鸦更苦催！（《过下梅》）

这首诗本来是写行人黄昏赶路的急切之情，而“关得归鸦更苦催”一句，将暮鸦叫声与行人赶路关联在一起，寓情于对归鸦叫声的责怨，非常幽默。此外如《过上湖岭望招贤江南北山》其二和《小雨》等诗，作者赋山和雨以人的感情，写来十分诙谐，妙趣横生。

需要指出的是，诚斋体的这一特点常常与拟人化的手法相联系。在诗中他总是赋予山、月、风、雨、花、鸟、树木等等自然景物以人情，这就更有利于诗人表现幽默风趣的情调。

第二，新颖奇特的构思。无论是在状写物态，还是抒情写意，他的诗在构思上总是给人一种新奇之感。例如：

柳条百尺拂银塘⁽²⁷⁾，且莫深青只浅黄。未必柳条能蘸水，水中柳影引他长。（《新柳》）

这首诗，诗人将柳条与塘水放在一起构思，从水中柳影的角度着笔，写出了“柳条百尺拂银塘”的美姿。此外又如《秋凉晚步》一诗，诗人从“可人”的轻寒天气，从“荷叶犹开最小钱”的自然景观，将秋天写得令人喜爱，立意新颖。《暮热游荷池上》，诗人以“细草摇头”写秋风吹，以“低面深藏碧伞中”写荷花入暮的景象，将本无情意的自然景象写得很有情意，真可谓想象新奇。

这里尤应指出的是，杨万里写景物“飞动驰掷”（方回《读张功父南湖集》序）富有流动感。钱钟书先生在《谈艺录》中曾指出：“……诚斋则如摄影之快镜：兔起鹘落，鸢飞鱼跃，稍纵即逝而及其未逝，转瞬即改而当其未改，眼明手捷，踪矢蹑风：此诚斋之所独也。”如他的《晓行望云山》：

霁天欲晓未明间，满目奇峰总可观。却有一峰忽然长，方知不动是真山。

雨后黎明，天色朦胧，诗人却抓住云彩流动的那一瞬，动静对比，将早晨云山一气的雄浑景象写了出来。又如《夜宿东渚放歌》其二，写秋山云霞流动变幻：时而为红锦、为翠纱，时而又似暮鸦归飞，时而“暮鸦翠纱忽不见”，只见那澄澈的江水好似一匹素绢。这云霞的变幻简直使人应接不暇。

第三，通俗活泼的语言。杨万里的诗语言通俗如话，晓畅明白。例如：

篱落疏疏一径深，树头花落未成阴。儿童急走追黄蝶，飞入菜花无处寻。（《宿新市徐公店》）

莫言下岭便无难，赚得行人错喜欢。正入万山圈子里，一山放出一山拦。（《过松源晨炊漆公店》）

稚子金盆脱晓冰，彩丝穿取当银钲（zhēng）。敲成玉磬（qìng）穿林响，勿作玻璃碎地声！（《稚子弄冰》）

这些诗明白如话，清新活泼，颇有情趣。不仅小诗如此，古诗也这样，如《钓雪舟中霜夜望月》，无论对话、描写、抒情，语言都很通俗，仿佛是诗人在那里向人娓娓诉说他对月的观感。

总的来看，诚斋体这些特点与江西诗派的作风迥然不同，它标志着杨万里诗歌创作的个性。不过这些特点有时又表现出在诙谐中流于无聊，在通俗中流于随便的毛病。这多少影响了他的诗歌的艺术感染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