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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口肥肉的致命诱惑

时间:2022-12-29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不过,春节前,村里家家都会做两样东西,一个是年糕,一个是腊肉。腊肉是肥膘肉,几乎没一点儿瘦的,用大量粗盐腌制,挂在灶台上方。蒸米饭时,切几大片手指厚的腊肉,和米粒一起蒸煮。饮食习惯成型于童年时期,尽管年纪增长、社会进步,今天的我,仍然难以摆脱动物脂肪的致命诱惑。一个人能不能吃肥肉,在我看来是衡量年龄的重要标准。我有个美食家朋友叫小宽,和我一样心宽体胖,养得一身好膘。

文_陈晓卿

小时候回外婆家过年,那是大别山深处的一个小村子,尽管山清水秀,但很穷。不过,春节前,村里家家都会做两样东西,一个是年糕,一个是腊肉。

年糕磨好摔打成条,码在缸里,灌满“冬水”(立春前的水,细菌少),随吃随取,一个冬天都不坏。腊肉是肥膘肉,几乎没一点儿瘦的,用大量粗盐腌制,挂在灶台上方。蒸米饭时,切几大片手指厚的腊肉,和米粒一起蒸煮。吃的时候,外公负责分配,一般每人只能分到一片,极咸,用锋利的门牙咬下薄薄的一小条,就足够送一大口糙米饭。用外公的话说:“腊肉不仅‘下饭’,而且‘杀馋’。”

我这个年纪的中国人,大都经历过物质单调匮乏的年景,基因里有对脂肪类食物的天然好感。饮食习惯成型于童年时期,尽管年纪增长、社会进步,今天的我,仍然难以摆脱动物脂肪的致命诱惑。如果很多天不沾荤腥,便觉得日子过得寡淡无比,我就会回忆起外婆家的腊肉,那种口腔里让人眩晕的缠绵,以及细小颗粒状的油脂在牙齿间迸裂的快感。

荤和腥,都属于美食中的重口味,我见过最极致的“荤吃”,莫过于内蒙古人吃羊尾巴。整只羊在锅里煮,主人拎着刀过去,挑出羊尾,环视一圈,然后向最尊贵的客人走来,摊开他的掌心,那是颤巍巍、白花花的一块油脂!客人受宠若惊地站起,把袖子卷到肘部,看着主人的蒙古刀转着圈,把羊油削成薄片。几乎透明的细长油脂片粘贴在客人小臂的内侧,由着你从手掌心开始吸,一直吸到右臂高高举起。膏腴的油脂,稍加咀嚼便汁水奔涌,滑溜溜朝喉头而去。这时候最好来一口“草原白”,高度的,一大口,四周的喧嚣像被拉上绒布窗帘,瞬间万物寂静,你只需天人合一地向后方倒下……据说羊尾热量极高,能够负担全天的能量消耗。但对我来说,这种粗放的吃法太肥腻,有点招架不住。

一个人能不能吃肥肉,在我看来是衡量年龄的重要标准。当温饱不再成问题的时候,动物油脂会带来额外的身体负担。年轻人不用怕,每天消耗多,消化系统的开工时间足。更重要的是,被身体吸收的油脂,科学证明,往往会转化成一种叫作“多巴胺”的东西,它有助于保持心情的愉悦。所以,我一直隐隐地觉得,素食党一般都比较严肃,适合思考人生,探讨人类的终极问题;而吃肉党,注定一事无成,每天就像我一样,傻乐傻乐的。

我有个美食家朋友叫小宽,和我一样心宽体胖,养得一身好膘。小宽是典型的肉食动物,每次请客,菜名儿听上去不是卤煮就是炖吊子,不是甜烧白就是烤羊背。“宽总,能否清淡一点?”我经常恳求他,毕竟上了年纪,每年的体检报告都会提醒我远离各种油腻,想吃点儿解馋的,左脑右脑都要多轮谈判。“真的,现在沾点儿荤腥就像出轨一样紧张。”我说。小宽善解人意,认真地想了想,说:“那就不偷腥了吧,今儿,咱们吃烤鸭。”

北京鸭,拥有足够饱满的皮下脂肪,经过炙烤,油脂在高温中渗出,让鸭皮部分酥而不腻,入口即化。哎呀,想都不敢想!我必须劝阻一下小宽,于是跟他简述了一下人类食物史:“我们从吃肉为主正逐渐转变为以食用谷物为主。墨西哥特瓦坎河谷的考古发现告诉我们,8000年前,人的肉食比例占54%,4000年前,这个比例降到了34%,而450年前,它只剩下了17%。照这个趋势,我们这样无肉不欢的家伙,迟早会成为一小撮不受欢迎的人。”

小宽耐心地听着,点着头,顺手拿起一只鸭腿:“这是大董新推出的小乳鸭,只有22天生长期,肉质非常细嫩。”宽总把鸭腿叼在嘴上,伸手在盘子里取了一片焦酥的鸭脯,然后打开一盒北欧产的鲟鱼子,轻轻摆放了十几粒鱼子在鸭皮薄片上。我犹豫着接过来,一口下去,哇,耳朵都鸣笛了!

鸭皮大荤,鱼子大腥,所谓荤腥的极致也不过如此吧?连吃几组之后,突然理智回归,我开始愧疚和不安,甚至有跑几公里的冲动。于是,赶紧结账回家,躺在床上,半天儿,锻炼的冲动才平息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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